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刚跳入一纸画间，一落脚，便到了不知山观禅殿。

浓烈的血腥味。

从前观禅殿只有檀香的味道，后来时不时散发着小厨房的各类香味，如今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味。

偏峰传来刀剑厮杀之声。

柳鹤等人立马飞往外门弟子所在的偏峰，孟无心则往暖房飞去。

沈煌青萝两人朝书房御物飞去，青萝大喊着：“知风师姐！！”

没有回音。

书房血气蔓延，那是血腥味最浓的所在。

知风倒在一片殷红血泊中，她的月白道袍被鲜血染红。

沈煌半扶起知风，她尚存一口气，断断续续道：“快去偏……偏峰！”

知风哭道：“她掳走了……师傅……”小睡榻上，江无眠早已不在。

青萝眼泪使得视线模糊，她紧握着知风师姐的手，好像是握不住的风沙：“师姐，别说话了，省省力气……我给你疗伤……”

“不中用了……”知风轻道，气若浮丝：“我得失约了……不能陪你……到处……”

知风师姐有一次鼓励青萝认真修行：“我看呀还是咱们两个结伴，我画山水图，你去寻美食，哪儿好吃去哪儿。”

当时青萝作势，立马开始收拾包袱，要随知风游走天涯，却被知风拦住：“你的灵境没都炼成呢！”

可是青萝现在灵境已成，她们却再也没办法游走天涯。

青萝已泣不成声，脸贴着知风的掌心，不顾脸颊上也沾着殷红的血，只觉那血粘腻得让她心慌。

沈煌不断地把身上的灵力渡给知风，知风眼神空茫地望向青萝，旋即安然地闭上双眸。

青萝抱着知风的头贴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好似怀抱珍宝。

“师姐！”青萝大恸，仰天哭喊着，怀里的人儿逐渐失去温度。

青萝好不容易获得的温暖就这样消逝了。

那个像母亲一样关心她的师姐。

那个会偷灵果的狡黠少女。

那个与她聊八卦的密友。

就这样消逝了。

——明明她离开时，还是能跟她嬉戏打闹的人啊。

眼泪像是高山冰雪完全融化，奔涌而下，来势汹汹。

沈煌拍拍青萝颤抖的肩膀，“走吧，看看四师弟他们怎么样了。”

青萝依然怀抱着知风，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怀里，没有动静。

未几，沈煌关上木门，留青萝一人在血泊之中。

死寂，像是幽灵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青萝怀抱的人儿已经僵硬，知风的嘴唇发紫，四肢开始肿胀。

小喜鹊迟疑：“你若想让她起死回生，便得去寻七级灵果。”

青萝的眼泪流进嘴巴里，咸咸的：“我只想让知风活着。”

小喜鹊道：“你得先用莲花结，收集并孕育知风的神识。”

青萝这才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将知风搬到小睡榻上：“我，这就去找莲花结。”

她知道这是原书男主江无眠孕育谢枝神识所用的法器，只要有办法，她就要去尝试，不管希望有多渺茫。

=

暖房。

沈煌赶到时，孟无心在血泊之中失神地怀抱着沈恪。两人的白发垂地，发尾全是鲜血。

沈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多活这么些年……已经满足了……只是……终究没种……出好的粮种……”

孟无心眼神木然：“所以啊，你不能死，你还得种田呢……那么多活儿等着你……”

沈恪眺望着一路走来的沈煌，轻道：“二哥……二哥……把我葬在东侧的山坡上，那边视野好……看得见山下的……田……”

孟无心惊讶地看了一眼沈煌，虽说修行后，所有尘世缘分皆断，却实在不知沈煌与沈恪是亲缘兄弟。

从前从未深想过两人的关联，大抵是因沈煌沉默寡言，而沈恪则忙着种田。

仔细一看，沈恪满头霜发、一脸褶子，但脸型骨骼走向，却与沈煌有相似之处。

沈煌轻轻点头，摸了摸沈恪眼角的皱纹。

沈恪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道：“二哥，我好像看见……我们京城的家了……”

“嗯。”沈煌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恪老儿！”孟无心大叫。

却见沈恪已经闭上双眼，脸部骨骼突出，遍布的皱纹只薄薄地裹在骨头上。

“叫你好好修炼，你光种田，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孟无心终于哭出声来，大喊道。

哞——

沈恪的老黄牛悠悠地顶开了暖房大门，它并不知道主人发生了什么，走近来嗅着暖房里的豆苗，张开嘴便吃，还未接触到豆苗叶子，便被孟无心赶出门去。

孟无心沉痛道：“咱们得去找莲花结！”

沈煌深深看了孟无心一眼。

孟无心继续道：“我们一旦修炼仙道，便从此无法再入轮回。莲花结可孕育天地神识，我们抽出沈恪的一丝魂识，便可送他再入轮回。”

沈煌道：“就算再入轮回，转生之后，他也再不是沈恪了。”

孟无心：“总比这样湮灭的好！连一丝他的气息都没有。”

“若他成功转生，你身为修行之人，便与他桥归桥、路归路。”

孟无心顿了顿，道：“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沈煌道：“莲花结世之罕见，唯一的传言是百年前被师傅寻得了，也不知真假。”

片刻后，孟无心一脸颓丧：“可是师傅还被困在幽浮之梦里。”

“而且师傅被魔宗给掳走了……”

孟无心脸色灰拜，像是腐烂的枯枝败叶。

“他怎么就死了呢？”呓语喃喃。

死亡是如此的不真实，又是如此真实的残酷。

=

不知山偏峰。

观云殿，尸山血海。

有一些内门弟子被贯穿胸口插在木门上，地上有一些狼妖的断尸，分不清是人是妖的肉块，横亘在殿中。

战斗终于停歇，腐烂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那是魔修中精怪的血肉。

黑色的血与鲜血融合，自成一条血流，像是修罗的一柄刀。

“清点好人数了没？”柳鹤严肃道。

一外门弟子上前道：“死四十，伤五十，余三十人。”

柳鹤点点头：“小师叔醒了没？”

“醒来了。”

正说着话，小师叔脚步虚浮地赶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柳鹤感慨地摇摇头。

“是我没守住不知山！”小师叔神情痛苦道。

“若非小师叔，这些弟子怕是无力抵抗了。”外门弟子连灵境都未炼化，只能使用一些低阶咒术，小师叔一己之力护住观云殿百人已属不易。

“是护山结界被打破了。”小师叔惭愧道，“若非你们及时赶来，整个不知山都将覆灭。”

“小师叔！”远远地就听见青萝的声音。

“小师叔，知不知道莲花结在哪里？”却是赶来的青萝与孟无心，同时喊道。

“确有此事，师兄二百年前寻得莲花结，之后便被他收起来了。”小师叔道，“你们想用莲花结？”

青萝和孟无心连连点头。

“使用莲花结要承担巨大的因果，十用九死。”十个用莲花结的人，九个不得好死。

众人沉默，血腥味、腐烂的味道缠绕在殿中。

“我要去魔宗救师傅！”青萝急道，得赶紧找到莲花结——至少早日孕育知风的神识。

小师叔欣慰地看着青萝，果然是师兄亲手养大的妮子，为报恩情居然想要以身犯险，话说出来却是：“万万不可。”

柳鹤：“此事需从长计议，切莫冲动。”

魏修安理智道：“虽然你很快就炼成一级灵境，却也不足以对抗魔宗。”

沈煌道：“提升灵境，是当务之急。”

柳鹤沉吟：“若是有赤羽仙留下的檀香就好了，我自觉在太虚之境中那檀香烟使得灵境稳固不少，提升指日可待。”

“我有！”

众人惊掉下巴：青萝怎么有赤羽仙的宝物？

青萝将梦中见赤羽仙，或赠香炉之事一一道来，隐去两人对话。

孟无心：“所以，之前说的是真的啊？太离谱了……”

青萝道：“不如我们每日集中于一处修炼，点上檀香，各人都有益。”

小师叔：“也好，就在观禅殿吧。”

青萝：“那就每日子时到辰时。”

接下来，小师叔吩咐众人兵分三路，一路人马打扫清理观云殿及观禅殿，一路给死去的弟子念渡亡经好好安葬，一路将知风及沈恪挪到寒洞冰棺处，以保身体不腐。

孟无心小心翼翼地将看似安睡着的沈恪放到冰棺里。

奈何沈恪隆起的驼背，使得他像翻身的乌龟一样没办法平躺，头完全放不下去，孟无心有些好笑，只得在他头下垫上极高的枕头，道：“你真是个老头子。”

“放心，沈恪老儿，我会时不时来看你，来烦烦你。”

孟无心放好沈恪，认真端详他的脸，“等你成功转生，我再把你的尸身葬在那个山坡上。我去看了一圈，视野真的很好。”

青萝：“这里这么冷，让四师兄跟知风师姐作伴吧。”

孟无心点点头。

知风本就清瘦，青萝平时一把就可轻松抱起来转一圈，可当她的四肢变得冰冷僵硬时，身体也变得沉重，青萝再也无法独立抱起她。

沈煌跟青萝一起轻轻抬起知风放进冰棺里，知风的脸白得不真实，虚弱而安静。青萝隐隐觉得自己的眼泪流干了，只心里钝钝的痛。

“师姐，你先好好睡一觉。我以后再叫醒你。”

三人脚步沉重地走出寒洞，孟无心突然停下来坐在寒洞外，道：“你们先走，我在这里陪陪他。平时有我烦他，他肯定一下子适应不了，周围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青萝和沈煌互看一眼，沉默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