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煌沉痛的一声“不”,画面一转,却是一个封闭潮湿的地窖,浑身都是血迹、遍体鳞伤的沈煌躺倒在地窖的角落。
地窖中央摆着一个梨花木浮龙椅,一身明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坐在主座上——看五官正是永贞帝的模样。他悠然道:“有了忠肝,真的能让她起死回生?”
旁边一个穿着灰麻道袍的长胡子道士躬身奉上热茶,谄媚道:“回禀陛下,七七四十九日后,正是剥肝的好时机。”
“国师今日又建一大功!”
永贞帝品了口茶,漫不经心道,“若非你施法将三万将士送到贺兰山道,哪里能活捉到他?”
随即,皇帝叹道:“忠肝忠魂,倒是好臣下!可惜了,我只要他一个忠肝,他非要造反,沈家满门也不得不株连。”本来以与辽军议和为由,将沈煌宣召回京便可取其忠肝,他倒好,自己打起清君侧的旗号造起反来,那沈家满门也不能再留。
国师劝慰道:“若您对沈家网开一面,那天下各藩镇的将军难道不会效仿此道?沈家不杀也得杀了。怪只怪小侯爷,抗旨不遵。”
永贞帝用幽深的目光看向国师:“若真能将她迎回来,你便将功抵过吧。”
国师下跪磕头道:“五年前在洛水行宫,臣护陛下心切方酿成大错。陛下不计前嫌让我将功补过,实是臣之幸!”
永贞帝点点头,示意国师起身去察看沈煌身上的伤疤。
国师道:“有一处险伤,只离心口一寸远。万幸,以他的身体,这条命是保住了!”
永贞帝疲倦地揉揉眉心,便与国师离开皇宫深处的地窖。
青萝站在一旁目睹着这一荒唐的对话,原来永贞帝召沈煌回京根本不是为了与辽军议和,而是要挖他的肝,为此还葬送了沈家军三千亲兵。——怪不得沈煌对永贞帝恨得牙痒痒。
沈煌痛苦地紧闭双眼,青萝用手指轻轻地按压着他的两侧太阳穴,轻道:“快醒醒吧,这里是噩梦!”
那角落身受重伤、身上还穿着盔甲的沈煌同样痛苦地呻吟着,仿佛陷入了梦魇。
他紧闭着双眼,浑身颤抖着,血泊泊地冒出来染红盔甲与衣衫。
青萝叹道:“没想到你的过去,这么像一个地狱。”
明明是受人敬仰、保家卫国的将军,却身陷不见天日的地窖。
“醒醒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些你没必要再承受第二遍。”她幽幽道,可是,沈煌依然痛苦地闭着双眼。
突然,还安静闭着双眼的沈煌抬起手中的无念剑,靠在青萝的脖子上,剑锋处渗出一丝鲜血。
青萝吓得发抖道:“你,,你怎么闭着眼睛还能想着要杀我?!”
画面一转,周边的景色一变,青萝两人则身处于一处落魄的院落里,处处都是雕梁画栋,可屋内却空空,花园里因疏于打理而杂草丛生。
不远处的观景亭台中,衣衫褴褛的沈煌手执古剑架在孟无心脖子边:“你还敢踏入沈家大门,赶紧走,不然我一剑杀了你!”
孟无心早已头发全白,失魂落魄道:“我只是翻墙进来看看这里,没想到你也在。沈恪呢?”
“不知道,死了吧。”沈煌冷然道,“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相府。”
孟无心突然惨笑道:“去杀我父亲?”
“正是。”
孟无心摇头道:“不用去了。”
“求情没用。”
“我杀了他。”
孟无心仰头笑着,泪水却沿着下颌线滑落下来。
“我亲手杀了我无情无义的阿耶,用这块毯子包裹他的尸身,亲手扔进乱葬岗。”他双手怀抱着一张布满血迹的毛毯,青萝认得上面的青红条纹,那是孟无心后来御物飞行所用的毛毯。
沈煌将架在孟无心脖子上的剑移开,与此同时,青萝脖子上的无念剑也被移开。
沈煌眉目凛然道:“你不必为了沈家,脏了你的手。”
“若没有沈家当年救我父亲一命,如何又能有我,脏我的手算得了什么?”孟无心将那块毛毯扔进旁边的一池清潭中,道:“孟相?大儒?不过是争名逐利的人罢了。他能为了攀附皇权构陷于你于沈家,弃万民于不顾,枉为人臣!何况,他害的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倒是大义灭亲。”
孟无心大笑着,疯癫道:“这世道眼看着就乱起来了,我灭不灭亲有什么区别。”两人说话之时,辽军已踏破中原,直下江南,狼烟四起,江南起义军揭竿而起。孟无心颓丧问道:“你呢?这乱世里又将去哪?”
“杀仇人。”
“哪里杀得完?”孟无心无奈地笑道,“这大周对不起沈家和沈家军,你就要颠覆了它?还有呢?”
“我现在能活着,只因为仇人都还活着。”沈煌冷道,“有多少,我杀多少。若父死,则子偿。若夫死,则妻偿。有一个牵连一个。”
“大周都快亡了,沈煌。你疯了。”孟无心喃喃道。
“你差不多也快疯了。”沈煌审视着孟无心。
孟无心突然问道:“沈恪,事发前还在雁北吗?”
“嗯。”
“他一向身子弱,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沈煌收好剑鞘转身便走,扔下一句话:“先留你一命,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再取你狗命。”
孟无心笑道:“那我就扫榻以待了!”
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虽后来孟相为了博永贞帝欢心而联合妖道国师构陷沈家,然而他们三人牵不清扯不断的情谊之间,早就分不清哪里是恨,哪里是悔,哪里是爱。——全都混杂在一起。
青萝脖子上传来轻微的疼痛,她摸了摸只见指尖微红,拧着眉头看着同样痛苦的沈煌:“你这人!”
他放不开自己的仇恨,连带着沈家上下、沈家军所有的血海深仇,他将仇恨紧紧地包裹在自己身上,直到它长成一个无比坚硬的外壳。
“喂!快去报仇!”
“那些仇人不知道在哪里潇洒快活呢!你还记得沈家军惨死的事儿吗?连十一都忘不了,你能忘得了!”
“赶快醒来,不然这么没用,哪里有大仇得报的一天呢!”青萝附在沈煌耳边一字一句大声喊着,希望能将他唤醒。
她口中的热气不断扑打在他耳边,好似游丝轻浮、流水低吟。
他睁开幽深的双眼,拉扯着嘴角:“你说谁没用?”
周边所有的幻影都消失不见,只见几乎没有多余的一丝空隙。
两人被玄色长袖紧紧包裹在一起,胸抵着胸,双腿缠着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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