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了。”神鹿眼眸中情绪微动，但是声音却没有任何起伏。

她的话在别人听来很没有人情味，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始终都是万年如一的声调，但如果细细揣摩，就会发现那语气里带着轻微的无奈。

不过，在场的人自然没有听出另一层意思，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向沉默的人为什么会突然主动回答，而且还是向动物园里的动物。

相比于人来说，她似乎与动物更亲近。

“它死了，那天我们在回学校的路上被老虎袭击，”梁祝主动替神鹿解释，“你们就算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人类世界绝不会允许一只猛兽在路上肆无忌惮地乱跑。

那只老虎听到她们的话后没有再回应，与一开始懒洋洋的样子不同，老虎炯炯有神的眼中变得沉默，尾巴也耷了下来，它从一出生就待在动物园，和大部分动物一样，没见过外面的生活，每天过着同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那场蓝色流星雨，改变了它们，那也是一个契机，后来它的同伴逃出动物园，逃到了外面，没有再回来。

它等了这么久，最终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们走吧。”

自从和老虎对话后，梁祝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不知道是不是拟人化的原因，只要那只老虎不靠近，她不会害怕。

猛禽馆的下一站是鹿园，他们没有多待，看完狮子、狼等动物后就迫不及待地要去鹿园，看看那只新来的白鹿。

梁祝奇怪地看着几个连脚步都变得轻快的人，沈釉白想去她还理解，怎么江东琰和神鹿这两个平时最矜持的人也迫不及待了？

虽然这两个人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但是她偏偏能感觉到。

他们离开猛禽馆时，动物园的游客也逐渐多起来，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喂羊驼的园子，与之相对的便是真正的鹿园。

鹿园很明显，几人一眼就看到了入口处放置了一个鹿形立牌，上面印着的正是那只新引进的白色雄鹿。

纸质立牌上，雄鹿傲然挺立，目空一切，全身雪白，两只优美的角让它更像动画里的神兽。

也不怪大多数人喜欢白色的雄鹿，相对于温顺的母鹿来讲，雄鹿在兼具力量与祥瑞的同时，头顶的一双角，让它更具神秘。

“确实好看，”林昭看着面前的立牌，她又转头朝沈釉白问道，“白鹿挂件多少钱一个？”

沈釉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想买？

“它不好看，”江东琰淡淡地看着正在休息的白色雄鹿，皱眉道，“没有那只好看。”

众人一脸懵，鲜少听到江东琰带有主观色彩的评论。

大家纷纷回头看他，动物园到底是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先是让几乎不会主动说话的神鹿开了口，又让一向沉默寡言的江东琰主动表达自己的意见。

“那只？”梁祝倒是听出了这里面的故事，难得江东琰发表一次自己的意见，她该给他个机会，于是主动问道，“是之前那只白色的母鹿吗？”

问完她便拿出那个挂件，银色的小白鹿在上午温和的阳光中熠熠生辉，珠光随着轻微的转动散发着七彩光芒。

“嗯，”江东琰回忆道，“我上初中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了，小时候它很活泼。”后半句他没说，后来小白鹿长大，就变了很多。

“其实那只鹿的漂亮是在于它的思想，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聪明的动物。”

大家不自觉拧眉，江东琰说得云里雾里，实在是有些听不懂。

在众人试着分析他这两句话的时候，林昭也不想费脑子，直接问道：“什么意思？”

看来这其中还有一个故事。

“和外面卖矿泉水的人讲得差不多，”江东琰说，“听了他这个故事，我的疑问解决了。”

那一年，刚上高中的江东琰父母离异，不到一个月双亲便有了各自的生活，没人要他，他便自己留在了那栋别墅里，还有一位请来的阿姨。

从高中开始，他就独自住在府江郡，因为一次偶然，以前都是父母带他去，但是那天，江东琰独自去了江海动物园。

那天动物园里冷清，他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游客都在离开，唯独他逆着人流往里走。

上初中的时候他来动物园，第一次注意到一只漂亮的白色小鹿，那只鹿太小，似乎连他的一半高都没有。

后来小白鹿因为特殊的毛色，很快赢得了游客的喜爱。

那时，小白鹿还没有单独分开，和一群梅花鹿关在一起，在一群棕色的鹿群中，总是一眼能看到躲在角落里的白色身影，它很乖，永远不吵不闹，也不会理会任何人，游客对着它拍的时候，也是闭着眼睛休憩。

他偶然间见过这只小白鹿的聪明，每次来动物园，他都特地买一袋青菜喂它，但是它却不像其它动物一样，为了防止被别的鹿抢走，江东琰特地扔到小白鹿面前，但是它却从来没有吃过。

别的梅花鹿被菜叶引过来后，它就快速起身躲到另一个地方，继续睡觉。

在他的记忆里，它不会跟任何人互动。

但是那天傍晚，夕阳将落，他第一次见到平时高冷的小白鹿此时却乖巧地低下头任由一个女人抚摸。

他一开始猜测女人是不是饲养员，但是看那个女人的装束不太像，如果非要说是动物园的什么人，女人更像是管理层的人，他离得远，不知道女人对小白鹿说了什么，只见它开心地蹭了蹭女人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场景。

后来，在没有父母的陪伴下，来动物园里观察小白鹿成了他唯一的乐趣，他只想看看她们之间是怎么互动的。

但是，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那是江东琰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场景，同样，也是最后一次。

女人临走时，小白鹿被栅栏挡住，它跳不出去，只能隔着栅栏与绿化远远地看着女人的背影。

那一刻像极了与友人告别的画面，只是小白鹿自己没发现而已。

……

江东琰拿出手机找到当时给小白鹿拍的照片：“这就是那只小白鹿。”

一旁神鹿听到这突然眯起眼睛，紧盯着手机，她离江东琰远，看不到手机的内容。

其他几人因为想要看小白鹿的照片，赶忙围了过去，因为刚刚江东琰的经历，他们也好奇那只鹿到底长什么样子，竟让他舍弃周末休息的时间，也要去动物园看它。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照片，还是在动物园里，小白鹿和其他鹿坐在地上，只一眼便能看到那身被细碎的阳光照得发光的白色皮毛，它的一只眼睛正盯着拍照的人。

那张照片拍得如此清晰，梁祝甚至能感觉到它眼底的情绪。

她的身体微微往后仰，闭上了眼睛。

麻木。

从小白鹿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剩下麻木的呆滞，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不是小白鹿被强制受孕之后，但她知道，那肯定是在它眼里的光消失后对动物园深深的绝望。

江东琰继续往下翻，后面全是小白鹿的照片，直到他翻到一张特写，在这张照片中，梁祝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欢喜。

江东琰主动解释：“这是那个人去的那天拍的。”

因为他也察觉到了，只是没有拍女人和小白鹿互动的场景。

梁祝想起他们第一次听男人讲的那个故事，那只鹿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好像就是蓝色流星雨那晚，那只鹿极有可能是借停电之机，脱身逃走了。

不过它逃去哪了呢？

现代社会到处都是监控，按理说如果动物园报警，肯定能找回来，但偏偏那晚的摄像头全部损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以至于那只鹿到现在都不知所踪，因此动物园也便不浪费时间再寻它，后来当机立断，又引进一只。

不过，那个女人又是谁？那只鹿会不会逃出去后去找女人？

动物园肯定知道这事，但依然没找回那只鹿，所以，正如那人所说，小白鹿是真的丢了，至于它是怎么逃出去的，至今仍是一个谜。

“后面是我拍的视频。”

江东琰点开视频，一阵嘈杂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还可以听到附近的鸟叫声，阳光明媚，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鹿园前站了很多人，应该都是来看小白鹿的。

动态的视频更加让人觉得为什么连江东琰都说它冷淡，小白鹿独自趴在树阴下，把头埋进身体，侧身对着游客，嘈杂的喧闹声中，游客争先强后想要让它抬起头看一眼，但是它纹丝不动，即使有菜叶扔过来，它也不会抬头去看。

一天好长，尤其是太阳最高的时候。

视频中小白鹿一直没有动，反而是游客们拿着手机对着它一阵拍，甚至有小孩对着它吼，到最后都没有见它抬起头。

视频播放完后，梁祝深吸一口气，她觉得心里莫名堵得慌，她往绿化旁走去，手不断握紧，看着面前的场景，就是这里，那只鹿曾经待过的地方，那个挂件和它一模一样，怪不得动物园只能换掉，因为没有一只鹿如它一样，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梁祝看着单独被关着的雄鹿，它也在睡觉，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几人看完视频后，便往雄鹿那边走去，这时，那边正在睡觉的雄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眼睛“唰”地一下睁开，抬起头颅，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同时，梁祝旁边的绿化中突然出现一阵轻微的响动，她低头看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了那双在石缝中看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