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虞巷收到了唐琳的微信。
唐琳:“我不是说楚神看不起我们,你别生气。”
唐琳:“是我表达得不准确。”
唐琳:“我的意思是,楚神这么优秀,尽管他对大家都很好,我还是会觉得我们跟他很有距离。”
虞巷看着唐琳的头像愣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她们高中同寝室的室友里,只有唐琳没有去高琪琪的婚礼。
在班群的聊天记录里,唐琳提到晚上要去自习,显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么说,是高琪琪没有请唐琳吗?
她记得唐琳高中和高琪琪还挺好的,她俩怎么了吗?
除了唐琳的微信之外,虞巷还收到不少好友请求。
有一条是郭威的。
通过后,郭威说是他有个弟弟想考A大计算机学院的研究生,昨天听虞巷说她在A大读书,想向她了解一下学院的教授们。
虞巷从高一开始就在A大信息学院混迹人生,对很多教授的脾性都摸得很清楚。
她挑着重点跟郭威说了说。
郭威对她表示感谢,同时——
郭威:下周我在A大附近开会,刚好请师妹吃个饭吧。
虞巷大惊,没事她都懒得出门,连歆歆都经常约不到她,才不要跟其他人吃饭呢。
而且,她其实没怎么跟人说过她在A大读书的事,如今在在郭威这说漏了嘴,心里很是后悔。
虞巷:谢谢师兄好意啦,我最近比较忙,以后再说吧。
很快,虞巷离马路边的早餐摊只有一个斑马线之遥,她数着红灯秒数,打算赶过去买个酱香饼。
“巷巷,真的是你?”
“翁阿姨?”虞巷也认出了翁霞,目光落在翁霞牵着的小男孩身上。
“我儿子壮壮,我带他来中山公园散步。来,壮壮,跟虞巷姐姐打招呼。”翁霞向她介绍完小男孩,小心地问,“能跟阿姨去喝杯咖啡吗?”
虞巷看着翁霞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
翁霞把壮壮交给了一旁的保姆。
“你爸爸……那件事后,我一直想联系你。”翁霞往虞巷的咖啡杯里撒了糖,搅了搅,“可惜一直联系不上。”
虞巷说了声谢谢。当时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委托给了张律师,自己是不接电话的。
翁霞见虞巷没有多谈的意思,体贴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巷巷,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有什么需要阿姨帮忙的地方,可以跟阿姨说。”她深深地注视着虞巷的脸,好像要透过这张已然有些陌生到脸上看见什么人。好一会儿,她眼眶微红,“……阿姨还是把你当女儿看的。”
“我挺好的。”虞巷温声说。
虞石真在世时,有过几位女朋友。他去世后,按他的遗嘱,张律师给这几位女朋友都送去了一笔补偿金。虞巷听张律师说,这位翁阿姨没有全部收下,说是只要自己应得的部分。
“那你留一下阿姨的电话。”翁霞像是很想对她表示些关爱,却因年岁带来的距离有些不知所措。“你自己一个人在这,也没个人照顾,有什么顾不过来的,就给阿姨打电话。”
“没事的阿姨,我成年了,可以照顾自己。”虞巷笑了笑,“您现在有了家庭,过得好,我们都替您高兴。”
翁霞又红了眼。
“……他在哪里,能不能告诉我?”
这个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虞巷加了翁霞,把墓园的定位发了过去。
临别前,翁霞从赶过来的保姆那里接过一个礼盒,递给了虞巷,“这是你爸爸当年托我从欧洲给你定的生日礼物,现在送给你,希望不会太迟。”
结束了早餐,坐在出租车上,虞巷打开了礼盒。
礼盒里是一条半袖高领缎面裙,领口到胸口处是纱质的,A字大摆上缀着手工制作的仿真丁香花。
裙子做工精致,轻盈活泼中透着婉约典雅。
适合十七岁的少女,也适合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
明明是好几年前的裙子,看起来仍崭新鲜亮。
“小姑娘,这裙子哪买的,很漂亮啊。”司机看着后视镜,好奇地问。
“是我爸爸送给我的。”虞巷说。
她伸手抚摸着裙子柔软的布料,认真地看着上面美丽的光泽。她完全能想出虞石真是怎么从厚厚一本画册中选中了它,而她在十八岁生日时穿上它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弯了弯嘴角。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虞石真在她生日时给她准备裙子。
虞石真只有她一个女儿,而他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都生了儿子继承家业。他是传统男人,大男子主义又好面子,难免觉得丢了份儿。
他嘴里说着“我的巷巷哪里不如那些男孩”,一边往歪门邪道上走。
给虞巷剪男发,穿男装,当男孩养。
她一直到高一都不像长大后这样柔美,身材高挑面容英气,剪了男发,看起来确实像个清秀过分的男孩。
以至于A一中在办圣诞舞会的时候,同学们都让她穿西装。
“你穿西装挺好看的。”
“裙子应该不合适你吧。”
“会挺奇怪的。”
“……”
“我想试试。”她跟唐琳说。
唐琳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别试了,认了吧,你就是假小子的命。”
她没穿过裙子,但她没想到,竟然没有人认为她应该穿裙子。
她不甘心,偷偷去了商场。
能跟男发搭配的裙子又有多少呢?
导购说得天花乱坠,镜子里的她看起来还是像男扮女装。
过了几天,她跟楚元去参加市里的训练。训练结束已经很晚了,俩人理所当然地一起回家。
途径过步行街,楚元忽然侧过头,“虞老师,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虞巷顺着楚元的方向看去。
玻璃橱窗里是一条粉色的纯色纱裙。
“它很适合圣诞舞会。”
“我穿,不,不太合适吧。”她干笑两声,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纤细的肩带,除了胸口精致的一字褶,别无它饰,蓬松的大摆如云似雾,像少女的梦。
她这几天试过的裙子浩如烟海,但这条裙子还是好看得出奇。
闻言,楚元淡淡地“嗯”了一声,“It's up to you.”
它上我?
最近楚元给虞巷补习英语,偶尔会用英语跟她对话,但她没几次能接上。
回到家,她查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你自己决定”。
天知道为什么这些单词连起来居然会是这个意思。
圣诞夜那天,大部分人都在宿舍楼换装,只有她狗狗祟祟地躲进了实验楼的女厕所。
感觉好像还可以?
镜子里的女孩一头细碎的短发,上半身是两条纤细的带子,将视觉重心拉到了漂亮白皙的肩颈上,中和了发型自带的英气,宽大蓬松的裙摆如云似雾,在行动间轻盈地摇摆,既有少女的俏皮,又为她添了三分平日不曾为人所知的妩媚多情。
虞巷对着厕所的镜子左右转身,不得不承认楚元的眼光好像比她好那么一点。
不枉她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第二天一起床就冲到了那家商铺。
应,该……不会有人说她穿裙子奇怪了吧?
虞巷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准备偷偷摸摸溜到大礼堂去。
“虞老师。”
虞巷浑身一震。
月色清辉下,慢慢显出一个清俊的人影来。
楚元黑如夜色的瞳仁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脸。
“你,你在这里干嘛?”她躲到实验楼来换衣服,就是因为晚上这会大家要么在礼堂等晚会开始,要么在寝室换衣服,再不济在教学楼学习,不会有人看到她穿裙子的样子。
楚元半天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
“干,干嘛,我很奇怪吗?”虞巷头一回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肯定很奇怪!
她就说她不该穿裙子,麻了,楚老师可能觉得她是只大猩猩,还是马戏团里新入职连大花裙子都穿得颠三倒四的那种。
苍天,别看了,她马上回厕所。
她听到楚元说。
“你穿裙子很好看。”
月光温柔地照亮了楚元脸。
他嘴角弯起,笑容真挚。
往日深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清澈得一望到底,明亮惊人。
虞巷心头所有的惴惴不安一下变成了一头乱撞的小鹿。
真的吗?
真的好看吗?
真的真的好看吗?
她用慌乱的目光,在少年发红的耳廓上找到了答案。
“张老师说来了新的模拟卷,我去拷个资料,要不要一起过去?”片刻后,楚元淡定地指了指训练室的方向,好像刚刚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怎么重要的话。
虞巷乱飞的思绪迅速被拽了回来,原来他是因为这样才来实验楼。
“走呗。”她抬起脚,踩中了自己的裙摆,迅速地往前摔下去。
楚元一手扶住她,然后蹲了下来。
她悄悄回头。
月色温柔,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提着她的裙摆。
从训练室出来,虞巷邀请楚元跟她一起去大礼堂。
第一次穿裙子出现在同学们面前,虽然已经得到了楚元的肯定,她还是有点怂。
如果楚老师能站在她身边,好像就不那么可怕了。
“我还有事,晚点再过去。”
这。
虞巷瞬间垂头丧气。
一个小盒子递到她跟前。
“什么?”
“圣诞礼物。”
“不是晚上才交换礼物吗?”
“怎么,不能单独送你?”楚元的眉梢微微挑起。
她抢过盒子,“那就谢谢楚老师了!”
刚走了两步,虞巷踌躇地回头,极力地邀请,“真不跟我一起去大礼堂吗?现在去我们能抢到比较好的位置哦。”
“虞老师,有些事你要自己面对。”楚元淡淡地说,好像看穿了她的心事。
楚元离开后,她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对白金色的长耳坠。
长长的银链上缀着精心雕刻的花叶。
她猜想楚元大概没有很多零花钱买太贵的礼物。
但这对耳坠好看得让她一时不敢断定。
她注意到,耳坠的包装纸上画着一位少女。
少女身着粉色吊带纱裙,一头短发别在脑后,戴着同款耳坠。
下方是小小的一串英文字母:You are perfect just the way you are.
字是印刷体,看起来像包装纸上自带的。
可又简单易懂,贴心地照顾了她贫瘠的词汇量。
她看着包装纸上的少女,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柔软地塌陷,又像忽然开天辟地生出一条大江,滔滔江水澎湃不绝,奔涌而来。
半小时后,A一中溪南大礼堂,那个总是穿着男装的借读生在门口站了片刻,推门而入。
她穿着一条细肩带的粉色纱裙,细碎的短发别在脑后。
英气的短发用发卡处理后多了一分柔软,精美的耳坠长长垂下,恰到好处地衔接了俏皮的发型与美丽的吊带裙,在她走动时与蓬松的裙摆一同轻轻晃荡着,摇曳生姿,画龙点睛,一幅画有美丽少女的图卷就此完整。
原来短发女孩穿裙子也可以这样好看。
从那天开始,班里再也没有人说虞巷不适合穿裙子。
虞石真听说了裙子风波前后的传闻,看着A一中校刊上圣诞活动的照片,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开始给虞巷买各种裙子。
那张包装纸和那对耳坠,被收藏进少女的心事里。
*
“小姑娘,是这里吗?”
就在这时,司机停下了车。
虞巷看着熟悉的景色,一下被拉回了现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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