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皮鱼刺身,一条完整的鱼以极好的刀工切成片后,蘸取剥皮鱼肝所制成的酱料,形成独特的风味在口中释放。
星野夹了好几筷子,咀嚼的同时想着,旧金山可没有如此地道的鱼生。
“我知道你们有问题,我也知道你不肯讲,是怕我又劝你分手回到小枫身边?”
算算时间仙道应该在去机场的路上了,她没有去送机而是在七点离开医院后与流川遥结伴寻觅晚餐,说是不如来一杯于是拐去了某间离家不远的居酒屋,电话中预留了最后一间包厢。
“那就吃饭、喝酒,立场不同没法聊。”
豪迈的将左手边刚斟满的清酒一饮而尽,星野今夜只想放纵。
“点最贵的酒总可以吧?”
流川遥并非故意为难,日常奢侈惯了的脾性不易改。
“你是笨蛋吗,那么多零我都看晕了。”
星野还没醉呢,看着酒单上的价格直摇头,殊不知她已经按下服务铃叫来了人,勾勾魅惑红唇调皮的追加一句:
“刷小枫的卡嘛,请姐姐喝酒不过分吧?”
微红的脸颊放声大笑,芭比被保护得太好了,这种地方能刷卡?
“嗯嗯,那就刷他的。”
笑够了随口答应,最终结果谁都未料到,狼狈的捧着酒杯倚靠彼此等救兵援场。
总以为两人的现金凑一块儿够买单,结果同时少看了个零,一通电话叫来Nate,价值不菲的十四代是居酒屋开业以来的镇店之宝,喝的两人满脸通红,步履踉跄。
“跟我……我回去吗?”
车上,不胜酒力的流川遥讲话舌头打结。
“不用,送我回家吧。”
星野凭借最后一丝意志力成功逃避了母亲的追问将卧室门反锁,就这么躺在地板上睡了一个半小时,错过了越野上飞机前的夺命call。
皎洁无瑕的月亮在迷蒙的浮云背后与人们玩起了捉迷藏,震动又静止的手机错过的何止是越野,还有仙道打来两通未接来电,简讯一则。
下午的不欢而散注定成为了此行的告别,隔阂的产生在瞬间,是否成为永恒尚未有定论。
*
“抱歉,今天离不开医院。”
收到这条简讯时,仙道的眼睛扫视了两遍,明明没几个字却怎么也觉得读起来费力。
陪到六点难道不够吗?
是病情恶化了?
不应该,作为医生的他比谁都清楚癌症末期病患的生命消逝过程缓慢而折磨,几乎不存在突发情况,只是躺在病床上从日渐消瘦发展为苟延残喘,尤其是临终那几日,长则能拖个一两周。
春季的富士山顶冰雪早已融化,可爱的标志性奶盖不在,差不多可以攀登了。迎来春日时光的美好,怎么看光秃秃的山顶都像是冷战开始的标志,仙道擅长冷战他却不喜欢那么做。
“嘟……嘟……嘟……”
插兜的一只手与举起手机的一只手都是暖洋洋的,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冷冽如冰。
星野挂断了,她甚至不装一下是没看见,就这么按下了红色的键。
仙道站在落地窗前发呆十秒,咖啡也不过刚上五分钟,冒着热气喝过一口,他头也不回的结账离去。
好任性的星野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十一点的飞机。”
回了一则简讯,十一点起飞意味着最晚九点要出发去机场,这是他能留在新宿一带的极限了。
倘若星野有心见他一面,他愿意与时间赛跑,做个赶飞机的赌鬼。
“一路顺风。”
八点收到回复,心往地上坠,被拉扯的感觉真是叫人不爽。
仙道没再回,拉着行李箱往电梯间走,与父母道别后上了车,沿途接了越野与洋子,被八卦着星野怎么不来送机,他收紧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这一刻装都懒装,只想挂上耳机与落英缤纷的东京赶紧说再见。
星野任性,仙道不比她脾气好,外人眼中的好脾气是建立在无需撕开胸口表露真心的前提之下,他对星野的包容与理解简直算是纵容。人都有冲动的时候,譬如在副驾驶座闭目养神的仙道,当下的恼火上了头,也顾不上心平气和的面对一场不那么容易的异地恋就此从生理上的疏远过渡到心理上的疏远。
明知落子无悔,星野的决定在前,那他陪着玩便是。
车轮驶过市区道路后,玻璃窗外的风景苍凉了些,路灯晃过眼前的频率大幅度降低,意味着距离机场越来越近了。
八点五十二分,美西小分队全员到齐,越野承包了所有人的往返交通,临时升舱的席位不多了,仙道顺利拿下最后四个席位中的三个。
新人当然要躺着回去,而他更是想一上飞机就立即睡下去,什么也不想最好。
“仙道!”
软软糯糯的声音从一旁出现,没看见人就被勾住了手臂。
“麻衣?”
更多时候仙道叫她英文名居多,一回到母语环境下,名字便脱口而出。有过亲密关系的纸上写下名字的原因则是当年仙道认识好几个山口,在床上这么叫会联想到大学篮球社团的山口教练,这简直变扭了,于是那一夜他以名字相称,回忆时脑海中冒出来的便是麻衣。
“刚刚没有一起值机,这下好像不能坐一块儿了。”
山口有些沮丧的看着他,眼尾下垂的眼线是最近流行的妆容,像小动物那般惹人怜惜。
“抱歉,昨天没睡好,完全忘了这事。”
仙道确实忘记了她传来的简讯,即使没忘他也不会特意与她换到邻座的,抬手捋了捋发梢,正好甩开了山口的手,他的动作丝滑而自然。
“不过有个忙需要你帮,我也征求过星野的同意了,正好最近我在搬家,原本答应可以留宿几日的朋友临时家里来了客人没有空余的房间,落地后我能跟你回去吗?就小住几日,我会像个幽灵那样不让你察觉到存在的!”
精致的妆容搭配柔弱的语气,爬上过仙道床的女人姿色迷人不多说,从视觉、听觉或是触觉上,她们总是下足功夫吸引着异性的眼光,难怪越野反复强调他喜欢漂亮的女人。
美丽的、可爱的、性感的,谁不爱呢?
山口戴着褐色美瞳,比起星野的瞳仁淡了几分色,金粉质地眼影扫在眼尾,颇具浪漫情调。
“你和她说什么了?”
仙道仔细端详着她的五官轮廓,目光最终停留在这双眼睛里,身高差让对视画面更显唯美,只不过他眼里的神色有些冷淡。
“就……就问她是不是和流川枫在交往,如果是的话暂时不回旧金山,我能否借住几晚这样。”
不是佩戴了相近颜色的美瞳,就能拥有说谎不眨眼的超能力,在这一点上山口漏洞百出。
“还有说别的吗?”
仙道压低了身子,这么做给她带了紧迫感,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温文儒雅的他了。
山口神色慌张的往后退了一步,先是埋下头,双手的手指紧扣着,接着很快又抬头郑重的回了他的疑问:
“没有了。”
郑重的隐瞒了事实。
“我知道了。”
不想与她废话,仙道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追问山口会有答案,套话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可眼下他更想直接联系上星野,尽管她的难搞程度呈几何倍增长。
可他冷静下来的大脑似乎不给自己选择的余地,不久之前才明白的道理,那便是喜欢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事。
“仙道……所以我能……”
山口没有放弃,拉住了仙道卫衣的下摆,喊停了他即将转身走向角落的步伐。
“抱歉,你的忙我帮不上。”
仙道瞥了眼她手指抓住的衣角,温和的目光一旦冻住了,视线有着锥刺股的力量。
“可是星野她……她……”
手忽然泄力,话也说不完整,山口能切身体会到仙道的拒绝带着几分怒气,他不会凶神恶煞看着你,他要表达的全注入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在爱人的世界里,是一缕照拂大地的温柔之光。
在他人眼中,也可以是从十二月的寒冬里穿越而来的凌烈狂风,一眼就足矣看的人心惶惶。
“她没有支配权。”
尽管很想把话说完,仙道克制住了自己的满腔怒火,只留此一句便拨着手机号从山口身旁走开,他甚至不想在一个假装柔弱实则胡搅蛮缠的人面前讲电话。
山口麻衣,过分的事例并非仅此一桩。
早在与星野异地的时候,洋子越野带着一些朋友来他家聚餐,仙道是怕麻烦的性格,星野总说要对越野好点,想着吃烤肉也不费劲准备于是开门欢迎。
那晚山口在他身旁寸步不离,找了完美借口留下一起收拾,仙道谎称加班在对方企图留宿之际把人礼貌请了回去。
旧金山场婚礼前两周,类似的事件再发生,由于越野洋子喝多了不肯罢休,仙道早早回到星野的卧室关上门与她视频通话,一直到睡着都没关注一墙之隔的客厅内有人伺机而动。
睁开眼,山口与他躺在一张床上,她或许没想到仙道睡得早但这一觉醒的那么晚。一个赤身**的女人化了全妆躺在身旁,他本就不是一根筋到底的傻瓜,很明显对方起来洗漱过又躺了回来,衣服脱了穿、穿了脱是很可笑的一件事,仙道没有拆穿。
给足女生面子是他的教养与体面,然而现在他有些懊悔,有些不自重的人天生不配被尊重。
之所以发现对方没穿衣服是因为他才揉着眼睛打哈欠,山口就贴了过来,仙道在家也不过就穿了一条平角裤睡觉,柔软的身体紧贴着手臂,他瞬间清醒。
记忆里完全没有的事就是没有发生过,两杯葡萄酒是不可能导致断片的,所以这场戏他既不拆穿也不配合着演,自顾自的进浴室洗漱,躲开了出门前山口身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他的T恤追到玄关处主动献出的吻。
婉拒到这程度,他以为只是某段无需在意的小插曲,然而酿成大祸。
于他而言,这件事在事后想起是于心有愧的。
或许bachelor party请来的stripper尺度再大都能不计前嫌,可曾今睡过的女人再次躺在他身旁,裸着的零距离感受,尤其是那是星野的卧室、星野的床,仙道认为星野有生气的权利。
“只听一面之词,未免对我不公平?”
飞机起飞前应要求关机,未收到星野的回复在预计之中,她的脾气性格令人琢磨不透从而难以把控,这是交往前夕就知道的,仙道并不介意揣测人心的考验。
如果她是值得的人,那这便是有意思的事。
*
世间哪来那么多公平与不公平,星野对着仙道传来的简讯发呆,高酒精度的清酒被她和流川遥喝了个底朝天能不头昏脑胀才怪。
这一日,病房内只有Nate准时到场,两位女子纷纷倒在床头直不起身。
错过了流川枫的两个视频连线与三通来电,还收到了一条“醒了打给我”的留言,在回复仙道与流川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枫……”
呀,看起来有点生气的样子,星野绝对是解读流川眼神能力排在世界首位之人。
“遥也是你这样。”
镜头里的星野侧躺在床上,与垂直镜头成九十度相交状,她连靠在床背的力气都使不出,流川的语气也就跟着软了下来,相当无奈。
“生气了?”
用被子蒙住鼻子与嘴巴,星野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早上的比赛你没看。”
流川面无表情的说,吓得星野立即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什么!今天有比赛?”
冲下床翻看日历本,流川慢悠悠举起矿泉水瓶拧开瓶盖等她再次回到镜头里,红着脸没好气的对他嚷嚷道:
“流川枫你敢骗我!”
“你学坏了!”
“居然敢拿这个事情吓我!”
流川抓抓刘海,一句话反驳:
“你先喝醉的。”
星野仰天倒下,她忘了曾允诺过流川再也不把自己喝挂了,时常外出打比赛几日不回家的流川枫最忌讳星野不顾安危一个人在外喝酒,这是交往中的大忌。
如今不再交往,她仍感到理亏。
“对不起,我这就起来去医院。”
现在的她允诺过流川,他去美国的每一天,她都会代替她驻守在病床前陪伴他的母亲,眼下已经是艳阳高照的午后了,错过了本该一起吃的午餐。
“悠。”
流川的声音平静似水,蕴含叫人冷静的能量,他缓缓的吐字,星野再次钻进被窝。
“我想听你讲话。”
从剥皮鱼刺身聊到在姐姐的怂恿下开了居酒屋内最贵的一瓶十四代,最终到叫来姐夫解围,同样的话他其实早在打通流川遥电话后听了一遍,然而星野的复述并不令他感到无聊或厌烦。
正如流川所言,他只是想听星野讲话,内容不那么重要。
*
飞机落地旧金山国际机场后,仙道的手机神奇的无法开机,一直到回家充上电后他才确定了一件事,星野没有回他的简讯。
看样子事件的严重程度升级了,哄人是他的强项,熟悉的号码在拨通时手机会发出高低错落的音符声,如同一曲耳熟能详的旋律。
“嘟……嘟……嘟……”
响了二十秒后,终于被接起。
“彰,抱歉我昨天睡着了忘回你,起来后急着去医院又忘了回。”
星野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流露出与先前的不同。
“这样……”
就好像少见的24小时内他们之间所形成的隔阂并不存在,或者说是从未存在过。
“你到家了吧,飞机上睡得还好吗?”
仙道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对手,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不同于任何人,然而星野每每能在他准备进攻时拉起警戒线。
“我睡的很好。”
以他惯用的声东击西转移话题也好,真假掺半的谎言一笔带过也好,仙道承认自己有部份放水嫌疑,他不想把人逼得太紧。
“越野和洋子没生气吧?伯母她……”
可现在他不打算以退为进了,得寸进尺的尺度该如何拿捏才不令他反感星野仿佛深谙其道,比起弯弯绕绕达成目的,有时人不如坦率点。
“我不想聊这个。悠,你告诉我。”
那就打直球好了,如果你那么爱躲,那突如其来的球对着你扑面而来。
“麻衣和你说了什么?”
星野悠,你还能往哪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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