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13.1

顾世鋆几乎在温昕离开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然而当他匆匆地追出餐厅，温昕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顾世鋆站在餐厅的门口，有些失神。

这是闹市的周五，街道熙熙攘攘，夜色正浓。往来行人笑语声声，霓虹灯闪烁，车如流水马如龙。

顾世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笑声阵阵的餐厅门前，茕茕孑立，身上有一些与这繁华都市格格不入的孤独。

有兜售鲜花的小女孩走向顾世鋆：“哥哥，买一束花送给女朋友吧。”

顾世鋆低头看看眼神纯净的小孩子，勉强扯一扯嘴角：“谢谢你，但我的女朋友，现在大概不太想见到我。”

小女孩没有听出顾世鋆委婉的拒绝。小孩子童言无忌，天真地问：“哥哥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顾世鋆一顿，小女孩认真地说：“妈妈说了，吵架之后要道歉的。哥哥，买一束花向姐姐道歉吧。”

顾世鋆心里微微地一动。

他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怀抱着一束香槟色玫瑰，将车子停在了温昕实习的办公楼下。

手臂撑在方向盘上，顾世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夜渐渐深了，写字楼旁人烟渐稀，只剩高高的橘黄色路灯俯照空旷的停车场；商业街上喧闹的谈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顾世鋆将引擎熄火，万籁俱静，车子里只剩下淡淡的玫瑰香气。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后来，温昕曾经问过他：“顾世鋆。”

“嗯？”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一个电话？”

“……”

“自己一个人在车里坐着，多寂寞啊。”

温昕这样问，顾世鋆只是笑了笑。

他说：“我想给你一点时间。”

温昕一怔，顾世鋆凝视她：“你一向可以非常明晰地看清自己的心。当你心里有了决断，你会联系我的。”

手表的指针指向半夜两点时，写字楼的灯光已经完全暗淡，远处若有似无的喧闹声也已趋于安静。

也许是太静了，顾世鋆轻轻地伸出手去，将车载的电台拨开。

夜半的音乐电台里在放上个世纪的老歌，女声叙叙地唱：

“我们都太骄傲，太在乎谁重要。相较那付出，只有加添了煎熬……”①

顾世鋆抿了抿嘴唇。

歌词太过直指人心，顾世鋆伸出手去，想要将电台的声音关小。

然而不等他触碰按钮，手机“叮”的一声响了起来。

顾世鋆蓦地一僵。

匆匆低头去看，果然是温昕的短信。

女友在短信里小心翼翼地写道：“今天的事，我们找时间谈一谈好吗？”

顾世鋆下意识地拨通了温昕的电话。

而温昕几乎立刻接通了。

顿了一下，顾世鋆才说：“是我。”

温昕低低地“噢”了一声。

寂静的夜里，温昕似乎有些局促。她轻声地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没有。”顾世鋆低声说。

温昕没有说话。

一种冲动油然而生，顾世鋆叫了一声：“温昕。”

“……嗯。”

顾世鋆说：“我就在你的办公室楼下。”

13.2

听见顾世鋆说“我在你的办公室楼下”时，温昕几乎从工位上直跳起了身来。

“你……你，”她瞠目，“算了，顾世鋆。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抄起手袋，温昕几乎是飞奔向写字楼的大堂旋转门。

夜幕垂下，长河渐落，星河渺渺，华平市的夜晚看不见星子，只有星星点点的万家灯光。

顾世鋆怀抱一束香槟色玫瑰，静静地立在昏黄的路灯下，长身而立的身影，让人想起名家诗词里的好画：如此星辰如此夜，为伊风露立中宵。

温昕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台阶，冲向顾世鋆。

而顾世鋆在看见温昕的一瞬间就迎了过来，惊道：“慢一点——”

温昕还穿着实习用的女士中跟鞋，这样飞速地奔跑，果然在台阶的最后趔趄一下；顾世鋆也顾不得怀里的玫瑰了，吓得张开双臂，直冲上前迎向温昕。温昕一下子扑进顾世鋆的怀抱里。

香槟玫瑰撞在两个人中间，花瓣被撞碎的一瞬间散发出一阵浓郁的芳香。

花瓣扑洒，漫天席地的馥郁香气里，温昕伸出双臂，死死地抱住了顾世鋆。

“顾世鋆，”她说，“对不起。”

顾世鋆被她紧紧地抱住，紧到几乎无法呼吸，可是他也顾不得。他说：“没有关系。”

“是我不好。”温昕说，她在顾世鋆的怀抱中抬起头来，语无伦次，“我那样说话，很伤人。我不是有意的——我一点也不想要你受伤害。只是我太糟糕了，顾世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想法——”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顾世鋆低下头去，吻住了她。

13.3

顾世鋆之前不是没有吻过温昕。

他们的初吻发生在大一时，华平的第一场雪落下的那一天。

温昕对于初雪的降临非常重视，拉着顾世鋆一遍又一遍地在校园里走来走去。顾世鋆有些无奈。

“温昕，”他揪了揪温昕帽子上的毛线球，“这雪才刚下了一点点，还很薄，没什么可看的。”

温昕拍开他的手，义正言辞：“再薄也是雪。我都没怎么见过雪呢。”

顾世鋆一怔，实打实地意外了：“你……是哪里人？”

那时他们才刚刚开始恋爱不久，连彼此家里的情况都不甚了解。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失笑。

温昕笑道：“我家在兴海，冬天气温最低也就三四度左右。冰雹倒是见过，雪却没有。”

顾世鋆这下子对初雪也重视起来。他认真地说：“学校里看雪没什么意思，反正没课，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温昕糊里糊涂地，就坐上顾世鋆的车，两个人说走就走，一路开到了华平市郊的青马山。

青马山海拔不高，并不是华平市的知名景点，眼下也不算旅游旺季，来往游客并不算多。顾世鋆握住温昕的手，一路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向上。

温昕坐了一路的车，又在小雪中爬了一会山，鼻尖和耳廓已经冻得发红。

她正想问一句“还有多久才到”，顾世鋆已经停下了脚步，说：“到了，就是这里。”

温昕一顿，上前两步，站在他的身边。她本想和顾世鋆说一句话，可是看清眼前景色的一瞬间，她一下子惊得呆住——

该怎么形容眼前的这片雪景呢？

初冬时节，空气甘冽，天地之间素白明净。雪后的阳光都晶莹清澈。

冬日洁净的阳光下，远山如黛，近处似有十里白梅花林，银装素裹，真应了诗里写的：千树万树梨花开。

温昕看得呆了，不由得感叹：“还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老天，这也太好看了。”

山里冷，说话间雾气翻滚，温昕的脸颊因为兴奋和寒冷而微微发红。

顾世鋆本想说些什么，然而他看她一眼，动作一顿，先将自己灰色的羊绒围巾除了下来，挂在温昕肩上，在她已有的围巾之外又多绕了一圈。

“好像还是太冷了，”他有点懊恼，“不应该一冲动就来，应该让你多穿一点的。”

顾世鋆的围巾比温昕的围巾更宽大一些，这样围着，半张脸都遮在了围巾里。

鼻端隐隐传来木质香古龙水的味道，温昕侧头去看顾世鋆。

男生气质沉稳清峻，这样站在皑皑白雪里，仿佛一棵初成的松柏。

他凝视她，神情专注，一点点孩子气的懊恼使他生动起来，仿佛清淡水墨画中的谪仙走入了凡尘。

温昕的心忽然有些痒痒的。

她看着顾世鋆，坏心眼地微笑：“顾世鋆。”

“嗯？”

“你知道初雪和什么更配吗？”

顾世鋆浑然不觉温昕的打算，认真而疑惑地问：“什么？”

温昕说：“初吻。”

顾世鋆一呆，温昕已经伸手拉下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了上来。

13.4

嘴唇微凉，血液滚烫，温昕对于初吻的记忆是：温柔。

冷峻沉肃的外表下，顾世鋆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哪怕是耳鬓厮磨，情浓温存之时，他在吻她之前，也会温柔而认真地问：“可以吗？”

然而写字楼的灯光下，漆黑的夜色中，当温昕冲进顾世鋆的怀抱里，语无伦次地仰头对他说：“是我不好，是我太糟糕了，顾世鋆。”

顾世鋆第一次急切而凶狠地吻住了她。

他向来是温柔的人，眼下却像是一只小兽，那么热切地，惶急地，没有章法地热烈吻她。

万籁皆静，只有车载电台里传来若有似无的音乐声音：

“不愿放开妳的手

此刻可否停留

爱的乐章还在心中弹奏

今夜怎能就此罢休

再次深情相拥

时间这一刻停留

千万不要开口再对我说

爱情只为今夜不走

……”②

13.5

温昕随着顾世鋆回到他的家的时候还晕晕乎乎的。

她不是没有来过顾世鋆的公寓：偶尔两个人来取文件，吃饭，休息看电视，都是有的。

只是温昕一直住校，在顾世鋆家过夜，却没有过。

顾世鋆捧出一套墨绿色的女士睡衣，脸上有点窘迫。

“这是我姐留在这里备用的，”他说，“没有穿过，还是新的。”

温昕接过换洗衣物，也有点脸红，走进客卫时候同手同脚，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本以为这会是一个绮丽旖旎的夜晚，然而当温昕洗完澡，略有紧张地走出卫生间时，顾世鋆已经半倚在沙发上，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温昕心下一揪，一点绮思立刻烟消云散。

而顾世鋆也被卫生间开门的声音惊醒：“温昕。”

温昕轻轻地“嗯”了一声。

夜色深浓，灯光融暖，窗外万家灯火织成的银河里，只有眼前这一家的小灯是为自己亮着。

温昕低声地说：“顾世鋆。”

“……”

“对不起，”她说，“是我不好。”

温昕这样说，顾世鋆直起身来，似乎想要反驳。温昕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的是我的原因。”她说，“我的原生家庭，让我在某些事情上……有些过于执拗的坚持。”

顾世鋆一怔。

他无意识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近温昕，握住她的手指。

“现在，”温昕说，“我都告诉你。我愿将我的全部过往都告诉你。”

注①

歌词出自《当真就好》张国荣/陈淑桦，作词：小虫

注②

歌词出自《深情相拥》张国荣/辛晓琪，作词：黄郁/莫如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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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