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

众人反应过来时，斑斓已经入海。

大海里那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孩，在大家的叫喊声中义无反顾地俯身跳入海里，清澈的海水被他熟练的鞭状打水带起浪花，他像一条鱼一样灵活地往人鱼的方向游去。

如果大家不知道他的身世，如此熟练的游泳技术，看上去真的就如船儿岛十几岁的渔家少年一般。

卫忘恩见斑斓已经游过去，他也不管不顾想要下水，欧阳流丹及时拉住他，厉声斥责：“你不会游泳！”

卫忘恩猛地扯了一下，但是他没想到欧阳流丹的力气如此之大，想到当时他答应一路上都会听欧阳流丹的话，他最终无法，只能站在岸上小心劝说：“斑斓，回来。”

“你先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面对斑斓，人鱼不躲也没有攻击，可是尹苏感觉到它握着自己手腕的力气在逐渐加大，但她知道，那绝对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而是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打击失去的尊严。

斑斓沉默地看着人鱼，看到它眼底的嫉妒到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恨意，他不解地摇摇头，眼底满是悲伤，以前它不是这样的。

可是人鱼的眼神已经告诉他，凭什么你可以变成人，而我不能，凭什么你能以人类的身躯交到那么多朋友，而我只能以怪物的样子示人，被他们当成稀罕的玩意。

以前为了获得足够的氧气，它只能在海里一刻不停地游，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还是要一直不停地游下去。

以前游是为了活下去，而现在，依旧是。

“对不起。”斑斓说。

“呵——”人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在向它炫耀是么？

它一只手锢着尹苏的腰，尾巴推着她向自己靠近，为了不让她乱动，她动一下，它就靠近一点。

“放开我！”尹苏不敢再动，只能骂它。

“你来干什么，”人鱼打量着全身已经湿透的斑斓，此刻他的刘海贴在脸上，实在有些狼狈，它讽刺道，“你打不过我。”

在人鱼还是鱼的时候他就打不过，那时候双方之间不仅存在体型差，还有力量上的差距，更不用说现在已经变成这样的人鱼，动物变成人以后本身就有天然的优势。

从前它能救他，现在照样能够杀了他。

“是我的错，”斑斓平静的看着人鱼，好像两人之间不曾认识，只是面对面的陌生人，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听上去像是人类男孩青春期嗓子该发育的时候了，“我们是朋友，但，以后不是了。”

他想起自己变成人后在船儿岛徘徊的这一年，他找不到回湾海的路，也找不到想找的人，直到自己终于快要放弃时，在海边看到了卫忘恩，他记得自己忘乎所以的样子，想起卫忘恩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想到自己临走时他曾经唱过的歌……即使那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是却依旧埋藏在他的心底。

一年，如果它没有变成人，已经占了它生命中一半的时光。

“对不起……都怪我……”这句他是对着尹苏说的。

尹苏挣扎的动作莫名地停下，她看着斑斓再无起伏的眼神，她突然有种预感。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斑斓突然暴起，朝人鱼扑过来：“快跑！”

“斑斓——”卫忘恩挣扎着跪在地上，眼眶泛红，他该想到的，他该想到的……

斑斓的动作太突然，大家都没想到以他的性子会率先攻击，和这条成年的蓝鳍金枪鱼相比，他就像一条初生的小鱼，没有能力从巨浪中脱身，只能随波逐流。

但小鱼也能争取哪怕一秒的机会，从人鱼手中救下尹苏。

岸上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水中斑斓用尽全力抱着人鱼，防止它去追尹苏。

尹苏也因人鱼的一丝松懈而得以逃脱，但是她不会游泳，刚一脱身，便双手挣扎着往海里沉。

卫忘恩被季云山拉着，而季云山因为人鱼的血，身体还没有恢复，几次都拉不住他。

梁祝快速扔下书包，脱掉外套准备下水。

而林昭先她一步，临走时她听到她说：“你的伤口不能沾血。”

说完，林昭便毫不犹豫地跳下水。

而林昭刚跳下水，人鱼已经挣脱斑斓，反客为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它手臂上的青筋若隐若现，虎口在渐渐缩小，人鱼看着他下身在猛烈挣扎，逐渐眯起眼睛。

斑斓在人鱼手里像玩具一样，使不上任何力气，就如同砧板上被人按住头部死死挣扎的鱼。

啪、啪、啪……一声又一声，鱼尾拍在案板上，逐渐停止。

“是-你-找-死。”

斑斓整张脸变得通红，渐渐的，他没有力气再挣扎，像濒死的鱼，腿脚在水里轻轻晃动，泛起阵阵涟漪。

“不要！”卫忘恩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不，不能，他们才刚刚重逢，他们还有那么多时间要相处，他还有很多人类的知识要教给它……

季云山使出全身力气拉住卫忘恩，平时他肯定挣脱不了，但是现在他被他拉得踉跄几步，欧阳流丹及时拉住两人，他们才不至于滑进海里。

“忘恩，冷静。”

可是现在卫忘恩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看到斑斓几欲失去生机，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第一次不顾形象跪坐在地上，拉住季云山的裤脚：“云山，让我过去好不好，求求你，我们才相逢不久，我们还有好多事还没来得及做……”

“你……”季云山哑然失声。

他第一次见卫忘恩如此失态，不禁皱眉看他，以前他像是典型的富家公子，不争不抢不炫耀，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不在乎，除了上课没有自己的爱好，好像世界上就没有他在乎的事情，斑斓到底对他有多重要，才能让他不顾形象地求他。

季云山看向欧阳流丹，他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

“拉住他——”

欧阳流丹还未说完，就听到了尹苏惊恐的叫声。

“啊——”

大家转头去看，这时人鱼身边哪里还有斑斓，只见他一只手捏着一条脸盆大小，已经失去生机，肚子泛着淡淡白的鱼。

岸边缄默一秒，随后听到卫忘恩撕心裂肺的叫声：“斑斓，不要！”

“不要！”

“求你放了它，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卫忘恩跪在地上踉跄地爬到海边，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悲鸣声听得大家喉咙发紧。

他双手陷在草里，脱下自己的书包，疯了一般在里面胡乱翻着什么，最后抓起一大把东西，慌不择言：“这些，这些都给你，我可以帮你，你不想变成人吗，我帮你，我发誓，如果我帮你变不了人，你亲自杀了我……”

“忘恩。”欧阳流丹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了别人如此狼狈，此时，他哪里像一个家境优渥的小公子，而是一个在路边涕泗横流的绝境者。

尹苏在人鱼怀里死命挣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够人鱼手里的鱼，可是她够不到。

人鱼的手突然收紧，它手里的鱼猛烈地挣扎了一下，像是斑斓的回光返照，它最后绝望地叫了一声，随后，尘归尘，土归土，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那一刻，微风四动，海水荡漾，梁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脸颊上落下一滴泪，她第一次听到鱼的叫声。

悠长的叫声里，斑斓的最后力气已经耗尽，四周像是安静了一般，没有风，没有鸟叫，也没有海浪声，时间凝滞，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安静下来一般，连周围的空气都不曾流动。

梁祝鼻子一酸，最终，她眼眶蓄满泪水，喉头滚动，看向季云山：“打晕他，斑斓让你打晕他。”

此话一出，卫忘恩身体一滞，随即猛地推开季云山，往海里跳去，不！不能——

欧阳流丹不忍地看着卫忘恩，她最终走过去，手掌朝着他的后脖颈劈了下去。

“对不起。”

卫忘恩所有的动作在那一掌劈下去后停住了，他绝望地往地上倒去，满眶泪水从眼角滑落，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季云山和欧阳流丹把卫忘恩从岸边扶回来，轻放在地上。

尹苏用力咬住人鱼的胳膊，它猛地扯开，脱力放开了斑斓，斑斓重新回到水里，只是落在海里时，它的肚皮外翻，身子朝上，看不到任何生机。

“不要，不要……”尹苏哭着去碰斑斓的身体，它的身上有一道很深的指印，是人鱼捏破它身体的地方。

林昭终于反应过来游过去，人鱼看着斑斓已经无力回天，它去拉尹苏的胳膊，想要带她走。

而尹苏满脸泪水看着海里浮着的斑斓，回身猛地扇了人鱼一巴掌，厉声质问它：“为什么，明明我都答应跟你走了……”

人鱼被尹苏扇得偏过头，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红手印，它吐了一口血，擦去嘴角的血迹，它平静的样子像是刚刚杀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条鱼而已。

“跟你没关系，”人鱼第一次朝尹苏解释，“是我自己的原因。”

它看着自己胳膊上淡淡的血丝，语气着急：“你有没有碰到我的血，让我看看……”

然而，还没等人鱼说完，尹苏就甩开了它的胳膊，充满嫌恶地看着它。

人鱼被尹苏甩得突然，它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臂，突然笑了一声。

林昭已经游过去，在一旁小心地盯着人鱼，她握紧拳头，不敢贸然上前，只能等待时机。

尹苏红着眼眶看向林昭，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刚刚已经有一个人因为她失去了生命，她不能再让朋友为自己为难。

“林昭，你回去吧，我对不起斑斓，对不起卫忘恩，我已经无言面对他们，如果忘恩醒了一定不想再见到我了吧，”尹苏一脸惨白地说，“更何况，就算逃出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归根结底，还是怪我，我不应该那么花痴，不应该贸然相信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帮我跟临与说一声吧，我们这一生……”

一提到周临与，尹苏哽咽地说不出话，她转过头用手背擦去眼泪，背对着其他人：“你们走吧。”

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所有人都知道。

她决定等大家走后她就去死，她不想沦为人鱼的玩物，也不想苟且地活着，如果每天她和如此穷凶极恶的人在一起，她想，她一定会疯。

她看向斑斓，一条已经死去的鱼，为了救她而死。

她最后挤出一个笑容，目光扫过岸上的人：“我等你们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