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初见

从疗养院到住院部,穿过两层安保区再跨过一个小桥就到了。

叶镜没有在路上耽搁时间,回到病房的时候门口两个保镖还守着。

私立医院人少,楼道的病房除了护士路过之外,便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经过,地板上被消毒水清洗了几次,如今光亮的能在上面看到人影。

叶镜视线在两位保镖身上扫了一圈,从门外的窗口可以看见里面的人,他瞥见床上的人还闭着眼睛后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问:“有没有人来过这里?”

他身材高大,平时脸上没有表情,视线扫来时也没什么波动,左眉处断裂总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不怒自威。

两个保镖道:“没有人来过。”

其中一位想了想,又补充说:“有个医生来这里,说要找家属,我们说您不在后离开了。”

叶镜点了点头,自己去了科室找医生。

他敲了敲科室的门,里面的医生回头:“是南景行的家属吗?”

叶镜说是。

医生推了推眼镜,将桌上的报告往叶镜面前递了递:“你可能也发现病人现在的情况,他很多事情都忘记了。”

叶镜双手交叉在一起。

从南景行醒来叫他‘叶镜执’的时候他便觉察到了不对。

他们都清楚,叶镜执在两年前的海难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南景行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但唯独记得这张脸。

叶镜眸子上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敛眸开口,嗓音平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右手上纱布不复最初洁白的色彩,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不知是不是不愿回想一些事情,叶镜声音带上了微弱的喑哑:“在出事当晚,我能确定他脑部没有受外伤。”

他在那辆车开往海岸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从南景行的车入海再到他将人救上来,这期间不超过十五分钟。

等医生来的那段时间,他也检查过南景行的身体情况,能确定他身上没有外伤。

医生闻言说:“失忆的原因一般包括器质性和功能性两种,前者包括大脑的创伤或者疾病,比如说有的人出了车祸之后失去记忆了。”她看着对面的男人解释:“而后者一般属于自我保护机制,比如说亲人去世或者面对重大灾害,人体会有自我保护功能,选择性的忘记一些事情。”

医生伸手指了指检查的结果:“今天做CT结果也出来了,颅内未见血块,我们排除了器质性失忆的可能性。”

她看着这位病人的家属,轻声道:“功能性失忆的可能性极大,你们家属应该清楚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叶镜睫毛阖在眼眸上,一直没有开口。

两年前的昨天,南景行的爱人被报道失踪。

九月二十三日,叶镜执的生日,本该相爱的两人一同度过。

科室的桌子上放着一盆绿萝,根部埋在水里,顶端枝叶微微发黄。已到秋季,草木走向枯荣,这盆绿萝也只剩下几日的光景,等天转凉后就会凋亡,连叶子都腐烂,到时候没人能知道这盆里原来种的什么。

叶镜平静地收回目光。

医生还在继续:“目前临床上还没有显著药物,我这里只能用一些脑代谢的改善药,先吃着,有助于恢复记忆。”她从抽屉里取出来递给叶镜,白色的瓶子,成年人手掌能完全遮盖住。

叶镜拿过,他修长的指尖触到瓶盖,垂眸睨着小瓶子:“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这个没有确切时间,有的人可能几个月,有的人可能几年。”医生道:“还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来。”

叶镜手掌无意识地握紧,瓶子膈得掌心钝痛,他又一点一点地泄了力道,只开口:“会有什么副作用?”

“临床上有案例显示会失眠。”医生安慰道:“这种药已经很成熟了,目前副作用也比较低,很安全的一类药物。”

叶镜将那小瓶子装好,起身:“谢谢大夫,辛苦你了。”

医生笑笑:“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叶镜回到病房,南景行还睡着。

他闭着眼睛,哪怕睡着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倦容,眉心微蹙着,看起来很不安稳。

白皙的手掌放在身侧,手背上皮肤很白,在光中几乎呈现出透明的质感,指甲修剪的平滑圆润,手指骨节分明而修长。

本来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只是手背上带着留置针,淡青色血管看起来多了一份脆弱。

叶镜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这人以前的样子。

他和叶镜执同为兄弟,但境遇大不相同。

在他久远的印象里,家里是很和睦的,有一个温柔美丽的母亲,英俊慷慨的父亲,父母二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过着让人艳羡的生活。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又从来不为柴米油盐之事发愁,那是能称为幸福的模样。

可突然有一天,别墅中传来了哭声。

那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腔,带着愤怒和震惊,像是心痛至极。

他偷偷地从门缝里看,却见一向温柔的母亲脸上已满脸泪水:“叶见山,他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他不知道叶父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句句怒吼:“就因为这个,你就杀了他。”

“你就是个疯子!”

“你是不是人,你就是个怪物!”

那个记忆中总是轻声细语的母亲满脸泪水,带着决绝地从房里出来,他躲避不及,被突然打开的门直接撞倒在地上。

叶母停下来,似乎想抱起他,又想到了什么,手掌硬生生地停住,直直往外走。

后来就是家里无休止的争吵,准确的说是叶母单方面的争吵。

叶母要离婚。

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抛弃以往的修养,对着叶父破口大骂或是冷眼相对,或者愿意净身出户,带着两个孩子不要丝毫的钱财,只求两人能结束婚姻关系。

但这些都无济于事,叶父不在乎那些。

无论他的妻子如何对他,他看起来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家中的玫瑰依旧每天让人送来。

某一天,叶母进了医院。

她外表柔弱内心刚强,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叶父妥协了。

两个孩子,母亲带走了叶镜执,而他留在叶家。

孩子是纽带,是系住叶母的一把锁,只要他留在叶家,叶父和叶母的关系永远不能断干净。

这个道理,叶父太清楚了。

自此之后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他学习经商,学习那些自己不感兴趣但必须要学的东西,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

有时候会生病,生病的时候叶母会出现。

她像是一头愤怒的母狮,将怒意全部带给叶父,然后将生病的大儿子带在自己身边悉心照顾。

那是他久违的轻松时刻,是松懈脖子上绳索喘气的时候。

在那个小家里,一个和他年龄相仿,面容相似的兄弟会玩积木,会在院中追蜻蜓,会在泥潭里滚一个来回再带着满身泥水回去,被揍了一顿之后下次依旧不改。

他的笑容明媚的像是朝阳,无忧无虑。

叶镜喜欢自己生病,随着年龄的长大,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叶父了。

比如说有时候叶父愤怒地责备甚至动手,那只是一种表象,他一面看起来歇斯底里的发怒,一面心理冷静地计算着这次大儿子身上的伤痕能让叶母出现多长时间。

叶父是个清醒的疯子。

而叶镜则能一眼看透叶父的心理了。

很奇怪,血脉的劣根性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们彼此间一个眼神就懂了对方的意思。只需一眼,就能窥见对方皮囊之下的恶意。

两个孩子,一个由叶母带大,一个由叶父带大,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直到了大学,叶镜执考入了美院,那次开学,他和母亲一起去送。

铺好床铺后叶镜坐在楼道中,他看着窗户发呆,楼上传来声响一个篮球砸在他身上。

不疼,但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闷。

男生被吓了一跳,连忙快步下楼查看,问他有没有受伤。

叶镜说没有。

男生笑笑,拍了拍他肩膀:“兄弟,下次请你吃饭赔罪。”

身后朋友笑说:“兄弟可以啊,新生吧,恭喜获得和男神吃饭的机会,全校女生得羡慕死你。”

被称作男神的男生瞥了朋友一眼,笑起来眉间似冰雪初融,满室春光:“我叫南景行,同学你记住啊,下次赔罪。”

那是第一次见面。

有时候叶镜心想,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公平所言。

比如说,两个孩子,一个被留下,一个被带走。

一个从小被逼着学习各种知识,一个只需要开心的长大。

一个接手叶家的商业,一个浸润在油画世界。

如果说人各有命,这些尚且还能忍受的话,那么有些事情就真的没有公平可言。

后来某一次去美院见叶镜执,他又见到了南景行,当时两人在一起打球。

他的亲弟弟,搂住他肩膀笑着道:“景行,这是我哥哥,我们是双胞胎。”

一颗脑袋凑到面前,笑容明媚的少年开口:“是不是很像啊,你第一次见面,会不会认错?”

叶镜看着身边芝兰玉树的男生,心思微动,欲开口。

身边双胞胎弟弟嘀嘀咕咕地说:“哥,你是不是和景行见过?”

他拍了拍叶镜肩膀,压低声音开口:“景行那天突然说要请我吃饭赔罪,说抱歉之前砸到我了。”他笑笑,露出一口白牙,眉眼带着快活的笑意:“我心想他可能是认错了,但我去了,哥你可千万别说出来啊!”

那天太阳很大,校园明媚青春,可是叶镜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他看着身边与他面容无二的人,突然笑笑,眸中暗沉翻涌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他说:“好,我不说出来。”

思绪只是一瞬,回神过来,叶镜坐在病房的椅子上。

他视线在南景行面上掠过,慢慢地伸手将下滑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南景行。”他喃喃唤了一声,只有自己明白其中的情感。

天生恶骨,欲壑难填。

一边是理智,一边是沉沦。

能坚持多久,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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