Z:“你先别想这些了,一会我先想办法帮你找到合适的诊所治疗腿伤。我们的计划说来话长,起码过了今天……”
“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凌忱打断他,“不要再等了,照你说的‘末日即将来临’,你身为知情人为什么反倒没有一点紧迫感?到底是谁在追杀你?”
Z拗不过她:“……简洁来说,我们现在身处的虚拟世界是为了供真实世界秘密研究在不同变量因素影响下,将会造成世界怎样的不同走向。”
Z:“变量有关于个体或群体的人类、组织、动物、环境改变、世界要事变动等等与真实世界产生不同的修改变更。”
“这样的复制世界还有很多个,每个世界的用途和研究方向都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都被修改和使用得乱七八糟,毕竟它涉及的研究内容多数是在现实中极违反人伦且会对人类整体生存造成无法补救损害影响的。”
凌忱的手一抖,面条从光滑的叉子上抖落下去溅出涟漪,几滴细小的油点溅到衣服上。
难怪当初那个游戏大主播自杀案,对方一直在说什么“笼子”、“笼子”的,原来是具象化的:所有人都是笼里饲养的,随时可以抓去研究用的白鼠。
凌忱:“所以敌人是来自真实世界的人,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对我们这些产生‘叛逃笼子’想法的异常实验品数据进行抹杀?”
Z:“嗯。至于他们想要研究内容的对人类生存的危险性程度……据我少量了解到的某一个实验品世界,常年在经历各种各样的极端天灾,最后在所需研究内容基本齐全后,被投入了小行星撞击地球这类更具不可逆毁灭性的最终变量。”
凌忱皱眉:“这真是把先进科技用在邪路上的典范……既然都已经有了可以通过电子数据复刻整个世界成为‘沙盒游戏’的技术,怎么不用在造福人类的事上。”
但说到这,她又很快意识到,这可能的确是用在造福人类的事上,毕竟没有真正伤害任何一个人类,只是对于她这种被实验的电子人类来说是坏事。
她很少玩电子游戏,但饶是她也知道,在游戏里杀死NPC并不会触犯任何法律,会对此产生心理负担感的人也不多……要是NPC真是刻画得让人犯了怜悯之心,大不了重新多开几局,它又会重新复活在原地。
至于在现实中,对那些仿生人施加暴力,能被扣上的罪名中最严重的无非是破坏政府设施挑衅权威,暴力违抗执法或扰乱治安,其他的也就是一些损坏他人财物的赔偿条款。
好了,结果这下风水轮流转,各区政策平日里对不会反抗要求平权的仿生人权益给得相当狭隘,现在所有人都和仿生人一样,没什么人权了。
凌忱用叉子泄气地戳着桶里不断游动的面条:“果然脑机就是控制所有人的一场阴谋,这东西就是在无时无刻偷偷监视我们的所有思想吧,恐怕复制黏贴出我们靠的就是这东西。”
以前避免个人**数据泄露是靠提高防范意识,要么干脆断网,现在网络都搬脑子里了,电子设备直接从根源连接读取你的每一个脑波活动,窃取思想,哪有一刻是能避开监控的。
Z:“所以这是一项严格保密的地下研究项目,且不说后台长期窃听采样进行复制所有人意识数据有多么侵害个人**,被复制者们也并不会同意自己的复制体被制作和拿去进行实验。”
凌忱控制不好新身体的力气,塑料叉子被她快拧断了:“等等,可那既然他们在外面那个世界都在监听所有人的思维活动,我们处在全息游戏一样的世界的代码里的‘人’岂不是更一目了然。”
她和Z现在的聊天肯定没有她原先想象得那么保密,在后台里绝对运行得清清楚楚,但凡被有心之人看上一眼就会暴露。
Z:“不需要太担心,在数据无穷庞大到无法估算程度的代码库中,我们作为其中之一二条反而是安全的,光是维持这种虚拟世界运转的机房都接近百万平方千米。”
Z: “它们的后台虽然我不清楚是怎样的运转性质,但我推测想从其中直接调取某段不太容易,后台应该是无限接近于黑箱的,无法直接观测。人每天平均要产生几万个意念,再加上身体内部的运转活动等等更是庞大的代码。”
“他们完全不可能有精力或人力一条一条查看,哪怕调动全世界的人口不眠不休来进行这项活动也无法做到。他们只能依托系统自动化处理,在这个世界直接制定系统规则就是最方便的。”
“所以他们通常是靠佩戴设备,意识进入这个世界的方式来截取信息、调试修改信息、检查异常和观察实验数据等等,这些人频繁往来于两个世界之间,被称之为‘使者’。”
凌忱立刻明白了:“所以你的计划是通过这些往来使者逃到外面的世界,入侵杀掉他们的意识,把我们的意识放上去,这样他们回去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跟着回去。”
Z:“不错,完全正确,所以我们要一点一点靠近他们,通过接近那些相关人员。数据的另一端,是自由。”
凌忱若有所思,瞳孔放空地望着因失焦化为虚影的新闻屏幕,她对Z说的“自由”有一点退缩感,她觉得自己死在虚拟里也没什么不好,她所想到自己最好的结局只是与他们对抗时战死。
她一辈子在这里长大,学习、工作和生活,哪怕知道这里是假的,对她来说也是她所能认知的全部。
她觉得从这里离开,可能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她不太能理解Z忽然对她说的这种自由的概念。
凌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人终究是会死的。”
Z没有明白:“怎么了?”
凌忱:“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们付出这些努力的意义,只是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十年的自由吗?出去了,我们也要谋生,可能成为这些使者一样的加害者,还要适应新的社会规则。”
“哈哈……”Z苦笑一声,像在怀念很久以前,“你以前也问过我这样的话。小时候,你问我人为什么要按部就班遵循社会秩序工作学习,你不明白它的意义所在。”
凌忱记得这件事,他那时候没有回答自己,没有给出她答案,她只是从此知道了一个叫“虚无主义”的词。
凌忱:“我知道我们是为了能多活几天挣扎一下,总不能在原地等死。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是为了自由而做这些,可能会感到失望,它不能带来真正的自由。更何况如果另一个世界更糟糕和这里没有什么两样呢?”
Z听出了她的想法:“可我也只能先去做。对不起,就像是我依旧没有办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一样,我还是只能说我别无选择。”
“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自由,就当是为了死去的父母,亦或者为了我的祈求,哪怕你再怎么怨恨我,凌忱,你也一定要答应我,好好活着,我们的计划成功后我们一定要一起去真实世界好吗?我没有办法做到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否则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Z知道她总是会因为一些古怪的想法临阵脱逃,对于普世价值观她总是漫不经心又没有动力的,只有一些近乎情感绑架的方式才能驱动她,他还知道在至少搬出养父母时她不会说出“那就一起死吧”这类绝情的话。
果然,凌忱神情纠结,声音变低,半天才心虚地回了声:“……好。”虽然其实她并没有答应,反正承诺也没什么用,每一个人都不会真正的信守诺言。
他曾经也说过类似这样彼此永远不会分开的话,不是照样骗了她,现在无非是换她来骗一次……她的亲生父母也是这样悄悄走的,在一个将她哄睡了的晚上,松开了她紧紧牵着的手,从此掌心再也没有那一天夜晚的温度。
凌忱一直觉得,接受离开的人是死了的答案比被骗了更好接受一些,起码没有那种难捱烧心的彻夜难眠,她是真的会一直在原地等到意识到事实为止的人。
如果Z对另一个世界的期待是自由,不会再受到随时可以被篡改、被删除和一生活在泡影里的恐惧。
那她唯一还能称得上期待的,大概是她想知道那边的自己过得是否好,有没有奢侈地找到“意义”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不是也了无滋味这一点就能让她感到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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