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儿就端了药碗给陈知彦喝药。
陈知彦正要喝的时候,天儿伸出手,手指间捏了一块糖。
他心里紧张,磕巴道:“爹......爹爹,这是糖......”
这是怕他苦给他糖吃?
陈知彦心里觉得这孩子还算不错。
可看着他指甲缝里的泥土,陈知彦断不想吃他给的糖。
“你这手太脏了!我不吃你这糖。”
说罢,他将药一饮而尽,重新躺下:“你去问问你娘,今日还是稀饭吗?不能吃点儿别的?”
天儿呆在原地,根本没听见陈知彦说的什么。
他满脑子都是他爹的那句:你这手太脏了!我不吃你这糖。
天儿原本就是鼓起勇气来讨好爹的。
可这爹不仅不明白他,还嫌弃他手脏!
这糖......这糖是阿飞上个月给的。
自己一直舍不得吃!
想着爹喝药苦,才拿了出来......结果......结果......爹爹根本不想吃!
他嫌弃自己!
天儿的自尊心再也受不了了!
他饱含泪水的眼睛望向陈知彦:“我不喜欢你!”
说罢,天儿抹着眼泪出去了。
陈知彦愣了楞神:“不喜欢我?为什么?父为子纲,这孩子也太顽劣了!小小年纪,这么大的脾气!对上亲爹喊喊叫叫的!成什么样!”
天儿哭着去找娘:“娘......”
杏儿正在厨房准备中午饭的食材。
看天儿进来了,瞟了他一眼,嗯?眼睛红红的......
“怎么?又和阿飞闹矛盾了?也不是娘说你!阿飞受伤不能出门,他就很憋屈,一憋屈就容易找事儿,你忍忍他。这点儿同情心你还是有的吧?”
天儿摇头:“不是阿飞。”
杏儿每天做活,累的脚不着地,看天儿跑来哭,心里更烦了。
这看三岁的天儿哭,她满心都是心疼,可看六岁的天儿哭,她只觉得这孩子烦人!
“那你怎么了?”
天儿不说话。
杏儿手里的活儿不停。
“你看娘忙成这样了,你多少也帮帮我是不?给你爹送药呀,给阿飞送药呀,把那药碗洗一洗什么的,让娘也有个喘气的时候。如今就咱们四个人,两个还躺着不能动,那不得你帮我?你也六岁了,不小了,想当年,娘六岁的时候,下地干活那是天天不落!”
杏儿转头看天儿,一眼就看见天儿手脏的不成样子。
“嗨!我还让你帮我呢!你自己都料理不好你自己。天儿,你这手几天没洗了?就这么吃饭呀?”
天儿听娘也嫌弃自己,不想在厨房待着了,扭脸跑去了院子里。
杏儿不明白她怎么了,忙完手里的活,又赶紧去给陈知彦换药。
陈知彦看杏儿来了,忍不住抱怨道:“这天儿也该好好教一教了!整日想干什么干什么,太不成样子了些!”
杏儿听陈知彦抱怨自己孩子,不乐意听了,你这便宜爹,一天没管过孩子,还好意思提意见?
杏儿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们祖祖辈辈都这么教孩子!农民么,有把子力气,能种地不懒就行了!还要怎么教?再说了,我们又没见过大户人家怎么教孩子,指望我把他教成个将军?那也太看得起我了!”
陈知彦听着杏儿这话不顺耳,鸡同鸭讲,还是少说罢!
杏儿给陈知彦换好药,出来看天儿蹲在地上划拉土玩儿。
想到陈知彦的话,大概明白天儿是怎么了。
她走到天儿身边,蹲下,头凑过去:“天儿凉了,土快冻住了,好玩儿吗?”
天儿不说话,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
“他说你了?”
“嗯......”
“说你什么了?”
天儿瘪着嘴,委屈道:“说......说我......手脏......手里的糖也脏......我......我自己......都舍不得......舍不得吃!”
杏儿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天儿,实在是不理解,这孩子怎么这么看重他那个爹呀!
就不能不把他装心里?
“你看啊!”杏儿拉起天儿的小手。
“他这个说话确实是不好听!你都没给过娘糖吃,给他,那他还嫌弃你了!这是他不对!可咱们自己呢?你这仔细看看你的手......好像......人家也没说错吧?你这手快和那土一个色儿了,真也是够脏的,对不?”
天儿扭脸不同意。
杏儿继续哄:“当然了,这几天娘也是太忙了,没顾上你,可你这么大了,总不能我天天盯着你洗手吧?你要是不觉得自己不对,那是不是娘的不对?”
天儿摇头:“不是!娘,你没有不对。”
杏儿掏出帕子擦擦天儿的小脸:“我没有不对。你和你爹各有各的不对。那就扯平了是不?”
“不是......”
天儿还是很委屈。
“唉,天儿,你爹是富贵人家长大的,讲究多。娘知道,你想让你爹喜欢你。可他缺你这块糖吗?让别人喜欢你,不是把你喜欢的东西给他,而是拥有他喜欢的东西!”
天儿一脸迷茫。
杏儿拉着他去井边洗手。
边洗杏儿边边说:“你看,阿飞是不是很喜欢娘?他自己主动认我当姐姐的吧?”
“嗯。”
“他为什么喜欢我?”
“你给他做衣裳,还给他吃的,还给他缝蹴鞠,还......还救他。”
“是呀!这些是不是他需要的?缝衣裳做饭是我的本事,我能给阿飞做衣裳,也能给自己做,也能给你做。我乐意给谁做衣裳做饭就给谁做衣裳做饭。与人相处,最重要的不是要取悦别人,而是让自己有被人喜欢的本事!你想让你爹喜欢你。那你就要长他喜欢的本事。让他看得起你。而不是拿手里这仨瓜俩枣去贿赂他。”
天儿摇头:“我不喜欢他了,我不长他喜欢的本事。”
杏儿忍不住呲牙,前几天那个非要跟爹爹走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
“你怎么不喜欢他了?”
“他嫌弃我,说我手脏,说我练得刀法不行,还说李叔他们也不行。”
杏儿笑了:“这刀法行不行,娘也不懂。可娘想,他被人称作小将军,那可见是有些武艺的,他比你和李叔他们懂得多也是自然。他看不上你,那你就学呀!学好了,他一定会对你改观呀!”
“我不稀罕他改观。”天儿自己还犟上了。
“好好好,不稀罕。那你自己不是也想当将军吗?咱们不给他学,咱们给自己学呀!咱自学成才了,那不比他还厉害?”
天儿想了想,点点头:“我要比他还厉害!”
杏儿劝了半天,这孩子终于有个回应了。
“嗯,那你就努力长本事,等你有本事了,只怕他上赶着和你套近乎呢!”
天儿仰头:“那我也不理他!”
“哈,行!那你先长了本事再说!”
天儿一脸认真:“娘,我不跟他去京城了。我跟着你!一直跟着你!”
杏儿无语:“你想好了就行,跟着我当然是可以,只是以后手不能这么脏了!”
“还有,我不想给他端药了!娘,以后你给他端药,饭也你端!都你端!”
杏儿欲哭无泪,她自己也不想去伺候那个陈知彦!
“娘!娘你答应我!”
眼看天儿又要哭,杏儿只好答应他:“行行行,那你把阿飞照顾好!”
“嗯!”
“不能和阿飞闹矛盾,然后发脾气!”
“嗯!”
“那你去吧,娘做晌午饭了!”
天儿一听做饭,赶紧找阿飞玩儿去了,不能耽误娘做饭!
杏儿简单给自己和天儿炒了个菜,又赶紧给病号熬了稀饭。
天儿吃饭的功夫,她是给陈知彦送饭。
陈知彦看又是稀饭,不满意道:“不是和天儿说了,让你做点儿别的!这日日稀饭,嘴里没味儿!”
杏儿看他那挑三拣四的样儿就没了好脸色。
怪不得天儿也不喜欢这陈知彦了。
整天挑剔这挑剔那,做个什么他都不满意,都能说两句。
属实是烦人!
“想吃好的,镇上酒楼里有!只是不知道人家那厨子愿不愿意来给你做!还有,你那伤口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你吃大鱼大肉!陈大公子嫌弃我做的饭,那往后您就想去哪儿吃去哪儿吃!想吃什么吃什么!我们这穷苦出身,没什么见识,不会做别的!再说我这也不挣你一文钱!辛苦半天还落了埋怨,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陈知彦一脸懵:你还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这一句也没少说呀!
给从前的陈知彦,他一定会立刻扔下一定银子,堵上杏儿的嘴!
可他被俘的时候,早让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走了!
如今身上哪有银钱?
想再辩驳两句,可他立刻想起自己不喝药第二天就没药喝的事儿。
唉,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只是随口一说,乔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至于这段时间的花费,待我伤好归家,自会遣人送来谢礼。”
“谢礼倒是不必,只盼着陈公子早日康复,也免了我们每日辛苦伺候你!”
杏儿看他态度缓和了,转身就走。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把这里唯二活蹦乱跳的人都得罪了的陈知彦,认命地端起稀饭喝了个精光。
想起自己这辈子倒的这几次大霉,次次都和这个女人有关!
七年前,自己也是这般卑微地许诺她:“待我归家,自会遣人来接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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