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通外直

沈意如见荣意先脸上的表情不对劲,他立即反应道:“你是在逗我玩?”他续道:“怎么?台上我逗你玩,台下你逗我?颠倒着来玩?”

荣意先点头,语气委屈道:“不可以吗?我只是想……你做什么事都捎上我。不管世界上有没有菠萝树。”

荣意先:“我倒是很喜欢菠萝,他跟你一样,都是从地下长上来,有地下茎。”

荣意先说完,沈意如依旧看着菡萏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怕沈意如不明白,又补充道:“‘爱莲说’里有这样一句话——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荣意先:“有人喜欢莲,很多人喜欢。”

沈意如似乎是猜到了荣意先要讲什么,他道:“菡萏,并蒂莲,是双生花,不像我们这般……它们比起我们的境遇可是好多了。”

荣意先心头一哽,他道:“很多人爱莲,也有很多人爱竹,但我很是欣赏竹子风骨,就算是境遇不好,也是喜欢的。”

沈意如挑眼看着荣意先:“说这些冠冕堂皇的事,是想和我和好?”他顿了顿,道:“和好这事不是该我来提吗?毕竟昨日这事乃是我的问题,是我心情不好,说话难听。”

荣意先否认道:“不是和好。”

沈意如挑眼又看了一眼荣意先,他道:“你常说我这脾气矫情,是狗脾气,但你说了这诸多的话,又不想和好,我看,你才是矫情的狗脾气。”

荣意先知道沈意如的态度,不好说什么,只能低低道:“不只是和好。”

沈意如听见了,他当作没听见,拍了拍衣袍后边,方才滚落,衣衫上落了很多的泥。

君子竹高洁,不沾淤泥。

沈意如见荣意先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一遍一遍地盯着自己看,目光时上时下,一会儿盯着自己的脸看,一会儿又往自己屁股帘上的泥看。

那副模样,好像是想要上来擦,但是又不好意思。

沈意如听到了那声——“不知是和好。”

但他想问的是,还做不做搭档,若是不合伙做搭档了,他的任务就难办了。

沈意如缓了缓,凉薄的眸子微抬,他故意问道:“你如今是什么意思?还愿意同台吗?西厢的捧哏也不少,东厢的逗哏也……”

他看荣意先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道:“我是很愿意同你搭的,从来都没有不愿意搭的意思。”

荣意先:“我也没有不搭的意思。你我千年来,吵的又不是这一回,多吵这一回,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睡一觉,早就忘了。”

荣意先语气怪怪的:“偏你还记得。”

沈意如:“……”

荣意先:“你我说话都矫情又难听,以后都别这样说了,行吗?”

沈意如笑道:“不是都忘了记不得了吗?怎么还记得我说话难听。”

荣意先不好意思道:“你真矫情。”

沈意如紧着道:“不是说了,不说难听话了吗?怎么还说我矫情?”

荣意先嘴角一咧:“我说你矫情,就是说你……挺好的,矫情是挺好的,没人说不好,这算不得难听话。”

“就你能强词夺理。”沈意如拍了拍自己衣上的泥,“不跟你多说了,衣服脏了,我要回去换一身。”

他说完,转身就走。

荣意转身朝沈意如连声道:“哎——”

霸王花飞过来。

沈意如顿了顿脚,像是在等人跟上说完话,又像是等那只叫霸王花的鹦鹉飞到他肩头。

但是鹦鹉没按往常般地停在他肩头,反倒是人跟了上来。

沈意如淡淡地扫了一眼过去。

霸王花停在荣意先的肩上,爪子抓在若隐若现的蛇鳞上。

荣意先:“竹子——”

“你我都是千年宿敌,要是换了搭档,凡人五年十年五十年,对他们是很久,但是对我来说,就是冬眠一样的短,一眨眼,便是看他们一个个死去一个个轮换,会很孤独的,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搭。”

沈意如:“嗯。”

沈意如要去换一身衣裳,独留下一蛇一鹦鹉。

荣意先侧头,朝肩上的鹦鹉道:“霸王花。我教你句话。”

霸王花重复道:“西厢霸王!混蛋!西厢霸王!混蛋!”

荣意先:“你不学,蛇鳞也别抓了,从我身上滚下来。”

霸王花的声音轻了点。

荣意先:“一生容易将心许,意先起者意必如。”

霸王花瞪了瞪荣意先,抓着蛇鳞的爪子一紧。

荣意先:“我这蛇鳞可是上供桌的,而且,我的蛇鳞是我蛇界最漂亮的。”

霸王花抓着红艳艳的蛇鳞,重复道:“一生容易将心许,意先起者意必如……”

荣意先笑了。

他喜欢的人。

有在暗恋他。

他不知道。

但他今天知道了。

他还知道自己的心,早就动了。

“意先起者意必如,沈意如,你会如意,我此心将许你。”

荣意先望向满池子的菡萏。

菡萏双生。

菡萏既能双生,我们也能。

风吹过水上残叶,荣意先拔下心头蛇鳞。

霸王花见血,吓得飞走,看那样子,是要去叫沈意如。

荣意先蛇尾一甩,“啪”的一声,把那鸟给抓了回来。

天上九重天,第十重阙乃是给被贬的神明的,在十重阙,他找到了沈意如,他们是宿敌,注定是一死一活。但是,他认到了沈意如,他找到了沈意如,从此,天上地下,不管日月更替,不管四季变迁,花开花谢,人去人来,他们彼此都在。

原来,这就是宿命。

他是女娲娘娘座下的蛇,是女娲娘娘养大的蛇,就算是被贬,也有先例。他的心头蛇鳞,能唤一回女娲见他。

他们是宿敌,这是宿命,他要他们双生,纵天地不容,灵台不许,也要。

沈意如已经好几日没见着荣意先了,起初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日子一久,心头就“突突”地跳。

竹子是空心的。

所以,此时“突突”跳,就像是滚滚巨雷落进他的竹腔,击打他的竹子内壁。

竹子的风水不好。

是大凶。

沈意如仰头望窗外看去,公主爬在他的手腕上,一圈一圈的,粉白粉白的,很好看。只有荣意先那条笨蛋小蛇才说过公主难看,旁的人都没怎么说过。就连菡萏园的观众也都说公主粉粉嫩嫩的,长得好看又讨喜。

但是荣意先是漂亮小蛇,他是有这个资格这么说的。

公主被骂了也没事,红色的小蛇天下第一漂亮,粉色的小蛇天下第二漂亮。

在他这儿——

荣意先天下第一。

公主天下第二。

沈意先眸光落寞,这几日休息,不讲相声不上台不逗人开心,就连自己都开心不起来。

往日,下了台,都是荣意先来逗他的。

其实,说来也是有趣,有些东西就像是盛极必衰,他的精力在台子上都用来逗他角儿了,精力在台上耗尽了,所以下台就没力气了,一下台,便也不爱说话了。

但是荣意先仿佛有消耗不尽的精力,下了台,他不太爱说话,但是,荣意先话还是跟在台上一样满,小嘴叨叨叨的,说出口的话很有意思,他明明不爱笑、笑点也高,但是每回都会被逗笑。

话痨小蛇一直都是这样,就像是初见时,就是那么多话,就是那么容易让人心动。

怕是要等蛇群冬眠的时候,荣意先那话痨小蛇才会安静下来。

小蛇还是不要冬眠好。

冬眠了,就无趣不好玩了。

就像是往年,一到隆冬,就剩下他一个人,去等春天花开。

好在,夏日菡萏,蛇不冬眠,能一起看。

沈意如觉得有点奇怪,这两天不见霸王蛇也就算了,怎么连霸王花也没声了。

荣意先回回来菡萏东厢,霸王花都要闹一番,这回,怎么蛇不来,鸟也不来了。

门外有声响。不是鸟,不是蛇,是木易枝。

“琅角儿——是我来了。”

沈意如颔首:“你来了。”

木易枝:“琅角儿,今日东厢是冷清了点。”

“确实.”沈意如知道她在提谁,随意道,“不过你要找的人不在我这儿。我见对面的灯没亮,他应该也不在屋里。你若是想去寻他,去西厢旁处找找吧,”

木易枝:“琢角儿自然不在屋子里头。”

沈意如捏着茶杯的手一顿,他抬眼看木易枝:“这是何意?”

木易枝:“琢角儿与女娲娘娘通了灵信。”

沈意如淡然的脸上出现一丝慌,不过片刻,他道:“他?通灵信?怎会?”

木易枝:“琢角儿可是女娲娘娘养大的蛇,就算是在凡尘,女娲娘娘还是惦记着的,女娲娘娘慈爱苍生,也不会纵着他乱来,只有拔下他的蛇鳞,离心脏最近的那块护心蛇鳞,才能与女娲娘娘传话。”

沈意如已经从木易枝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对劲,荣意先为何突然这般做,是受什么刺激了。他心头一痛,问道:

“你同他说了什么?”

木易枝:“也没说什么,就是得手了一片蛇麟,虽然我手上这片不是心头蛇麟,但是永绥红蛇的蛇麟哪处的都是名贵的。”

沈意如心上明白,他是名贵的吉劭翠竹,荣意先也是名贵的永绥红蛇,当初他削薄了一层竹子内壁,把竹腔都阔了一圈。

他把自己裁剪,将削出的竹都给了木易枝,以卑微的神明姿态求取,才换来自己的秘密。

如今,荣意先也用了同样的法子,忍万痛,把自己的蛇鳞割拽下来,送给十重灵台的神使,收买曾经被他们戏称恶鬼神使的木易枝,就是为了得知秘密。

木易枝:“琅角儿,你和琢角儿都是陨落的神明,我同你们都在十重灵台待过一阵子,我与你二人的交情一样,处事自然也是不偏不倚,琅角儿您先在第三世认出我来,我先一步收了您的竹,也见过您垂死开的花,便先告诉了您琢角儿的秘密。”

沈意如没有见过自己的花,但是他使用竹子的灵力,在竹林阵沉睡过去,让木易枝看过自己的花。

不过,竹子花,他没有看过,因为他开花时,在感受死亡,感受死亡的人,是没有知觉的。

“你先赐我一字,琢角儿再赐我一字,琢角儿待我也不薄,我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我告诉他您的秘密与竹子花有关,我将他蒙在股里,长此以往,定是亏欠他的。

“总不能让他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得了我的诓骗,而他自己的秘密又已被旁人知晓了去。”

木易枝抬眼看沈意如,道:“这对他委实是不公。”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引用自周敦颐的《爱莲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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