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总理站在上一层楼，背光而立。女人那双红色平底皮鞋高光明亮，简约大气的款式被她穿出了杀伐之气，每一步都有踏碎山河的气势。修长的深色裤管像两根笔直的柱子，一身西装干练，袖口鬓边闪着宝石细碎的光，如同战士的金甲在阳光下熠熠。

安德鲁规规矩矩立正，姑姑不开口，家里没人敢妄动。

“你在军队转正转得怎么样了？”奥维总理声音不大，但能压弯人的意志。

不是说间谍的事，安德鲁松了口气：“我的各项考核都是优秀，再过两个月，肯定可以申请提前转正。”

总理不咸不淡地开口：“之前不是说这个月就可以吗？”

“我不是……”安德鲁回过味来，“那个间谍是我们的……”

“我们对地球什么立场？”总理打断。

安德鲁低下头：“早晚有一天，地球该由奥维家统治，像我们家背井离乡来到火星之前一样。”

总理微微颔首：“所以，不要有不必要的情感。军方很看好你追查间谍，这也多亏有道林，不要辜负所有人。”

得到姨妈夸奖的道林一下子活泛起来，悄悄戳戳垂头肃立的表哥。

安德鲁沉沉地应道：“是。”

姑姑的视线重千斤，沉甸甸坠在安德鲁脖子上，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咬紧牙又松开，咬紧牙又松开。

“嗡嗡。”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两下。

安德鲁一愣。这个铃声代表找他的人是……夏铎？

夏铎只可能因为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联系自己。他必然会提出优厚的好处，但奥维总理总是更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把好处抢来。

安德鲁摁断了铃声，后背衣服黏糊糊地贴着，他想搔痒，却不敢。

“你先接电话吧。”奥维总理挑眉。

“不是什么重要电话。”安德鲁脱口而出，说完又忖自己反应是不是过激，斟酌着补救，“是卢卡斯，估计约我出去喝酒。我和克罗斯小姐搭上线，也有他的功劳。”

奥维总理了然地点点头：“那你晚点记得回话。你刚刚想说什么了。”

安德鲁悄悄松口气：“姑姑，我觉得打仗并不稳妥，很容易像之前担忧的那样，助长潘德拉贡的气焰。”

总理红唇一扬：“那是之前，此后有你制衡潘德拉贡。”

此前政府靠军费、粮、药等控制军方，潘德拉贡家确实主张和平，因为一旦和平，他们就有机会商贸合作，摆脱政府的约束。向富商大贾克罗利家抛出联谊意向，主要就是看重他家的财，摩根能做优秀的掌家夫人只是顺便的。

真正要制衡潘德拉贡家、控制军队，单靠个人是绝无可能的，只是抓军方几次失误几回失手也没有意义。

不过，总理严肃秉公地样子让全奥维家的小辈害怕，她的笑容同样和蔼，令全火星人感到亲切和鼓舞。

我能做好。安德鲁定了定心，姑姑说得斩钉截铁，这句话就是真的，他就一定能帮奥维家稳住军方这艘飘摇的大船，就像小时候他屡屡创造奇迹一样。

但是……

总理的手机短促的“叮零”一声，她扫一眼屏幕：“我得走了。你自己好好计划一下。”

伴随着急促的“咚咚”脚步声，她的红皮鞋很快消失在台阶最上层。

道林喜滋滋地看向安德鲁：“哥，我们现在就去抓夏铎吧。上次表……我看到的那个女生，你也说她可能是为了救夏铎，那夏铎出事，她肯定还会去救他，咱主打一个鸟尽弓藏，什么都不给地球剩下。”

安德鲁转头，目光沉重。

道林脸上的兴奋一点点凉下来，变成担心：“我是说，咱们可以这么告诉姨妈，反正抓住了夏铎，那个女生也不重要了，你什么时候偷偷弄过来也行的。我一定帮你瞒。啊不，我瞒不住，你一定不跟我说就行了。”

我哪是愁这个。安德鲁叹口气，捏捏道林的圆脸：“‘鸟尽弓藏’不是这么用的。”

拂晓。

伊泽梦里伸手摘峭壁上的蓝色小花，一脚迈出，滚下了床。他揉着脑袋坐起来，只觉魂儿都摔飞了。他自认睡相好得赛躺板，这可是有记忆以来第一回摔下床。

可能就是太激动了，昨天也没睡好。伊泽以前没有想过，两天时间也可以这么煎熬。一想到考完试就可以直奔宇宙，他就兴奋得血脉偾张。昨天还因为这个，被苏玛笑话了一番。

在地上缓了缓，伊泽瞄一眼窗外漆黑的天空，感觉人已经精神过来了，抱着枕头去找夏铎。

他以为自己足够蹑手蹑脚，结果夏铎锁了门，他多扭了两下门锁，身边另一扇门先开了。

戈恩睡眼惺忪地探头：“伊泽？你大晚上……不对，大早上不睡觉，那么大动静是干嘛呀，现在还撬人家门？我还以为咱宿舍进变态了。”

“变态”脸上“恼羞成怒”，臂弯夹着枕头，压底声音凶道：“睡你的去，我看看他行李收好没。”

戈恩睁大困倦的眼睛，把着门等吃瓜。

伊泽被他心虚，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回去找夏铎的房门钥匙，还是干脆走人。

正在门口徘徊，夏铎的门突然开了。房间里没开灯，屋外天光未明，但挡不住夏铎白，在晦暗的环境里格外惹眼。伊泽看得心里热乎乎的：“你也早早醒啦？”

夏铎没说什么，只侧过身子让他进去。

伊泽喜滋滋蹿进去，回头朝戈恩嘚瑟地勾唇。看吧，人家乐意，谁像你啊孤枕难眠。

后者翻个大白眼，你还不是欺负人家好说话，迅速缩回自己房间。

伊泽心满意足地关上门，和夏铎面对面站着。

听门锁“咔哒”一声扣上，夏铎忽然惊醒般一阵觳觫，眼神立刻警惕起来。

你想什么呢！伊泽撇撇嘴，把枕头随手丢到床上，视线一扫，发现夏铎还光着脚。

现在天已经凉下来了，但是还没到供暖的时候呢。伊泽急忙牵着他，把人往床上一丢。

夏铎猝不及防砸在被窝上，眼睛瞬间惊恐地瞪大：“你……”

“我怎么了？”伊泽也坐到床沿，上身才倾过去，夏铎就慌张地蜷身后缩。

伊泽大概猜到他误会了，恶趣味陡然升起，他一把抓住夏铎纤细的脚腕，用力一拉：“你都让我进来了，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那是睡迷糊了！夏铎另一只脚立刻踹他的咸猪蹄子。

伊泽吃痛，倒抽凉气，可手上力量不减，笑意更深。

夏铎心头一震。后悔是无济于事的，但是现在真的拒绝了伊泽，他还会意愿带他去旅游吗？以后会不会报复他？犹豫间，脚上力道松了几分。

这样不痛不痒的攻击在伊泽看来，更有几分欲迎还拒的意思，他笑嘻嘻地把夏铎两只白玉似的脚拉进怀里搓了搓：“你脚好凉，怎么都不知道穿个拖鞋再下床。”

抵在腹部的脚终于放松地张开脚趾，伊泽又揉了两下，把人塞回被子里，贴着夏铎的身体躺下来，闭上眼睛。

说来也怪，虽然床才一米宽，睡两个大男人很挤，可闻着淡淡的兰花香，伊泽的瞌睡一下子就回来了。但他没有立刻睡着，因为身边的某人就直勾勾地盯着他，两道视线仿佛两片绒毛细密的羽毛，不停搔着他的侧脸、从眼睛扫过鼻尖落到嘴唇，又原路倒回去。

伊泽抬手合上他的眼睛：“睡觉。”

手一松，夏铎眼睛又睁开了，仍然凝睇着他。

伊泽手又盖住他眼睛：“再不睡我可也不睡了。”

长而密的睫毛在伊泽手心里扫了扫，最终还是落下了。

伊泽很快坠入梦境。

夏铎始终睁着眼。

快了，傻姑娘快能回家了。

他重新提交了放那个傻姑娘回家的申请，这回地球批准了。因为伊泽会“放不下”地火之间的偏见与仇恨，试图带他离开火星悄悄杀他而后快，他的好大哥二哥都会很高兴地为他“复仇”，或者责怪对方的某些鲁莽行为。

当然，傻姑娘也不会落入地球阴谋家的手里，因为伊泽“帮地球质子泄露火星机密并逃跑”的计划，会被安德鲁人赃并获的戳穿，奥维家也会乐得好子孙在军队一炮成名，平步青云。

夏铎侧脸转向伊泽，又怕他因视线而惊醒，目光下滑到他平稳起伏的胸膛。

至于他……

睡梦中的伊泽倏尔翻身向他，一只手猝不及防朝夏铎盖来。

那只手把夏铎从霸凌者身边捞出来过，戏耍似的喂他吃过苹果，牵过他的手，搂过他的腰……

蓦然间，睡着的伊泽翻身向他，那只手又自然地搭到他身上，覆在他不安分地跳动着的心上。

伊泽不是什么好人，伊泽不是什么好人，伊泽不是什么好人。

夏铎拼命跟自己说。

伊泽跟其他纨绔子弟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只会一时兴起，随手抛出一些恩赏，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把受惠者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不允许对方忤逆自己，直到哪天腻了，再随手将他们丢弃。

可谁让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夏铎自嘲地想，谁在他身上也占不到便宜。至少这帮公子哥玩腻味前，给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谁吃亏还真说不好。

不好说啊。

耳畔是均匀的呼吸声，心被怨恨、不甘、希望和抱歉撕扯。

小小一张床上的两人身体贴这么近，却彼此挤不进彼此的梦里。

夏铎的视线从伊泽身上移开，他遗憾地长长吐气。不知不觉中，天光大亮。

伊泽：抱着老婆睡，做梦都会笑醒。

夏铎：你睡了吗？我睡不着（双眼猩红.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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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