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两天三天……

章夏芫在心里默数着，父亲已经有半个月没回来了。

她不禁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更加担心的是他回来了，自己却不知道。

如果比他晚回家，那便少不了一顿毒打。

于是这几天她都是一下晚自习就冲回家，将房间门锁好。

意外的是父亲从来没回来过。

冰凉的流水冲刷着皮肤，章夏芫已经来来回回搓了好几下手了。

耳边不断传来闲话。

她向来不去在意这些。

但这次说话的人却往她的方向走来。

透过眼前的镜子将她们的动作表情尽收眼底。

来者不善。

章夏芫不想和她们打起来，关上水龙头打算离开。

肩膀一沉，这个身子都随着一个力道往后倒去。

她趔趄着后腰磕在了洗手台上。

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胆子变大了啊，都敢找人护着了。”

“我没错。”

章夏芫揉了揉后背撞疼的地方，咬着牙说。

对方嗤笑，“敢忤逆我们，你就是错了。”

“这次可得好好教训她，看她还敢不敢再告老师。”

这场架最终避免不了。

她是被压倒的那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暖春来了。

她也加入进来。

那些人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对她也不客气起来。

“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再三护着？”

那些人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看着宋暖春脸上的伤心底又生出了几分惧怕，梗着脖子道。

宋暖春扶着虚弱的人儿，望向她们，真想让110都把她们带走。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欺负别人？就因为她的家庭吗？”

“她的父母是父母，她是她！”

对方嗤之以鼻，不屑的要开口，被宋暖春阻断，“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什么恶劣心思，从今天起章夏芫就是我的人了，你们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还有，你们既然知道我爸是局长，就不要认为学校会是个安全的法外之地！”

·

“你们说说，这像什么话！”

看热闹的学生里不知道哪个去告诉了老师。

一群人簇拥着几人来了办公室。

个个趴在窗口门边偷看。

主任的声音滔滔不绝，瞥到一眼外面的人凶了几句，那些人才吐着怨言地散开。

医务室里宋暖春小心翼翼的给她上药。

俩人在单独的隔间里，气氛沉静。

许久宋暖春最先开口。

“我果然还是低估了她们。”

“没事。”

又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比这样更痛苦的事情，才让她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没什么。

是他的父亲吗？还是她的整个家庭？

宋暖春听得很心痛。

章夏芫从来不主动说自己家里的事情。很多都是从流言蜚语里听来。

她知道那些一大部分是假的。

她只知道她在家庭里过得不好，遇见她的第一天她的身上就有许多淤青。

她好想更深的了解她，但也怕提出的问题会伤害到她。

她怕自己太冒昧了。

·

下课时宋暖春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出神。

仔细端详她发现章夏芫好瘦啊。

哪怕已经入了秋，身上的衣服也不该像夏日那样薄，可她身上看起来依旧单薄。

从中间分叉到两旁的细碎刘海，遮盖住了一部分创可贴。

察觉到她要往这个方向转过来，宋暖春立马收回了视线。

停留在身上的那道视线分外灼热，宋暖春率先开口，“我要去接水，你还有水吗？”

“没有了。”

“我一起接了。”

说着她拿起她桌上那个小小的旧铝瓶子，慌忙出了教室。

从那时起，曾经肆无忌惮欺负她的人都安分了起来。虽然偶尔还是会被针对、排挤一下，但那些都是小事，章夏芫毫不在意。

父亲也有快一个月没回来了，章夏芫只当他抛下了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每天放学，她也不再担忧。

唯一担心的就是钱了，父亲走时留下的两百块很早就花完了，后面一直用的都是母亲走时给她留下的，不到两千块的零碎现金。

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章夏芫想找个周六日上班的兼职。

周五，一周的最后一节体育课，临近尾声，老师放她们自由活动。

俩人来到了天台处，沐浴黄昏。

她们在堆积起来的杂物上，寻了一个干净处坐下。

远处的余晖泛着明艳的橙光，照着世界一种别样的温暖氛围。

宋暖春晃着腿，朝她笑，“反正你爸爸也不回来了，不如去我家住吧？”

“我爸妈都很忙，经常是我一个人在家，除了保姆我连个其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天台的风有些大，却吹得人一点都不冷。

章夏芫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又抬起来，迎着风轻声说：“还是算了吧”

她不想太麻烦别人了。

更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万一……她爸爸就回来了呢？

宋暖春一副惋惜的模样。

“谢谢你。”见她这幅模样，章夏芫觉得有些好笑。

宋暖春有些不明所以，揽住了她的肩，将人往自己怀里带，“这有什么好谢的，再说你不是还没住我家么。”

章夏芫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谢谢你闯进我的世界，谢谢你拯救我，陪伴我。

·

宋暖春长得好成绩好家境也好，多才又多艺，不仅老师喜欢她，班里的很多同学也喜欢她。

总是会来找她说话，找她一起去小卖部。

就像这次，俩人刚进教室，里面正要出去的人就问她：“暖春，一起去小卖部呀。”

“你去吗？”

宋暖春扭头问旁边的人。

章夏芫和对面的人尴尬对视一眼，又看向宋暖春，摇头婉拒，“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好吧，那一会我给你带点吃的。”

章夏芫点头，随后回了坐位，埋身题海。

只是没一会就有人来喊她去趟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灯光比教室里的亮堂，环境也比教室安静。

见到她后班主任停下了手里还在“唰唰唰”的笔。

和她进行了一些关于下一届奥数比赛的沟通，结束后班主任让她帮忙去保安室拿东西。

章夏芫应下后就放轻步子离开了。

去学校大门要路过操场，也会经过那栋杂物楼。

也因此听见了里面传来的，阵阵悠扬琴声。

和另一边操场上的嘈杂不同，就像两个十分不同的世界，中间的分界线也看得格外明显。

传来的说笑声也很明显，章夏芫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回过神来后，再次迈开了步子。

她低垂着脑袋，神情飘忽，眼神里也没有什么精神一般。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是因为宋暖春吗？

她太好了。她很受欢迎。她是不是某一天也会不要自己了……

眼眶有些湿润，她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稳定情绪。

·

“喏，给你带了糖果和薯片。”

临上课前宋暖春回来了，笑嘻嘻的把一部分零食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章夏芫笑着收下，心里的不开心统统在这一刻消散了。

“谢谢……”

看着零食她愣神了几秒。

她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她的。

宋暖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又说谢谢，真要谢我的话那就再多帮我抓抓学习吧。”

“说到学习，该是我谢你才对。没有你，我的成绩不可能进步这么大的。”

宋暖春拆了一颗软糖喂给她，还有两分钟上课，应该能吃完。

章夏芫不好意思的点头，“其实是你很聪明，一点就通，而且你也很努力。”

“好啦好啦，我们就不要互捧啦。”

宋暖春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触感和想象中一样软，她高兴的笑起来。

“你也是最棒的。”

脸上的触感很真实，章夏芫神情恍惚了一瞬，嘴角扬起。

直到她的手从脸上移开了，自己也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脸颊。

和她在一起的感觉，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但就是很开心，很想和她待在一起，想和她说话，和她做其他一切的，人和事。

哪怕是一起写作业那样，在别人眼里无聊到极点的事，只要是和她就好。

想着想着，脸上的笑又慢慢凝固了。

她想起了她和别人欢笑时的模样。不止一次，是很多次。

她好耀眼，好多人喜欢她。

这种不高兴的情绪，她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患得患失吗？

好像是。

章夏芫抿了抿唇，看着她准备这节课要用书本的动作出神。

这是最后一节课了，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暗沉，照亮她的只有头顶上的灯光了。

课上了不到一半，外面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开的花窗钻进来冷风，不一会就下起了雨。

雨声淅沥，拍打着整个校园。尤其是砸落在窗户上的声音，格外的大。足以听得外面的雨下的有多大。

室内门窗紧闭，但依旧能感到一丝冷气。

“我送你回家吧。”

放学了，雨也没有停。章夏芫分心的收拾着书包，一旁的宋暖春开口。

一边将书包背在一边肩上。

章夏芫抿了抿唇，最终点头。

小花伞下两道身影紧紧依偎着。雨很大吹得伞剧烈摇晃。

天很暗，尤其到了巷子里更是看不清路面，总是会踩进水坑，不仅鞋湿了，溅起的水花还打湿了裤腿。

狭窄的楼道里，声控灯时不时亮起。

发暗的黄色灯光照着瑟瑟发抖的两人。

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

看着半湿透的她，章夏芫垂下了眼，“抱歉，害的你也淋湿了。”

宋暖春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另一边不知道怎么山上了碎叶和其他尘埃。

“总比让你一个人全部湿透要好得多。”

“衣服湿了洗洗晾干就好。整个人湿了肯定会感冒的。”

“以后的天气只会越来越冷，明天记得加件衣服啊。”

她说着已经举着伞站在了屋檐外。

“我先走了嗷。”

章夏芫点点头，“好，注意安全！”

她看着那个身影走进雨幕，走进黑暗。

影子越来越黑，逐渐融入。

雨滴砸在塑料薄膜上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总有一种感觉，就好像她真的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抬起腿，扶着生锈的扶手上楼。

鼻头有些酸涩，想起来刚才她说过的话。

她总是那么开朗，好像在她的眼里更本就没有什么大事。

她的心很大。

也很热烈。

而自己，生活在逼仄的黑暗里，从罅隙窥见太阳，竟自私地妄想她只照亮自己。

·

在无数个黑夜里，章夏芫总是睡不安稳的。

像是有无形的东西包裹住她，让她无法踏进美梦的领域。

她经常梦见母亲离开的那天。

怀里抱着小小的弟弟，费力的拖着行李箱出门。

她懂，她什么都懂。

她知道母亲可能连弟弟的人生也负担不起，依然坚持的抱着她的大腿，哭的泣不成声，“妈妈求你了，我求求你……别留我一个人……”

“带我走……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妈妈……”

亦或者……

很小的时候父亲还对自己很好，他的眼里有喜欢和疼爱，只在一刹那化为了恶魔。

他抡起了拳头、他拎起了棍子、他拿起了皮带……

不仅对准了自己，还有母亲。

在怀疑母亲出轨的时候，他甚至举起了尚在襁褓中的弟弟。

她的眼眶猩红，尚存一丝理智，才没有立马把婴儿扔向地面。

母亲尚且虚弱，章夏芫拼尽全力救下了弟弟。

即使身上的旧伤再次被新伤覆盖，她也不后悔。

梦魇总是来得像太阳攀上地平线一样准时，只是今晚，梦里是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