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祈愿

沈宓很快收敛好自己所有情绪,将眼泪用藏在袖子中的帕子拭干净,系好裙裾上的腰带,又将外衫铺在平阔的桌面上,确保上面没有一点点发皱的地方,才披在身上。

她很清楚,此处不是自己的青鸾殿,更不是自己的家,即使她今日哭死在这儿,也不会有人怜悯她,甚至会因此嘲笑于她。

深吸一口气后,她找到顾湛殿中的一面镜子,对着铜镜练习很多遍,终于找出个体面的、大方的、温和的笑来,一如当时在沈家待嫁时,吴教习教给她的那般。

推开门时,孙澄趋步迎上,像是想同她解释什么,不,应该是说,想为顾湛解释些什么。

其实缘由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和顾湛方才在那一隅中耳鬓厮磨,暧昧旖旎时,孙澄又不在旁边,他能知晓什么,无非是想请她多多担待太子殿下,这样的话术,她嫁到东宫以来,已经听过太多太多。

她当然得“担待”顾湛了,不然她以后的日子还指着谁过呢?

于是在孙澄开口前,她先启唇打断他:“孙公公不必多讲,我知晓殿下因何而去。”

孙澄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这才如释重负:“这便好,这便好,良娣今夜好好休息,兴许,不必等殿下。”

沈宓本已背过身去,但听到孙澄这句,还是没忍住稍稍顿步,却应一句:“我知晓。”

顾湛若对她有兴趣,也就不会在好事将成时突然抽身离去,甚至是淡漠到不带一丝感情,也无半句抚慰,即使孙澄不说这句,她也知道不用等顾湛的。

提灯回青鸾殿的路上,翠微一直想宽慰沈宓,却不清楚在勤政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她没想到顾湛提前从勤政殿离开一事,传扬地这般开,不免有宫人低声议论。

“你知道么,沈良娣本来是去勤政殿见殿下的,进去大约一刻钟,殿下突然面色不虞地从殿中出来了。”

“你说的这般真,你见了?”

“可不是,那会儿孙公公唤我有时,我瞧得清清楚楚,而且殿下打马而去的方向,八成是旧曹门外朱家桥那块。”

“朱家桥?那、那不是,秦楼楚馆,烟花柳巷集聚之地么?”

她们躲在道边宫灯旁的枯树旁,交头接耳说着小话,全然没想到当事人正绕过旁边那重垂花门。

这些议论声无一遗漏地传入沈宓耳中,翠微觑着她,不由得怒斥出声:“谁允许你们乱嚼舌根的!”

那两个宫婢迅速回过神来,忙跪下来和沈宓认错。

沈宓抬抬手,“不必计较。”

翠微仍有不平:“姑娘……”

沈宓没说话,翠微只能恶狠狠地回头瞪那两个宫婢一眼。

沈宓都快到青鸾殿附近的月洞门了,又听见那两个宫婢的声音遥遥传过来。

“不就是个不受宠的良娣,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不是?且让她先得意两天,等殿下迎真正的太子妃入宫后,自有人治她!”

翠微更委屈:“姑娘,您就是脾性太软,皇后娘娘既然让您如今掌管东宫上下,您就应当立起威来!”

沈宓心情很不好,无意与她争论这些,没说话,翠微也不敢再说,回到青鸾殿后,她本想安慰沈宓几句,沈宓却直接将她屏退出去。

连日大雪后,难得逢上个晴天,外面月色清明,从窗子里漏进来,她却毫无睡意。

顾湛当真因为她的生疏、她的不配合去了那种地方么?

可她并非有意,实在是因为她暂时还无法克服对顾湛的畏惧之意,毕竟那可是如今的储君,往后的天子,她背后空无一人,怎会不怕?

但为何都到了那个时候,顾湛却能那般清醒地抽身离去,空留她一个人在原地伤神?还是说他对所有投怀送抱之人都这般来者不拒?

沈宓清楚,顾湛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谁二十余年守身如玉?但她还是委屈。

方才在勤政殿没敢放肆流下来的泪水,在这一刻,顺着眼角淌下来,很快濡湿枕头,沈宓只觉得头疼,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时昏睡过去的。

以至于翌日梳头娘子为她梳妆时,她尚且有些恹恹欲睡。

梳头娘子便同她闲聊:“听闻殿下昨夜在刑部大牢待了一整夜审人,到现在都未回来呢。”

沈宓睁开眼:“刑部大牢?”

顾湛他……不是去了那种地方么?

梳头娘子不知昨夜之事,只说:“良娣昨夜也许是歇得早,殿下去朱家桥那边捉住了兵部那位同党项人通|奸,叛国的铁证,当即将两人擒下,一并押入刑部大牢,现在还没个分说呢,不过相信殿下定会将这种叛国之贼正法!”

沈宓睫毛微颤,所以顾湛其实是去处理正事了?还是和党项这种外族有关的事情,并非有意将她抛下?

其实顾湛,并不讨厌她么?

想到党项,爹爹和哥哥就是三年前在大齐对党项的那场战争中葬身的,是故她也厌恶此族非常,若是顾湛此番能捉住他们,及时止损,大齐往后作战时,便能少死些人,便能少一些同她一样孤苦无依之人?

她回头问梳头娘子:“我若没记错,今日是腊八?”

梳头娘子称是。

大齐素来有腊八去寺庙中祈福上香的习俗,她前几年在延州,那边靠近党项,倒也没什么香火旺盛的寺庙,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习俗。

“用过早膳后,我们套车去开宝寺吧,那里有舍利供奉,想必也会灵验些。”沈宓淡声吩咐。

这也不算什么难事,下人们很快准备好。

沈宓想着自己并非太子妃,今日又是腊八,汴京百姓都要去祈福,而汴京香火旺盛的寺庙也不过大相国寺和开宝寺,她也不必拿皇室宗眷的架子,带了幕离,只扮作最寻常的一个妇人模样。

上次来开宝寺,已经是她十二岁时,想来也有六年光景。十三岁那年,父亲因职位变动,被调到延州戍边,她和母亲也跟着前去,两年后父亲与兄长战死,她又在延州一边为父兄守孝一边照料病重的母亲,自是无缘。

她学着从前在汴京,母亲带着她礼佛的样子,捐了香火钱,又去给父母兄长花钱点了长明灯,于佛前拜了三拜,一路绕到后院。

中间有一个挂满红幡的大树,许多人朝上面挂红绸,密密麻麻写着心愿。

小沙弥见她在旁驻足,笑着迎上来,“女施主要来许个愿望么?这棵树年岁很久,建寺时就有了,求姻缘和子嗣可灵验了!只要十文钱!”

小沙弥这话对女子来讲基本无从拒绝,毕竟女子来求愿,无非是这两样,但这两样,对于沈宓而言,似乎没什么吸引力。

姻缘么,她已嫁作人妇,圣旨赐婚,是不是心上人也没有关系,至于寻常女子所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在顾湛身上是不敢妄想的,至于子嗣,日后再讲。

“只能求这两样么?还能求别的么?”

小沙弥仍旧笑,眼睛亮晶晶的:“当然可以,只是这两样最灵验,女施主要来一条红绸带么?”

沈宓心软,左右不过十文钱,她示意翠微取钱递给小沙弥,自己接过绸带与笔后,久久不知要写什么。

她如今孤身一人,所有在意她的人都在九泉之下,确实没什么要求的,想了半天,落笔一句:“愿湛,诸事顺遂。”

那个湛字,她写得很小,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了避讳还是旁的。

待上面的墨痕干透,沈宓才将红绸带递给小沙弥。

小沙弥接过,也不看上面的内容,只问她:“贫僧来帮施主挂上吧,挂得越高,越容易被佛祖看到呢。”

沈宓看着他动作利索地爬上大树旁的梯子,熟稔地将红绸带挂上。

看着那条红绸带在空中扬起时,沈宓轻轻弯唇。

没走几步,她却听到有人唤她的小字:“稚娘。”

这个声音,她何其熟悉?她僵在原地没动,那人却很快追了上来。

是两月前,她在漫天风雪中求而不见的人,她的青梅竹马,陈均。

“稚娘,你如今过得还好么?”

沈宓后退一步,“还请陈公子注意分寸,莫要再唤我闺名,我已嫁入东宫。”

“稚娘,当日之事,我也无奈……”陈均还想上前。

沈宓冷声,“陈均,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句,我如今是太子良娣,是宫眷,你见到我,当行礼才是。”

而另一边,顾湛从刑部出来,处理了些旁的事情,路过开宝寺时,随手掀帘,不免蹙眉,问随行之人:“是东宫的马车?”

晚了两小时,抱歉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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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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