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实习的第二天，文念安就准备动身回家。

因为文老师临时和同事换了班，这次文念安只能独自乘坐高铁回去。

裴叙一大早就等在她楼下，文念安费力地把行李搬下来时，他见状立刻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

文念安跟在他身后，忍不住笑。

裴叙回头略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笑起来：“在笑什么？”

“没什么呀。”

裴叙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替文念安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文念安，这是你男朋友吗？”

闻声望去，文念安和裴叙同时回头，看见沈思思正挽着男朋友站在一旁。

文念安当即坦然答道：“是呀。”

裴叙没有理会那个女生，目光却落在她身边的男生身上。

只一眼，裴叙就直觉这个人有些不对劲。他隐约觉得，这对小情侣和文念安之间应该有过什么故事。

具体是什么故事，他猜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但他并不打算追问，他想等文念安主动告诉他。

也许是再次遇见徐盛，直接将文念安拉回了那些她不愿回忆的往事里。

回去的一路上，她几乎没怎么说话。

裴叙本就话少，加上文念安有些晕车，去高铁站的这段路，她全程都闭着眼。

两人全程几乎零交流。

正值大学生返乡高峰期，车站里人来人往。

两人在候车区坐下，裴叙递给她一瓶水，问道：“要坐多久？”

“三个小时。”

“撑得住吗？”

“比坐车好一点。”

“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

……

【旅客们你们好，由深A开往星N市方向的G826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

广播响起，裴叙见她依旧沉默，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有些事，哪怕是对我也不想说。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要有意义。你要允许一些事情，它就是没有意义的。”

“你不告诉我，我不会怪你，因为你有权利不告诉任何人。但我希望你能放过自己。我只求你回家以后，能过得舒服安心些，好不容易才暂时远离学校里的那些烂摊子。”

文念安静静听着裴叙这番话，眼眶渐渐湿润。

她大概能猜到，从宿舍楼下开始，他就在心里反复练习这些话语，直到此刻才说给她听。

文念安从裴叙手中接过行李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知道的，你也要记得多休息，别总熬夜。”

“好。”

列车缓缓启动，随即加速飞驰。文念安靠在窗边，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

今天阳光格外明媚，甚至有些刺眼。

方才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水，此刻终于无声滑落。

她低下头，轻轻吸了吸鼻子，心里涌起一阵自我厌弃。她竟然对着真心喜欢自己的人冷着脸，却对真正讨厌的人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想到这里，文念安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裴叙的对话框，轻轻敲下三个字：“对不起。”

此时刚坐进车里的裴叙，感觉到手机震动，低头看到了这条消息。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回复。

文念安是个充满“矛盾”的人，这是是裴叙对她的第一印象。

表白墙上的她看起来明媚又温柔，可真正接触后，才发现她骨子里藏着细腻的敏感。

第一次见面时，裴叙就注意到队伍末尾那个显得格格不入的身影。

她总是担心自己做错事、拖人后腿，在实验室里也习惯隐忍退让。

即便获得夸奖，她也总是格外谦逊，而这种谦逊，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反倒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炫耀。

明珠学子答辩时，曾有评委老师这样评价：“文念安同学实力很强，逻辑也很清晰，但总让人觉得有些矛盾。表面看来充满自信，可不知为何，就是让人不太舒服。”

大别山实习那次，张磊没来由地问他，吴伟是不是发了一篇关于黄酮的文章。

裴叙立刻猜到，当时在场的文念安并没有表明那篇文章其实出自她手。

她总是用自己取得的成就筑起一道墙，本意是为了自我保护，却也让旁人难以真正靠近。

可偏偏她真实的性格又与此相反，因此接触过她的人，总会感到一种微妙的“反差”。

所以，在裴叙看来，文念安就像是裹着苦瓜汁的青苹果棒棒糖。

初尝时滋味难言，却又隐约回甘。明明满是反差感，却猜不透，想靠近。

……

文念安到家时，林主任已经做了一大桌她爱吃的菜。

早上发生的事让她全部抛在脑后。

文念安尝了一块糖醋排骨，由衷赞叹：“林主任，您这手艺简直绝了！”

林主任举着锅铲从厨房出来，双手叉腰，一脸得意：“那当然！”

文念安小学时曾学过一阵中国舞，那时每周都要称体重。

看着数字一周周往上涨，她忍不住回家哭诉：“老师说我快胖成球了。”

林主任却不以为意。那时每晚饭后下楼散步，碰到隔壁同学的奶奶，对方总说：“我们家轩轩可挑食了，我天天换着花样做。”

文念安从林主任身后冒出头来，傻乎乎地问：“天天饭菜不重样，也算挑食吗？”

直到长大后她才明白，林主任从来不做隔夜饭菜，凡是文念安不爱吃的，就再也没在餐桌上出现过。

正因如此，文念安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吃、胃口好极了。

直到上了高中得了胃病，她才恍然发觉，这一切，都是林主任默默呵护的功劳。

正说着，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文老师一进门就深吸一口气，朗声笑道：“我刚进小区就闻见香味了！林主任，我看您真可以考虑弃医从厨，开个私房菜馆！”

文念安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父女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林主任最爱听人夸她手艺好。

饭桌上，林主任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开口：“你中药喝了多久了？”

文念安一脸惊讶。

她喝中药的事根本没告诉过家里人。

“啊？”

她看向文老师，见他表情有些微妙，低头往桌下一瞥，果然发现他在轻踢林主任的脚。

文老师无奈道：“不是说好了，这事儿咱俩就当不知道吗？”

林主任理直气壮：“我这是关心孩子嘛！再说了，我可是医生。”

“你是西医。”

“中西不分家！”

文念安放下筷子，迎着林主任的目光，老实交代：“大概一个月左右。”

文老师默不作声地夹了块排骨放到林主任碗里。

林主任道：“手伸过来，我给你摸摸脉。”

文念安顺从地将手伸过去。

林主任仔细把了一会儿脉，才开口：“脉象还可以。以后少喝冰的。”

文念安大致说了下前阵子学业辛苦，加上失眠，但对于裴叙，她只字未提。

林主任轻轻叹了口气：“小时候你什么事都跟我们讲，可自从上了高中，就总把话闷在心里。我们只能靠你每月回家这一次，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我们从小就没要求你非要多么优秀、多么聪明。你能走到今天，全凭你自己对自己要求高，甚至有些狠心。上次打视频，我和你爸就看见你桌上的中药袋了，他一直劝我别多问，说孩子大了，想说了自然会说。可我是你妈，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心情不好，我怎么会感觉不到？”

文老师在一旁温和地接话：“你妈这是关心则乱。我们尊重你，有些事你想说再说。要是在学校不开心了，爸这就给你辅导员打电话，接你回家住几天。”

文念安哽咽着点头，这顿饭，她几乎是和着眼泪吃完的。

饭后，老两口照常下楼散步。

文念安窝在沙发里，看着和裴叙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还停留在她下车时报的平安：“到了。”

裴叙只回了一个字：“嗯。”

她的手指在输入框上犹豫，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她发现无论怎么组织语言，都难以准确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其实更想说的不是“对不起”，而是“谢谢”。

手机嗡嗡一震，是裴叙发来的一个：“？”

文念安指尖一顿，索性退出聊天界面，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秒被接起。

裴叙的声音传来：“吃过饭了？”

文念安低低“嗯”了一声。

明明满腹的话已在心里排练数次，可一听见他的声音，所有字句都像被堵在了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好轻声问：“你在干嘛？”

裴叙答：“刚睡醒。”

文念安不留情面地戳穿：“骗人。你刚才是不是想给我发消息？”

那头传来裴叙一声低低的轻笑。

“好聪明哦，小文老师。”

文念安被空调吹得有些发冷，翻了个身换个姿势蜷着，轻声唤他：“裴叙。”

“嗯？”

“谢谢。”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

文念安不敢停下，继续低声说：“我觉得我是个很自私的人，自私到近乎薄情。”

裴叙轻声接话：“所以，这就是你今天不开心的原因吗？”

文念安没有直接回答。

她觉得，裴叙作为她的男朋友，有权知道这些。

“大一刚进校的时候，徐盛主动接近过我，甚至可以说是在追求我。那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迟早会在一起。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去操场散步，聊理想，聊未来。他喜欢打台球，我就在旁边安静地等他。”

她语速很快，像怕一停就再没勇气说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约好下午三点去图书馆。我出门前，看见沈思思在精心打扮，她说她下午有约会。”

“我当时还祝她约会顺利。可等我到了台球厅，不到十分钟，沈思思就出现了。”

“原来徐盛下午约来打台球的人，就是她。我接受不了自己陷入这种三角关系，当场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寝室，我删光了所有和徐盛有关的联系方式。不到一周，沈思思和徐盛就官宣在一起了。”

“那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汪露安慰我说不是我的错，龚月却说我想多了。那时候的我，就像一团橡皮泥，谁都能来捏一下，捏成他们想要的形状。”

裴叙听着她一口气说了一堆话，“去喝点水。”

文念安也觉得口渴，乖乖照做。

“那不是自私，那是你在那种情况下，能为自己做出的最好、也最勇敢的选择。”

“你果断离开那个混乱的局面，果断切断会让你不断内耗的关系，你很勇敢和善良，是你保护了自己。”

“至于薄情，我觉得，那只是你的敏感在作祟。或许你可以试着，一点点把它卸下来。

“至少在我这里，你可以。”

“还有，你不是橡皮泥。我记得你本来的样子，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因为这些事情对你产生其他想法，相反我对你的爱意不会变。”

文念安“咕咚”一声，连忙：“好。”

裴叙接着说：“我们不需要忘记，但可以把它打包封存起来。它可以证明，你值得并且已经拥有了更健康、更光明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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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