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泽坐在夏铎身后，只看见后者微微点头示意，耳朵尖似乎比刚才红。

阳光倒在书桌上，轻挠一下伊泽的脸，却好像挠到心里去了。不知为何，伊泽就想起之前向他表白的女孩子。

她表白的时候微垂着脑袋，伊泽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耳根子红红的，两只手不停地揉着裙摆，似乎揉裙摆是当下的头等大事。

伊泽捏着笔，目光越过夏铎的肩膀。夏铎埋头记着笔记，笔头飞快地舞动，好像必须顶着老师“聪明绝顶”的脑袋。

伊泽忽然有点遗憾，自己从未记住过那姑娘的相貌和名字。

她通不过军校入校考核，家里也没有足够的权势，被拦在军校热河之外，和伊泽再无瓜葛了。

夏铎呢？他有一天也会回地球吧。

但是等等，自己为什么会拿一个火星姑娘和一个地球男生相比？

夏铎的笔忽然顿住，躺在桌面上。

伊泽一愣，就见夏铎站起来。一不小心，笔又从伊泽手中逃跑，咕噜咕噜滚到桌子边缘，啪嗒掉到地上。

动静很小，其实也就伊泽和跟前的夏铎注意到了。伊泽一抬头，恰对上夏铎询问的目光。不知怎的，他大脑登时空白：“你干什么！”

声音不算很大，但足够突兀。一时间同学们全看过来了。

伊泽回过味来，夏铎站起来是回答问题的。

夏铎再次回头，深情疑惑，他瞅一眼地上那支被摔了两次的笔，还没想清楚伊泽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同学们沉重地视线就纷纷压来，意味不言而喻。

夏铎脸上血色又淡了几分，他弯腰捡起笔，重新站直身子，不卑不亢地说：“关于这个问题……”

“嘁。”

背后传来轻蔑的声音。

夏铎十指撑着桌子边缘，视线专注在老师身上，保持着先前的音量：“地球自然的生态环境仍然具有现阶段的人造生态达不到的抵抗力，所以我们……”

“你们那么好，还来抢我们火星的资源？”先前那个不和谐的声音再度响起，格外加重了“你们”和“我们”。

夏铎记得这个声音，昨晚在宿舍里听过。

另外几人跟着附和，教室里嘘声一片。

看来，刚才伊泽只不过是“摔笔为号”，招呼大家针对他的。夏铎默默叹口气，当作无事发生：“所以地球方面认为，优化地球生态的效益比开拓火星……”

“说白了就是傻呗，抱着屎盆子，还当它能变成金子啊？”

这回是个陌生的声音。

再次被打断，老师也忍无可忍：“夏铎，你回答的很好，请坐。托马斯，你给我站起来！”

夏铎默默坐下，后排的青年慢悠悠站起来：“老师，我有说错么？”

“对啊，他说实话，老师你怎么乱罚人呢？”

“咚！”

老师生气地拍着讲台：“满口粗鄙之言，污秽课堂，难道算对吗！”

“嗯，怎么不算呢？哈哈哈哈！”

“就是，托马斯明明说的都是实话。”

这个可怜的小老头作为军校里最没背景、最老实可欺的老师之一，根本压不住半个班都是权贵子弟的班级。

见老师愧疚地看过来，夏铎微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托马斯毫不介意：“老师，你针对我啊。你不会因为上地球课，心就偏到地球去了吧？投敌叛变啊？”

老师老脸涨红：“你……”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火星的科研团队要跑去我们地球了。”夏铎打断老师的话，转身扫视同学，“不服气？下课找我。”

顶尖科研团队“叛逃”地球是近期火星人最大的痛点，地火间的矛盾也存在了不止一天两天。夏铎无所谓同学几句口头上的针对，但那位维护他的老师不该被如此针对。

果然，同学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一个个气到失语。有的人甚至想站起来，比如伊泽那位最先出言不逊的舍友。他似乎叫希尔，已经站起来了，又被身边的红发女生拉回去了，两人压低声音，比划着争吵起来。

“地球来的老鼠！”有人忍不住骂道。

夏铎无所谓地转回身。这种骂声骂不久。

但出乎意料的，有人比他反应更大：“闭嘴！”

后排，少女娇柔的声音饱含怒气，可惜她大约平时就是个好脾气、不会发火的人，喝令欠了点凶狠。但叽叽喳喳声还是消停不少。

夏铎惊讶又敬佩，一回头就见希尔旁边的红发女生横眉看向骂他的同学。她胸膛起伏，瞪大眼睛，两颊红扑扑的，果然是个小鹿一样柔和却又勇敢的姑娘。

“布里，你当老好人也分点场合吧！”有人不满地嚷嚷，视线却瞟伊泽。

有些出乎夏铎意外的是，刚刚还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希尔立刻瞪一眼“盟友”，也望向伊泽。

“现在是上课时间，保持安静不对吗？”伊泽冷冷一笑。

全班寂静。

除开家族的光环，伊泽本身也足够出名。他在初等学校的时候，就曾把年长他五岁的中等学校的学长打进医院过。小孩子生长速度快，这也意味着相差几岁对孩子来说能相差多大的实力，更何况迎战比自己高大壮硕一圈的人本身就需要很大的胆魄。

虽然升入中等学校以后，伊泽就在学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现在班上的许多同学根本没亲眼见过他真的发威，但被他冷酷的视线扫过，所有反对者都忍不住在心里捏把汗。

伊泽满意地转向老师，带着命令地口吻对老师说：“继续上课啊，老师。”

夏铎眉头微蹙。伊泽不是为了帮老师，只是在帮自己朋友，甚至还算帮到夏铎自己。这是伊泽出色、讲义气，无可非议，但他面对老师仍然的态度让夏铎想起几个让他讨厌的人，讨厌他们什么来着？

对，高高在上。这时候对老师的尊重不是出于尊重，只是他们的施舍和恩赐。事实上，他们确实有高高在上的资本。

不过课上的闹剧总算结了，老师敲了敲黑板，继续课堂。

伊泽志得意满，眼神去看夏铎。后者已经重新进入听课状态了，背脊依旧挺得直直的，他的笔头依旧拖着老师的脑袋左右移动。光从这个背影上看，一点也看不出他刚才挑衅了那么多人，又被那么多人反击。

他怎么会如此泰然自若？伊泽想着，很快又释然，说到底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言语攻击，而且夏铎只是长得秀气，不意味着他性子就该柔弱。

虽然这么想着，剩下的半节课里，伊泽还是一只手撑着下巴盯着夏铎，想着要不要等下课后跟他解释一下“自己的笔身过于光滑”这件事。

不知不觉，下课铃响了。伊泽也在心里推翻过不知多少版腹稿了，他正思忖着要不要帮他挡挡其他同学，夏铎已经没影了。

啊这，说好的不服下课找他呢？

其他几个想下课捉他的人也懵了，他们以为自己动作已经很快了。

“什么玩意儿！”

“地球孬种！”

不知为何，听他们愤愤咒骂，伊泽很想笑。

伊泽站起来，肩膀上立刻多了道重量。

戈恩勾着他脖子，顺手摁亮他的桌上的小方块。

几张空白“纸页”就从方块上的全息投影镜头里飘出来，投在书桌上。这就是火星现在最主流的笔记本，比夏铎那块地球产的铁板好多了。

“我当你一直盯着老师是在听课呢，合着前排视野好，你把讲台当景观看呢。”戈恩啧啧道。

伊泽瞪他一眼，拍开他的爪子，关上笔记本。

摩根一手挽着布里，另一手抱着一本厚厚的大部头走来，全班也就只有她还看纸质书了。

希尔满脸不悦地跟在最后，几人一起往下节实训课的训练场走去。

“夏铎走了？”布里脸上满是担忧。

伊泽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希尔哼一声：“躲这一时有什么用。下节是‘斗殴课’，现在跑得快等会儿死得快。”

布里瞪视希尔一眼，后者立刻老实闭嘴，视线不满地瞥向一边。前者也立刻用手腕上的通讯器联系下节课的教官。

“刚才你的笔掉了是怎么回事？”摩根忽然问，“我看夏铎不像爱惹事的。”

伊泽原本都要忘了这茬了，被一提醒，又有些心虚。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手指摩挲：“就那么回事，他站起来，我笔掉了。”

“你就该让老师直接罚他上刀山的。”希尔接道。

摩根余光扫过伊泽的裤兜，意味深长地“哦”一声：“你想说，是他导致你的笔掉了？”

“是。”伊泽皱着眉头，语气颇不耐烦。

他堂堂火星总司令的儿子，潘德拉贡家族三代内最优秀的一员，居然“诬陷”一个地球人，说出去他不要面子吗？

摩根瞅着他，笑意愈深：“难怪你老想找他。”

好吧，她猜出来了。伊泽郁郁地反驳：“我没有。”

“斗殴课”实为轻甲野战课，训练场位于大名鼎鼎的“刀山”环形山脚下。经过改造后的环形山怪石嶙峋，大大小小的尖石林立如刀。

几人到达悬崖下的训练场时，夏铎已经凑到布莱克教官身边“问问题”。

布莱克教官虽不像冯教官那么严苛，却是立过一等战功还健在的前轻甲兵，自带杀气，他的故事能止小儿夜啼。有布莱克教官在，想应夏铎“约”的同学也不敢轻举妄动，排列整齐的方队里，一双双愤恨地目光射过去，恨不能在那地球人身上捅几个窟窿。

可恨的是，夏铎对此毫不在意。

“伊泽，你来。”布莱克教官忽然对伊泽招招手。

摩?吃瓜第一线?伊泽读心机?根表示，我已看穿一切。

伊泽：我不要面子啊？只是教官叫我过去而已，我也不想的。

最后夸夸布里小天使，小天使会永远平等地包容与爱护每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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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