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刚到蔷城,云笙便让下面人去寻了,用了不良者特殊的联络方式,一直到现在才有了消息。
她两只手扣紧,有些近乡情怯般问道:“她人....在哪?”这几日在路上她一直在想,血缘当真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明明前二十年里她恨极了双亲,可眼下知道容夫人可能会死,还是不由得有些害怕、忧惧。
未央:“二十里外的百花镇。”
云笙嗯了一声,脸色苍白,像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那她现在.....”她想问,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未央急忙道:“夫人还在!”
听到这句,她后脊莫名松了下来,重新抬起头时脸色已经恢复了如常,站起身下令:“备马,咱们现在就过去。”
走到门口,见蒋桓过来了,他今日穿了一身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青丝高悬,束着发冠,倒多了几分少年人才有的锐气。
云笙余光瞥见他,脚下却没停。她是想借住蒋桓让自己入渊的路更通畅些,可没想再和他有别的瓜葛。
“六娘!”他唤她。
云笙怔了怔,没想到他会开口,还喊得这般亲昵。自己这边的人她一向约束得紧便罢了,锦衣卫几个人个个脸上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态来。
她忽然间有些气。
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眸子熠熠,可这份明亮之下却藏着无尽的冷意。
“有事?”她冷冷道。
蒋桓心上被刺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说没事,踌躇着,“方才见你的护卫匆匆进门,应是你要寻的人有了消息。这渊国不比大邺,我恐你这样出去会被有心之人盯上,我手下正有一人,极擅易容改妆之术,不若让他....”
云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女装,再配上自己这脸,的确太扎眼了些,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好。”
这一句‘好’却让蒋桓开心起来,唤了那下属过来,自己则守在门外,不多时云笙换了男装出来,郎林一看,先嗬出声,“这是谁家两位俏郎君?”
云笙换了男装,贴身护卫的未央也不好继续着女装,便也跟着换了。
云笙却没什么心思多攀缠,只道:“可以走了。”
不料蒋桓伸手又拦住了二人。
云笙蹙眉,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还有事?”
蒋桓却没生气,唔了一声,“这渊国我来过一次,总归比你二人熟悉些,且让我跟着吧!”
他身后的君回和郎林心里嘀咕,不就是想陪在人家身边,明着说出来多好,偏要找些有的没的理由。
云笙呢!也不知有没有猜到蒋桓这心思,望着他目光微闪,片刻后轻点了下头,“也好。”
蒋桓更开心了些。
夜幕垂下,小院寂静得令人发慌,云笙每走一步心上忐忑就多一分,终于到了门外,隔着门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
那个字眼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遥远陌生。
门开了,出来倒水的人晃了一下神,“小姐,您怎么过来了?”是绿竹。
借着敞开的门云笙看清了容夫人的脸。不过区区几月,她的精神竟差到了这个地步。
快步拾阶而上,到了跟前,只觉胸口酸胀得厉害,唇噙动片刻,终究是喊出了口:“娘,是我。”
容夫人听到这句,游离的目光看向云笙,茫然且惶惑,她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个女儿了。
一旁的绿竹哭得不能自已,“夫人,小姐过来看您了。”
蒋桓之前就对云笙生母有过设想,觉得这女子与不良者有些解不开的关系,但知道得并不清楚,听到云笙喊她娘,目光在容夫人脸上打量了一下。
不过片刻,云笙便做了决定,“我得带她先回自己住的客栈,竹姨,你也一起来吧!”
绿竹说好,只目光在蒋桓身上来回游走,她不认识他,还以为是小姐的朋友。
蒋桓若陪着往渊国去,两人便不可能不打照面,云笙也没想瞒他,简单介绍了下,“同行的,蒋指挥使。”
岂料绿竹一听,当场就一掌劈了下去,要不是蒋桓正好在门口,急得避让出去,这一掌下来,自己定然要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这位夫人身边的奴仆能有这种身手,蒋桓自然也对她们身份更确认了几分,可不准备与她们为敌,抬手制止道:“有话好说。”
云笙也有些茫然,不知道绿竹和蒋桓第一次见面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敌意?
这院子不大,蒋桓方才退了一步,绿竹立刻追了出去,步步紧逼,招招致命,蒋桓念着她是云笙生母的下人,便处处留情,可这绿竹身手委实不错,出手也奔着要人性命来,压根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不大一会儿功夫,后背、肩头各挨了一下。
君回带着的锦衣卫守在门外,听到里面动静急忙进来瞧,登时都变了脸色,拔、除剑刃便想迎上去。
不用云笙吩咐,未央带着的人自然向着绿竹,十几个人团团将君回等人围攻起来,刹那间,逼仄的小院被一股巨大的杀意笼罩起来。
云笙从屋里出来了,直接开口:“都给我停下来。”
绿竹早被容夫人下了死令,自己这条命现在就是云笙的,自然不能不听她的吩咐,费了很大力气才迫使自己停下来,脸色却青得可怕,死死盯着蒋桓,朝他重重唾了一口,道:“畜生不如的狗东西,立刻滚出我们夫人的院子。”
蒋桓看了一眼云笙,见她冷着脸站在廊下,并没有制止,只好先带着人退出去。
“这算个什么事?自打进了锦衣卫,还没被这样冷待过呢!”郎林跟在后面一面往外走,一面小声嘀咕。
另一名锦衣卫瞅了一眼前面也小声道:“听这话,这疯女人像是咱们姨娘的亲娘,估摸着是对这姑爷不满呢!”
君回转过头瞪了他们一眼。
蒋桓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让出去便出去,只是没有离开,挑了个没人的巷子口抱着剑等在外面,他不打算走,怕云笙回客栈路上危险,决定待会跟在她马车后面。
云笙让绿竹进来,让其他人退了出去,坐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绿竹眼下也顾不上容夫人了,唇颤了颤,“小姐,咱们之前是不知道,这几年苦了你了。”
云笙想了想,猜到缘由,“上京的事听说了?”
绿竹说是,“还听说您之前在蒋府.....”绿竹有些哽咽。
云笙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是之前遇到这种情况,她或许会羞耻难过,可现在不会了。
“这是我自己的私事,我会处理好,竹姨,你只需要照顾好我娘就好。”
绿竹在最初听到这事时和容夫人一样,恨极了蒋桓,可眼下看云笙脸色如常,一时也摸不清楚这事是真是假了。
“那小姐你曾在蒋桓府上做侍妾的事.....”她是想问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些毕竟都是经了人传话才到了她们耳中,她自然也盼着这些都是假的。
云笙没有否认,只重复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
绿竹只好作罢!
云笙转过头,望着容夫人,见她痴痴呆呆,目光突然变得很是温柔,她只知道自己体内的蛊虫会影响到记忆,不知道还会让人痴傻,“我娘她眼下是个什么状况?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绿竹:“这蛊虫在身体里呆久了本就容易影响到大脑,夫人又是用自己的活人血肉强行将小姐你体内的毒虫引到了自己身上。那时全身血液沸腾,影响自然就比以眠蛊的形式放进您身体里时大的多。刚开始夫人头痛欲裂,一日发作个两三回倒也受得住,后来不知怎的,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现在干脆全然不识人了。”
“翁神医呢?没陪着你们?”
绿竹为云笙倒了杯茶,“老神医受不了夫人这个样子,日日捣鼓新的药方,这个时辰想必还没从采药的山上下来。”看了眼天色,“不过应当也快了,今日阴天。”
“她什么时候会清醒?”
绿竹叹口气,“少有清醒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浑浑噩噩的。”
绿竹让人送来饭菜,本想服侍着喂容夫人吃饭,却被打翻了一地。
只好又让人重新做了一份。
“我来吧!”云笙接过她手中的汤匙,舀了一勺汤送到容夫人嘴边,也是奇怪,这次容夫人不闹了,张开嘴乖乖喝汤。
“到底小姐的面子好使。”绿竹很高兴。
吃完饭,“咱们先回客栈。”云笙让人去套马车。
路上绿竹问她,“小姐怎么来这边境了?”
云笙为容夫人掖了掖被角,“回去再同你解释,眼下你只需知道蒋大人要随咱们一同去渊国,路上你别再找他麻烦。”
“那狗东西?”
云笙看了她一眼。
“知道了。”绿竹忙道,又问,“去渊国是为了?”
云笙道:“抓陆家父子回京。”目光落在容夫人脸上,“也为了我娘。”
半个时辰后,嗡鸣回来了,找不到人,急得团团转,好在未央提前留了人递话给他,他一路找到了云笙下榻的客栈。
进门先是对绿竹大声斥责,“....都和你说过多次,别轻易挪动她,别轻易挪动,她的命还能剩几日,你还偏要带她出门。”
云笙先和他见礼,看着嗡鸣道:“是我要带她回来。”又问,“翁神医,烦你同我说句实话,她到底还有多少日子,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这世间的药凡是你能叫得出名字的,尽管告知于我,我定让人给你寻来。”
嗡鸣能骂绿竹,却不能骂容夫人的女儿云笙,鼻腔里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听,真说出来你未必办得到。”
“这么说,还是有办法?”云笙兴奋起来,“说来听听。”
嗡鸣渴坏了,方才进门又一阵牢骚,端起茶壶将一壶茶咽了个干净,这才道:“三更尽听过吗?”
云笙摇摇头,“是解药吗?要怎么配?”
嗡鸣摆手,“别指望我,这药我可配不出来。”
一旁未央有些急,“那你方才罗里吧嗦说这么多。”
云笙却觉得他肯定还有下文,果然见嗡鸣斜了那丫头一眼就道:“这药我配不全,并非不会,而是所需药材甚多,需走访天下四合之内,少说也得大半年,寻找到至少一百零八种药草,可你娘她眼下还能活多久?”
云笙捕捉到他话里的深意,“但这药有现成的,对吗?”不然依照他老人家脾气,不会将毫无希望的事讲出来膈应人。
“是。”嗡鸣投过来赞许的眼光,“你娘情况是不好,但也并非就是绝境了,我或可用百日丹来为她吊命,甚至能让她短暂恢复清明。但这药成分有些霸道,一旦上了剂量,百日后便是神仙也难救。”
“但总归能再撑些时日。”云笙默许了。
想了想,“这三更尽,如何才能寻到?”
嗡鸣看了容夫人一眼,目光中满是心疼,转过脸来,“不瞒小姐,我们来了北渊这些日子,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在中都城三十里外的村落寻到了和尚元稹的踪迹。”
“元稹?”
嗡鸣说是,“小姐想来也知,夫人当日委身令父时,不但交出了不良者的部分名单,还将手中细软和上千册前朝古籍双手奉上。而当年令父曾中过牵机,可却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痊愈了,所以我猜测一定和那些古籍有关。”
这话之前容夫人说过,是有可信度的,不然很难解释陆楷瑞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委托元稹四处为他收集草药。
“我们想着只要找到元稹,逼令他将当年寻访过的药材名字尽数写下,或可通过这些药材去推敲出蛊虫的真正解法。”
云笙顺着他的话思考,“蛊毒可压制牵机,那么反过来牵机定然也对蛊虫有一定的影响。陆楷瑞找到了对付牵机的办法,以人血入药,那么咱们或可拿着这些药材名字练出方子,从而推敲出蛊虫喜爱的环境,将它引出体外。”
“正是这个道理。克制牵机之物与蛊毒有关,但也一定少不了其他药材的配比。压制牵机的药物若换成加重牵机毒素的药草,你猜夫人体内的蛊虫能否被成功引出?
“而三更尽就具备这样的药效。”云笙沉思,“陆楷瑞还是元稹?”
谁手上有,她去使了人去抢过来。
“元稹已被我杀了,现在全天下只有陆楷瑞手上有这样的药。”嗡鸣道。
云笙眉峰笼上愁云,“你杀元稹做什么?”
“误杀!开始不知道他的作用这样大。”嗡鸣干脆道,“不过这老东西寻访天下百草,用前朝古方炼药,应当是陆楷瑞告诉他的法子,或许会有疏漏,陆楷瑞那更全一些。
绿竹:“是那元稹先开口侮辱夫人,老神医这才.....”
事到如今怪谁都没用,“为何她能将虫子从我体内引出,而这个办法别人却不试用?”
嗡鸣解释道:“一是血缘问题,你们二人毕竟是至亲。第二,蛊虫最喜心头血,只因这个地方血速极快,对它们来说甘甜而香鲜,本来寄居在此处不肯移动一步的。咱们头一次将你二人血皮划破,再以药物相引,迷惑了它,这才诱使它出来,但这东西速度太快了,只会顺着血流而行,所以很难靠手速将它分离出体外。它上过一次当,绝不会再上第二次。”
“所以三更尽眼下是唯一的法子,依照医理服用后会将周身血液调动,令全身血流模仿牵机中毒之态,蛊虫难辨真假,自然便有可能流到指尖或是小臂处,届时我们在用短刃划破皮囊,便能彻底将它剖出体外。”
云笙点点头,站起身:“好,等到了中都,三更尽我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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