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洪应明在《菜根谭》中写到:“人生太闲,则别念窃生。”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总是无所事事,那么肯定会生出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这是对的,T77现在就生出了很多以往没有的心思,但是洪老先生在生念头前加了别和窃,就多出了谴责和不屑的意味。
“远离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否则迟早会随波逐流,丧失本性。”
“不要与无所事事的人走太近!”
“无所事事,可以废掉一个人。”
奇怪,网络上只要谈及无所事事,言论总是一边倒,T77无所事事大半年,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挺惬意的。不用念经,不用撞钟,不用提防领导,不用与讨厌的人虚与委蛇,不与自己较劲,不与他人攀比。不用生拉硬拽地与人群捆绑在一起,人人看起来都变得可爱可亲。
每天睡到自然醒,穿着睡衣趿拉着鞋去小吃街看热闹吃东西。
小吃街什么时候都人潮涌动,男女老少走来走去,热气腾腾地聊天吃喝,这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能将一切空虚寂寞冷都捂得热热乎乎,让人对这世间生出欢喜眷恋之情。
T77想起推荐清单上有一位的自我介绍是无所事事的人,要不找这个人聊聊,共同探讨一下无所事事的人生。
这位先生排在第73位,T77觉得73这个质数很有些意思,从数字的象征意义上看,“7”在很多文化中都是一个神秘而神圣的数字。它代表了完美、完整和神秘的循环。而“3”则常常与创造、生命和变化相联系。因此,“73”可以被视为一个融合了完美与变化、稳定与创新的数字。
这位先生住在真陵,在西京东南方向,与西京隔着阳帝省。真陵是座历史悠久的三线小城市,位于中原腹地,鱼米之乡,盛产一种玉石叫真陵碧玉,质地软糯细腻,以前的文人喜欢用来制印。
T77不用心系工作,很有些四处走动的**,很快收拾好行李,定好去真陵的车票,坐到车上,才想起来给对方发访问邮件同时抄送女娲系统。
女娲系统为了撮合生育协议的签订,只要位于推荐清单的双方,一方提交访问申请另一方提交访问确认,来访方再提供交通和住宿凭证,就能得到一笔交通住宿补贴费用。
上一次去九熙山,T77那时对女娲系统繁复的规则还搞不清楚,再则也是皮薄没好意思申请,现在想来,既然没有收入,能省还是省一点好。
73好先生住在真陵城郊涞水边的公屋,位置有些偏却是一处依山枕水的优雅之处,一栋栋仿红砖的老房子掩映在花木丛中。
这处公屋颇有些规模和历史,是真陵最早的成规模建设的公屋群,算下来有近50年的历史,现在看来,房子式样老旧,套间面积狭小,不过胜在租金便宜,栋距开扩,环境不错。
T77一边听着手机中喳喳的介绍,一边跟着她的导航来到一栋老房子的6楼,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微胖的笑眯眯的男人,长着一张随和的中规中矩的脸,就是那种似乎随处可见的缺乏记忆点的容貌,尤其对T77这种有些脸盲症的人。
屋子小而明亮,在小客厅的桌上,73号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饭菜,原来他邮件回复“你过来吃饭。”竟然真是早做了准备。
折腾了一早上,此时已是下午两点,T77看到食物,顿时觉得腹中格外饥饿。
“你也没有吃午饭?”
“等你过来呢。”73号先生很自然地来到桌前,给T77盛上一碗米饭。
木制小桌上摆着两菜一汤,一碗小杂鱼用油煎过再与青椒姜蒜末同煮,有种特别的鲜美滋味,鱼是我自己钓的,73号说。
一碗蒜泥生菜,特别清脆爽口。菜是我自己种的,生吃也可以很放心,73号指着生菜说。
“你难道有地?”鱼可以去涞水吊,只是种菜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天台种了些蔬菜,待会儿可以带你去上面看看。
汤是一碗鸡蛋汤,汤清味美。“蛋是买的,”73号笑了笑,“没有就业记录,社保系统每个月都给我发生存金,生怕我饿死。”
“我试过,其实不用生存金,也能好好活着。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每天去社区图书馆,那里提供空调和饮水。图书馆旁有一家大超市,门口设置了一个临期食品橱柜,免费派发一些当天到期的面包、蛋糕之类的食物,等到了晚上十二点,这些食品要是还没有被人领走,就会自动进入橱柜旁边的垃圾箱。那段时间,我吃面包吃到想吐。其实我也可以去失业者救济中心领食品券和免费衣物电器以及其他一些用品,但是那个地方在市政府旁,离我住的地方太远,我懒得去。我觉得我还没有到需要领食品券的地步。”
“不可免的开支是公房的水电燃气费用,公房的租金可以申请豁免,水电燃气费如果不交,会不断累积在个人账户,很影响个人信用,还有一个是交通费,挂账都挂不了。我每天去图书馆要步行近半个小时,也算是锻炼了。”
T77也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尤其在学生时期,学校发的生活费其实勉强够用,但是T77因为是孤儿,在经济上有危机感,身边有些余钱心中才能安稳,一直断断续续打零工攒钱。自己若不是有了10万基础币的底气,断不敢起辞职的心思。
现在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竟然过着身无分文的日子,曾经的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瞬间又泛上心头,T77压一压自己慌乱的心绪,想一想自己的10万存款和90枚母币,同时为73号深感忧虑,但看他毫不在意,从容不迫的样子,他似乎有自己的一套对付窘迫的方法?
“身无分文,你难道不忧虑吗?”
“你要这样来想,现在互集逐渐成为趋势,这些互集出来的孩子,理论上与DNA父母和互集家长连接非常淡薄,政府和社会必须承担安置照顾他们的责任,无论他们是聪慧还是驽钝,是勤奋还是懒惰,是善良还是邪恶,是健康还是病残……需要在保障体面生活的基础上,尽可能多样化、最大化他们的一生。”
“我,一个西京大学的毕业生,健康,善良,有思想,目前正当壮年,如果这个社会是健康良性的社会,我一定能很容易地活下来,并活得裕如,事实证明也差不多,我有什么可为自己生存忧虑的?至于繁衍,我无钱不工作也能上推荐清单,女娲系统是个理性体系,她的算法比古时候的盲婚哑嫁要理智很多,她能把你送到我面前,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你是西京大学毕业的?”T77惊叹道。“西京大学的身份,有什么政府机构和大厂是进不了的?”
“是呀,”73号慢条斯理地答道,“但是,我是西京大学的异类。我不想工作,从事一项具体的工作久了,不知不觉你就会被他异化,我不想变成任何一种人,或者说我恐惧变成任何一种人因而丧失了其他的可能性。我在读大学的时候转了三个专业,选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课程,学了7年,没有哪个专业的学分修满了(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赖在学校),但是总学分已经创了校记录,教导主任说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选学生物育种、妇科学、行为地理学、中古佛教文献、图像与解经、衍生品定价及应用、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微分流形与拓扑、注意、记忆和语言中的抑制过程、知识禁忌与文明发展……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科目,其实没什么,纯粹只是一时的好奇心,要不是学校颁给我一个荣誉毕业生的证书,请我毕业(他们应该是嫌弃我占用了过多顶级高校的资源)我是想一直在学校这么混下去的。毕业后我回到老家,继续每天随心所欲地生活,不被打上任何职业的标签,不变成任何一种类型的人。”
“很特别,很有个性的想法,不过有个小问题,虽然你的衣服食物甚至生育都可以不通过工作,不通过货币来解决,但是交通费用解决不了,你只能画地为牢,你不觉得局促?”
“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戴上头显去探访一个城市,用最有效率最深度的方式旅游。我不喜欢把自己在空间上挪来挪去的那种旅游,我喜欢头颅内部的旅游,借助头显借助书籍借助各种影像资料借助自己大脑中积淀得越来越深厚的认知网络在时间与空间中来去穿梭,不断产生新的发现与突破。”
“舍与得从来相辅相成,看你怎么取舍。我不过用货币上的一无所有来换取自由支配的时间,人生太短暂了,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不想把它浪费在工作之中。顺带说一句,我的生存金已经攒下了不少,我还有100父币,偶尔我会去看一看我的儿子,带他来家里做客或者去游乐场玩。我有一个儿子,就在真陵的一个互集养着,已经8岁了。”
73号带着T77来到屋顶天台,大瓦缸里几尾小鱼在水草丛中游荡,木制种植箱中长着辣椒、生菜、紫苏和其他一些T77不认识的蔬菜。
T77想起来,杂鱼羹中那种特别的鲜味就是紫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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