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不良者的背景，可惜了。

云笙坐下来道：“不介意吧？”

安岱没有说话，用行动证明了，坐下来为她添了杯茶，“陆大人请。”

云笙抬盏啜了一口，“我来这儿，实是有事。”

这点安岱自然清楚，“陆大人为了打造战船的事前来？”

云笙说是，“据我所知，去年朝廷为了追绞水匪，已经投了一些新式战船入海，我听人说，这最初的画稿都是你的手笔。”

安岱说是，“下官自幼随祖父研习机关之术，耳濡目染便献丑了一回。”

云笙搁置了茶盏，笑盈盈看着他。

安岱只觉这笑意令他置身万倾桃林之中，四周花瓣自半空飘洒而下，香气扑鼻。

触电一般的感觉几乎漫过了他的四肢百骸，是他前二十七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比较，即便新婚那夜初尝滋味，也不及今日见到这陆提督片刻间的欢愉。

如是这般想，将他吓了一跳，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忙转过身假意口渴，饮了盏茶。

对面的云笙并未发觉异样，又环顾了四周一圈道：“来这以前，我以为不良者培养的官员即便不是富贵无极，也绝不会如你这般清俭。”

安岱双眼遽然瞪大，难以置信，眼神中都是惊恐。

“陆大人，下官.....”

云笙摆摆手，示意他坐，“我不过随口提一句，大人倒不用这么早便惊慌，先坐。”

安岱手足无措，肩甲都在微颤。这么多年了，都没人来寻过他，他以为祖辈交于他的差事就此便算断干净了。

这么多年，他日夜苦读，好不容易高中，又一步步爬到今日这个位置，自是不愿为了前朝之事再奔走效劳。

云笙觑着面前手足无措的男人，唇瓣微开：“据你现在的岁数推算，当年不良者集体静默时，你应当还没出生。”

安岱已从最初的恐慌慢慢镇静下来，手指捏着杯壁，脸色青得可怕。

这陆大人既提到了不良者三个字，想来也是其中之人。如若是她向朝廷告发，朝廷派来抓他，应当不会只身一人前来，既没想抓他下狱，那多半就是那边的人。

定了定神，道：“陆大人在不良者中属于什么职位？”

“不良者中除了良主之外，还有三人可号令整个组织，左执事、右执事，中驭使，你猜我是哪一位？”

安岱心情愈发沉重。

这陆大人既这般清楚里面的职位，想来在组织中地位不低，当是这三人中的一位。

也意味着只要她想，完全可以用手里的名单毁掉他。

云笙语气淡淡，带了几分慵懒道：“十年寒窗，苦读至此，实在不易。大人既不想再为不良者效力，我也不欲为难你。今日来此，与前些日子麾下所求一样，不过想借助你的巧思妙想，为我改良战船而已。”

安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一瞬间脑海中无数个想法惶惶而过，默了片刻，突然当堂一跪。

“你这是做什么？”

“陆大人，我安家四代单传，我也是自幼时祖父口中知道了不良者三个字，说句实话，那时小，下官并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一点点诉说道：“只因孝大于天，父亲不得不守着这空口承诺一直到死。到了下官这一辈，聘妻生子、繁衍祖庙已再不是空中楼阁，臣虽有前朝血脉，但实是在本朝长成，故此.....”

他极力遏制着对这三个字的厌恶和排斥，“下官实在不想再管不良者这一档子事。”

这陆大人既是组织的人，先不说她是因何机缘谋到了朝廷二品大员的官秩，单单说她今日来的动机，他身为朝廷官员，不去向朝廷检举，已是格外宽容，断断不能再助纣为虐，帮助这些人改进战船，将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再搅它个天翻地覆，让百姓们再淌一遍腥风血雨。

“百姓何辜？望大人三思而后行！”他伏拜下去。自己一人性命不足惜，实在不忍现在的百姓再亲临一遍涂炭之燹。

“听闻你成亲多年，膝下犹空。”云笙眼底静得可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可曾问过医寻过药？”

安岱猛然抬头。

云笙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不紧不慢道：“牵机发作的滋味，令父应当领教过，你也领教过了，是吗？”

“发作过几回？”

安岱瘫下身来，跪在地上无力道：“四次了。”

云笙点点头，“可服用过压制的药物？”

安岱脸色灰败点点头，道：“父亲在世之时，上面的人每隔数月还会来送几副药，所以从来没有发作过，后来父亲去了，我有意也与这组织切割开来，便搬了几次家，开始那两年还担惊受怕着，可后来却发现上面的人没有人再找我了。我身上的牵机即便没有压制的药丸，也并不怎么发作，我便以为......”

“以为这药效已过，你便安然了？”

“是，第一次发作是我二十三岁那年，疼得脱力，精神也不大好，我这才开始相信祖父的话，这牵机一旦被种下，是我无论私下配多少副药物都不能解除的。”

隔了这么多年，被再次寻上门，安岱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自己这辈子便算完了，可恨身在其位，这几年庸庸碌碌竟没来得及为百姓做出一二实事。

他垂首哀眸，等着对面女子的处置，岂料等了许久也听不见动静，艰难抬起头，却见云笙正垂目望着地上的蚂蚁。

正是夏日，又逢下雨，这些蚂蚁成群结队绕门槛而过，这场景与对面女子谪仙似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竟有些诡异。

他头皮有些发麻，颤颤巍巍就要起身，“下官这里简陋，污了小姐慧眼，下官这就吩咐人过来打扫干净。”

云笙却摇摇头，俯身下来看着那蚁群道：“你方才说错了，我来寻你，因你不肯与我合作，这才抬出不良者的名头吓你，我想造战船也绝不是为了改天换地。”

安岱看过去，只觉心神一荡，目光犹疑望着她，竟带了几分自己难以察觉的依恋。

好在云笙一心扑在那蚁群上，并未发现，叹口气，站起来过去扶他，隔着衣料触到他手肘的一刻，安岱手指猛得蜷缩起来。

他动作太大，云笙自然感觉到了，微微蹙了蹙眉。

安岱解释道：“跪得太久，腿有些麻痹。”

云笙也不去追究，只点点头说：“户部我已笼了人，工部再添上你，我才真正放心。你放心，你既一心为民，我在此便向你保证，所谋之事皆为成全自由之心，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我绝不做一件背民弃民之事，如何？”

她的眼睛很会说话，安岱突然意识到，即便这女子什么都不做，在见到她的第一刻开始，他便彻底相信了她的话。

这种信任好似前世便有的牵连，与生俱来的，让人匪夷所思的同时又实是惶然。

“下官.....”

“不良者是不良者，我是我。我不会逼你做什么，但我诚心希望你能助我，先生有大才，又肯扶保万民，实是难遇。我同先生一般，想改良战船不为别的，只为固守这九州海防，致使万民再不必历我所历之事，受我所受之苦。六娘诚心相求，还望先生垂怜。”她微微欠身，胸前垂下的青丝，在微薄的天光中隐隐发着圣光。

同一时间，蒋府内。

“有人说这些账册的内容同早先叛国的陆家有关，也同东厂督主梁蔚有关。可陆楷瑞早叛去了北渊，眼下便只剩下梁蔚一人。新皇倒是砍了不少官员，却留了这老东西一命，也不知因何？”

“谁说陆家没人了，不是还有个庶女。”

“可都在传，这账册便是这庶女递上去的。”

“大义灭亲，这....岂不是日后要遭天谴。”

君回正往蒋桓书房去，路上听到几个小厮在嘀咕，停下脚步看着他们道：“都无事可做了？”

几人吓了一跳，忙缩起脖子伏身，而后推搡着往前面去了。

君回重新调转过来，望了书房外面的匾额一眼，顿了顿这才启步上前。

“大人。”

蒋桓正在处理公事，等了片刻落笔，抬起头，“打听清楚了？”

“梁蔚确实没有被赐死，只被关进了郊外的一处皇家别院中。”

“知道了，去准备东西吧！”

君回想了想道：“皇上震怒，东厂眼下被封禁，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表面看起来与梁蔚并无关系的姬昌雄一队，不足为虑，若咱们多带去些人，胜算会更大一些。”

“我一人足矣。”蒋桓喃声，“姬昌雄确实不足为虑，可梁蔚的身手非同一般，即便是咱们派去再多人，也未必能将他顺利斩杀。再者，去的人越多，动静越大，反倒越容易暴露。”

君回一凛，“可大人安危....”

蒋桓说：“不足为虑，皇上现在还顾念着几分舆情，过些日子等这件事淡下去，梁蔚只怕摇身一变又有了新的官职，到那时再刺杀，更没胜算。”

“可皇上刚对大人委以重任，若此时在禁宫眼皮底下动手.....”

“锦衣卫是留是废，我根本不在乎，只要兄弟们被妥善安置，我的职位不重要。”

君回沉默片刻，喟叹道：“咱们这位新皇啊......”

蒋桓知道他想说什么，“谁坐到这个位置上都会变的，我们左右不了上令，便只能尽力周全这天下。为了百姓，东厂绝不能再留。”

入夜时分，雨势终于小了，泥泞的小道上过来一辆马车。

“前面便是皇家别院的势力范围了，车就停在这吧！”未央对赶车的车夫道，“等我们进去后，你将马车赶远一些，莫让人发现了。”

车夫说好，调转车向的功夫，一抬头见自家大人已被搀着飞走了。

感慨道：“嗨，这丫头，功夫真俊！”

未央将云笙放在一处隐蔽屋顶上，俯身下来对着一片瓦轻敲了三下，不多时，下面的房间内走出一人来。

着内监服饰，声音细长，“入夜了，也没什么大事，咱家喜静，尔等都到前面去吧！”

不大会儿功夫十余禁军人便不见了。

云笙这才扶着未央的手从屋顶跳下来。

笑着望着面前的人道：“梁小公公，不对，现在应该叫你梁掌印，许久不见了。”

改成蒋桓一人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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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第 1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