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栖息地(2)

大家齐齐看向姜鹰,正思考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见他说:“抱歉,我需要脱衣服。”

女生连忙转身,神鹿走过来站在梁祝身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突然想起第一次和神鹿见面时,她好像也没有穿衣服。

动物天生有皮毛御寒,不会费力多穿一层没用的东西,她想起那天她背对着自己舔舐伤口,想起那双曾经吓到过她的眼睛,想起过去种种……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有了答案。

台风前一天,她去烂尾楼找救命恩人,那时的雨那么大,她竟也敢出来,如果她不执拗地出来,就不会遇到神鹿,也不会遇到后来的这些事情,不过,即使那时两人不会遇到,那她依然会参加“深渊”挑战赛,依然会被开元注意,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好,不管选择了哪条路,她们始终会遇到。

那天神鹿没有来得及穿衣服就出来拦住她,是觉得她有危险还是因为她太吵?反正,不管是那种,对她的印象总归不是好的。

那时神鹿应该是刚变成人,这也解释了她对别人看到自己的身体并无羞耻感,因为她本身就是动物,动物不会思考,更不会害羞。

“可以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把她思绪拉回来。

大家纷纷转头去看,这时哪里还有人,姜鹰刚刚站的地方只有一只半人高的雄鹰。

这只鹰的羽毛是白色的,翅膀上黑色斑点做点缀,深白的喙看上去锐利而危险,幽深眼眸如黑曜石般温润发亮,细细看去,恍惚间,竟与之前姜鹰的眼睛渐渐重合。

雄鹰朝天空叫了一声,尖锐滴呖的声音破空而来,惊起树上休憩的鸟儿,齐齐向天空飞去,在他们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梁祝被阳光闪了一下,她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半滴泪水,这只鹰的叫声高亢悠远、直达日月,仿若穿透云霄,久久在耳边环绕,但是若仔细听,内里却带着一股淡淡的,不经意的忧伤。

尹苏愣愣地看着张开翅膀比人还大的雄鹰,一时失语:“这、这……”

眼前的巨鹰像是一件逼真的摆设,竟就这么真真切切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震撼的场景,不敢相信平时一只落在手臂上的鸟,竟然能够变得如此之大。

江东琰也有些震惊,他语气不稳,轻声道:“万鹰之神——海东青。”

几人间陷入长久的沉默,大家都小心地盯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深白的喙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形,看上去尖锐而锋利,仿佛一不注意它就能毫不费力把他们杀死。

海东青,多生活于西北,肉食性猛禽,它们捕猎的方式是把猎物带到半空,撤力让其掉落,最终无任何反抗能力,这种动物本身极为罕见,南方更是很少出现它们的身影。

“走吧各位。”欧阳流丹看着姜鹰的体型也微微惊讶,没想到几天不见,他都变这么大了。

她见大家犹豫,眼底不止带着警惕与害怕,一想到姜鹰刚刚脱了衣服变回动物,心底已经认定他是一个人,现在却要趴在他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难为情。

“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欧阳流丹先给大家做了一个示范,她走过去后,海东青温顺地俯下身,尽量把自己的身体压平,她一只手抓住它一边张开的翅膀,让自己趴在上面,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后,对着旁边的人招了招手,“上来吧,动物是动物,人是人,两者不相通。”

虽然她这么说了,但是几人依然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江东琰主动上去做示范,毕竟已经飞过一次,这次熟练了不少。

飞的过程中很顺利,两个来回,大部分都过去了,最后还剩梁祝和尹苏。

大家站在对面看着两人,脸上透露着明显的兴奋,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坐在鹰身上,以前都是隔着玻璃看它们,那个时候看到它们的样子就觉得好危险,现在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被鹰载着。

“他们在笑什么?”尹苏和梁祝嘀咕。

“毕竟第一次接触,情有可原,”梁祝扬了扬下巴,“你看看你自己笑得都快遮不住了还说他们。”

尹苏收了收表情,不解地看着她:“那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那可是鹰诶。”

梁祝实在是扯不出笑,从它们第一趟起飞,她整个人就一直绷着,只有他们安全落地,她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以前,肯定是刺激又好玩,但是现在经历了太多事情之后,只剩下深深的担忧。

她看着两只从对面飞回来的鹰,本来一只鹰可以载两个人,但是她们运气好,姜鹰落在她面前,那只鹰落在了尹苏面前。

这次一只鹰载一个人。

她看了一眼尹苏:“……”人家已经轻车熟路地上去了。

尹苏朝她招手,一脸兴奋:“快上来啊。”

梁祝无奈点点头:“……好。”

她又转身想跟姜鹰说一声:“谢——”

话还没说完,她发觉他离自己太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莫名的威压,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无声抗拒着,呼吸也有些不平稳。

姜鹰落的地方不对,他也察觉到了,主动转身把背部露出来,和之前一样特意压低身体,这次它只载一个人。

“你可以环着我的脖子。”

梁祝听到他说,事实她也这么做了,如果像之前载两人那样,她抓着它的翅膀,只会影响飞行。

十几米的距离,悬崖下海浪汹涌,深不见底,那边尹苏已经出发,走前兴奋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可能因为那只鹰的速度过快,忍不住叫出了一声。

梁祝拍拍胸口,没被鹰吓着,先被吓尹苏吓了一跳。

她会游泳,但是这个悬崖实在有些高,下面海水湍急,以之前学游泳的经验来看,掉下去就两个结果:被海水冲走或死。

姜鹰身上的毛有些凉,她小心翼翼环上它的脖子,皮肤与他脖子上的毛接触的地方很滑,她双手抓紧了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没事的梁祝。”林昭在对面喊,但是因为太远,她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怎么磨磨唧唧的。”

“她不会恐高吧?”

“不知道啊,以前都不知道。”

……

梁祝从姜鹰脖子后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对面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要走了。”

海东青白色的翅膀顿时张开,把梁祝整个人都挡在前面,她刚要回答,迎面灌了满嘴的风,声音霎时被无声无息吹散。

耳边风声呼啸,衣服猎猎作响,细长的发丝打在脸上格外疼,渐渐的,她的身体与姜鹰后背逐渐产生缝隙,仿佛成为了两个独立的个体,唯一可以产生联系的就是她环在他脖子上紧握的双手。

姜鹰在下坠。

惯性太大,她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双手几次差点脱离它的头部荡在半空。

也没人告诉她这么刺激啊,像是坐在游乐场里海盗船的船尾,每晃一次,都能感受极致失重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攥紧了,有那么一刻的凝滞。

此刻身体好像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她的双手关节被攥得发白,就在姜鹰猛地往下俯冲时,她的手划过姜鹰尖锐的喙,下一秒,梁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彻底脱离了它的脖子。

明明没有张开嘴,但是喉咙极度干涩,自己身体停滞的那一秒,她像一只漂浮在半空的鸟,随后翅膀失去力量,快速往下坠去。

“啊—”她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已经往下落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姜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下,她再次跌回了那身柔软的毛上。

双臂再次穿过它的头部,身体就此回归原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这时梁祝已经呆滞地看着前方不敢动了,她的双腿微微发颤,心脏狂跳,僵硬地趴在姜鹰身上一动不动,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有些过分呆滞,是因为在被极度惊吓过后,反而显得异常冷静。

“抱歉,”姜鹰把嘴里的鸟放走,平稳落在地上,“它一直在我面前晃,忍不住了。”

梁祝四肢发凉,双唇发白,目光发直地看着前面,过了许久,她才反映过来姜鹰说了什么,她忙摇摇头:“没事。”

对于一只鸟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去游乐场极限就是海盗船的人来说,相当于免费玩了一次跳楼机,怎么会没事。

一双温凉的手捉住她攥紧的双手,她还没有从刚刚姜鹰惊险的行为中舒缓过来,所以她没有挣扎,静静感受着神鹿手心传来的温度,身上温度逐渐回暖,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

刚刚大家都在注意海东青帅气滑翔捉鸟的动作,没有察觉到梁祝的情况,毕竟刚刚他们在它背上的感受确实与梁祝来说是不同的。

神鹿冷眼看着已经换好衣服的人,直到梁祝的手从她手心里挣脱,才回过神,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手心已经消失的事物。

“我没事,”梁祝面色苍白,抬手理了理头发,声音低低的,甚至带着些还未散去的冷气,“第一次坐,可能有点难受。”

现在所有人已经到了对面,最后一步已经走完,头顶枝叶稀疏形成一道长长的阳光之路,像是在给他们指引方向。

姜鹰的状态比神鹿要好得多,现在也更适应‘人类’这一身份,如果按照社会上对人的分类,他应该算是谨慎稳重型的,做什么事情之前把所有可能的结果全都考虑好,武力强,不世俗,但这样平时稳重小心的人竟然为了一只鸟的“挑衅”而忍不住。

不过,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从此梁祝对此事上了心。

她转身看向他们来时的路,周围是千篇一律的树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那是他们千辛万苦一步一步走来的路,怎会一样。

脚下浪花凶猛,但在榕树的庇荫下,竟也别有一番天地,这里风大,带着专属于船儿岛的海腥味,斜阳照在悬崖粗糙的石壁上,好像映出一双半眯的佛眼,瞳孔泛着淡淡的金光,显得格外祥和,耳边浪花拍击石岸,一进一退,不曾停歇,如果有人来到这里,未来被开发,必然会成为又一处打卡圣地。

头顶榕树枝叶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密,跨过十米悬崖后,四周的动物也越来越多,不过大多数动物如之前一样,只是躲在树后远远观望着。

一路上枝叶繁茂,野果丰硕,红的,青的,大的,小的……各类各色均有且跳脱,挂在树上在绿叶掩映之下竟像春节挂满小灯笼的树上,格外俏皮。

与此同时,随着周边的动物越来越多,越靠近自由之国,梁祝的心也像被揪紧了一样,被勒得她喘不上气,心底莫名泛起一阵焦躁。

自由之国让她很不舒服,尤其是路边一双双来自动物虎视眈眈的目光。

可她知道自己害怕的不是它们,而是周围莫名的压迫感,无时无刻,随时随地的威压,让她感到恐慌。

“怎么了?”林昭看她脸色惨白,好像还没有恢复。

“没事,”她摇摇头,“可能一路上太疲惫,休息一下就好了。”

“对了,”尹苏问沈釉白,“你们这几天住哪啊?”

一路上只有睡袋的日子她可是过够了,现在她这个病号说什么都不会再睡了。

“有床。”

沈釉白知道她们这一路上比他们还辛苦,当时她被白石打晕带来的时候,极度排斥这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也没想过他们会找来,所以做了之前人生中绝对不会出现的事情:摆烂。

彻底摆烂,放飞自我,享受当下。

但是,渐渐的,她看到大家都适应得很好,神鹿有了新伙伴,江东琰成为动物集市的红人,周临与和其他动物打成一片,只有她,每天躲在房间里睡觉以及生闷气。

白石道歉的礼物经常送来,有吃的,有玩的,也有生活用品,每次他都不会多解释,把东西放在门前就走了,但是她从来不会接受,她看不得食物浪费,就会把果子分给附近的动物。

刚来的时候,她每每躺在床上都睡不着,她知道自己不是赖床的人,相反她本来是很勤奋的,她这样做只是在惩罚自己罢了,看到大家有了新生活,就这么想着,也不知道哪一天,她突然想开了。

久违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和大家打招呼,脸上再度溢满笑容,果然,做真实的自己才是最开心的。

“而且,我们住在树上。”

来到自由之国后,她发现变成人的动物开始模仿人类来造房子,一开始建在地上,但是发现以人类脆弱的身躯很难承受虫蚁潮湿的侵袭,渐渐的,有些变成人的动物不适应,逐渐抛弃了这种建造方式。

后来有一个女人对此方法进行了改进,在树上架房子,以此躲避虫蚁湿热。

谈话间,大家已经来到榕树周围,目光跟着沈釉白的描述,适时望去,榕树粗壮的树干太宽,甚至一眼望不到边,立在众人面前像是一道粗糙的树墙,遮住了视野中的全部景色。

榕树枝干上分散着各式各样的树屋,星星点点隐没在繁茂的枝叶下,很像人类早期建造的木构干阑式,远远看去,倒像是动画片中小仙子住的房子,在阳光的掩映下,竟有种梦幻的感觉。

沈釉白指着最上面的那间:“那就是最初提出建造树屋姐姐的房间。”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上面,那间树屋与其他不同,外面一根根细木条交叠,屋顶上系着彩色的布条,门前挂着精心制作的装饰品,门口还有一个破旧的晴天娃娃,树上多风,晴天娃娃随着微风一荡一荡,恍惚间,也不知从那里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风铃声,如少女掩唇轻笑。

只看这些,足以看出这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女人。

“我们快到了。”沈釉白说。

他们一路走来,一路全是动物,自由之国不需要守卫,因为这里的每一只动物都是守卫,守护自己的家园,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它们的警惕。

脚下的路越来越宽,周围已经鲜少见到其他树木,多的反而是生长茂盛的灌木丛,入目一片绿意,与此同时,各种动物的叫声也越来越多,一时间热闹非凡。

梁祝默默把耳朵凑过去,想要听一听它们在讨论什么。

树上两只小鸟在叽叽喳喳叫唤:“这就是那群来我们这的人类。”

“他们看上去很弱。”

“是啊,我们老大一拳一个。”

“你看那个人不就是被老大制服的吗?”

“哦,是她啊,一开始她事儿可多了。”

“对啊,我们这里有这么差吗?她这么嫌弃。”

……

梁祝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沈釉白:“?”

这里除了小鸟等食草性动物,其他几乎都不是善茬。

梁祝听小鸟在讨论,一时间听入迷,没成想刚一转头,就被前面的事物给吓了一跳。

江东琰连忙解释:“没事,它们不会攻击我们。”

梁祝看着前面突然出现的狼群,其他动物都老老实实站在道路两边,只有那头狼,爪子划过地面,几株小草被无辜牵连,她听到它好似故意吓唬她‘说’:“你看起来很好吃。”

梁祝瞪大眼睛:“!”她又慌忙看了别人一眼,别人自是听不懂,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也想不在乎啊,可是它说我看起来很好吃!

狼又挑衅地朝她叫了一声:“好像只有你能听懂,真让人讨厌。”

后面那只瘸腿的边牧驮着金丝猴跟上来,走在她身边,朝她汪汪叫了几声:“它们只是吓唬你,老大说了,这里不让自相残杀。”

老大?

她从很多动物讨论中听过‘老大’这个词了。

“你说的老大是谁?”她不解问。

金丝猴回答她:“就是老大呀,它是一只威武的狮子。”

同时,沈釉白也说:“就白石呗,把我打晕的那个男人。”

梁祝忍不住揶揄,看来她是记住他了。

……

现在的梁祝就是人形翻译机,走了一路,她翻译了一路,大家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有。

他们即将走到尽头,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

然而,梁祝唇角的笑意还没落下,在看到路边的场景时,不可思议地僵住了。

这一路听了那么多不同动物的叫声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人类社会,可是耳边那声哀嚎她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那是一个人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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