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八十二

拿到正使签名的建交文书时,摩根还有点不敢相信:“你是怎么拿到的?如果是伪造的……”

“是真的。正使在准备直播解释了,你们不是已经收到消息了吗。就算是伪造的也够你用了。”夏铎难得的不耐烦,顿了顿,又疲惫地叹口气,“对不起,我现在心情不好。”

摩根不计较夏铎态度上的不礼貌,她很快猜到原因:“是‘飞鱼’吗?她上次从太空归来伤得一定很重,苏玛给不了她专业的医疗设备。我们火星的急救通道早就准备着了,你如果信我,可以先送她回来,否则直穿太空,对她负荷太大。”

“不用了,我问题不大,谢谢你。请谅解我归心似箭。”少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若非知道她伤重仔细听,还真不容易听出她伪装的“没事”。

他们在地球内也不能轻易暴露脆弱。

摩根没再劝,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地球正使的直播要开始了。她嫣然一笑:“回了地球,也别忘了我们。朋友一场,常联系呀。”

伊泽没想到,他被解禁闭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戈恩。

“现在火地和平大局已定啦。我特意求司令早点把你放出来,你可别再闯祸了。”戈恩说着,却不像从前那样见面就挂在伊泽身上。

伊泽伸手想扶他:“你身体好些了?”

戈恩笑着转身,不知是不是无意,刚好错开了伊泽的手:“我还是老样子呗。刚跟你说的,你听明白没有?你要体谅司令,现在军队改制,唉……这几天都是摩根在帮忙,不要再想夏铎啦,人家回家了。”

“我不想知道夏铎的事。”伊泽手捏成拳,“我去医院看看布里。”

“布里,她情况不好。你去了,也劝劝希尔。他以前除了布里,就最听你的了。”戈恩叹息。

劝劝希尔。劝什么?伊泽心里咯噔一下。他快走两步,又折回来,上下看了看戈恩,直接把人背在背上:“这样快点。”

戈恩搂着无奈,他没说自己要去呀。

“陪我一起吧。”伊泽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戈恩吓一跳,勾住伊泽脖子的手上忽然落了一滴水,凉凉的。

伊泽睁着一双蓝宝石似的眼睛看向前方,似乎这样就能和落在戈恩手背上的泪珠划清界线。伊泽就差把“求你”说出来了,他还在快步走,却仿佛已经给朋友跪下了——戈恩毫不怀疑,他现在真的可以跪下求自己陪他去看布里。

他是在天上呆惯了的公子哥,出生到现在都没学过几次低头,求人都不会求。

戈恩默默叹口气,自个儿搂紧了伊泽脖子,免得从伊泽背上滑下去。

到了飞车前,伊泽把戈恩塞进后座,自己跑去驾驶座把司机拽了出来,带着戈恩一路狂奔到了医院。

他下了车,电梯也顾不上等,直接冲上楼梯。布里在重症监护室,每日的探视时间是有限的,非必要的救治,医护人员也不会进去。然而伊泽一上楼就看见门口围了一圈人。

“你们都在干什么?”伊泽拨开人群。

他们大多是连恩家的人,明知伊泽闯了大祸,还是习惯性地尊敬潘德拉贡家的少爷:“我们家少爷不肯接受。”

“接受什么!”伊泽一把抓起说话人的衣领。

那人也渐渐反应过来,扯火自己的领口,整理了整理:“克劳利小姐她,留不住了。”

“她还能跟地球人跑了不成。”伊泽也知道什么叫“留不住”,还是忍不住大骂,骂完又痛苦地抱住脑袋靠在墙上,“是我的错。”

先克劳利校长就是为了维护和平,才被刺杀的。布里也是。

但她不能再死了。

突然,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在医院安静的走廊里炸开,周遭瞬间被按了静音键。

伊泽的脸颊立时肿了,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刚才扇了自己一巴掌,也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脸上红印子的灼痛:“你们去安排冷冻仓,要最好的。现在。”

戈恩才从电梯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连恩家一半的人与他匆匆擦肩而过,另一半在布里病房前和伊泽对峙。

重症监护室的门半开着,希尔盯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像一具没有腐坏的尸体,冷冷地盯着伊泽:“你滚吧。我不想在布里面前打你。”

伊泽往门里挤:“我来看看布里。”

“呵。”希尔笑了,两行热泪冲破他铁青的脸滚落,“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那一巴掌算什么,你凭什么看她!”

“你又算她什么?别忘了,我还是她表哥。”伊泽推开希尔闯进房内。他看见体征监控器上意味着死亡的数据,心跳骤停一瞬。上一次见还健健康康的姑娘,最后一次见还安慰他“别急”,还让他“歇一歇”的姑娘,现在却自己躺在床上,永远地歇息了。

希尔一拳砸在他肩膀上:“你,出去。”

伊泽攥住希尔的拳头:“她已经活不下去了,你再耽误下去也无济于事。我已经安排好冷冻仓了,趁她现在身体细胞还没有死透,抓紧冷冻,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希尔,你陪了布里这么久,她,”伊泽一哽,“她早就,早就活不下去了。这些机器能维持的生命体征只是假象,要不了多久,这个假象就彻底维持不住了。

“你的痴情,不要害了我的表妹。”

“你该提着地球人的头来见她的。”希尔手腕挣了挣,没挣开,扭过头望向病床。

伊泽视线模糊,他看不清布里什么表情,只隐约看见一头火红的长发垂在床沿,像熄灭的余烬。

伊泽低声说:“这不是她希望的。”

希尔背对着伊泽,肩膀轻颤。

“她想看火地和平,看你好好的。”伊泽松开手。

希尔依旧不说话,他再压抑不住哭声。

伊泽转身出门。戈恩在门口观望许久,准备冷冻仓的医护人员也等在门口了,但没人进去。事实上他们已经被希尔赶出来三回了,戈恩劝过,没用。

“你们进去吧,有劳了。”伊泽让开路。

医护人员带着设备进去,又推着布里出来。

病房里,希尔嚎啕大哭。他上一回这样大哭,是父亲战死,这一回没有一位红头发的小姑娘能把藏在角落里的男孩找出来,安慰他不哭了。

希尔和伊泽,他们都失去了这个小姑娘。

伊泽擦擦眼角,戈恩跟进病房里。伊泽听见他安慰希尔:“布里是伟大的,她是为火星牺牲的,我们不能白费了她的苦心……地球人么,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为着自己回家,哪里顾得上别人怎么样,他对伊泽和布里没有两样,他也不是故意针对布里的……你看开一点吧,就当是为了布里,她不会计较夏铎怎么对她的……”

连恩上将的副官来了:“伊泽少爷,上将请你。”

他们出了医院,连恩家的车就在门口等候,副官替伊泽拉开车门,连恩上将就坐在车里看文件。战场上杀伐果决、素有凶名的将军披散着一头棕色大波浪卷长发,戴一枚熠熠闪光的钻石发卡,坐姿优雅。让人想起她读书时,也曾以婉约的气质闻名。

“连恩上将。”伊泽微鞠一躬。

等伊泽上车,她便合起文件:“先说私事好了。我听说希尔终于肯吃饭休息了,这孩子从小就听你的,没想到布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现在还是最听你的。不管怎样,作为他的母亲,我十分感谢你。”

伊泽苦笑:“他是我的朋友,和布里一样。”这是曾经,只怕以后再也不是了。

“朋友,真好。”连恩上将红唇一弯,露出怀恋的神情,“我年轻时,也有几个朋友,以为能相互亲近相互扶持到最后。”

“是。”伊泽垂下视线。可惜后来,一死一逃,一个成了对手。

连恩上将眸光一转,收起温情:“私事说完了,说公事吧。本来以希尔母亲的身份,不该我来说,但司令坚持,我就公事公办的行使我的职权了。”

伊泽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我接受一切处罚。”

“好,首先是这次入伍考核,你被禁止参加。”连恩上将语气立时严厉起来。

伊泽暗暗捏紧拳头,呼吸间有如刀刃割喉:“明白。”

“其次,学校剥夺你原本在校的一切荣誉,记留校察看处分,再有任何违纪,将被直接开除。”

差一点,差一点就是超越安德鲁的优秀毕业生了,现在却面临当初夏铎面对的被扫地出门的危机。

伊泽重重地点头:“明白。”

“第三……第四……”

后面怎么说,都只是添头了,翻译过来,无非是“身败名裂”,再进一步,是“众叛亲离”,他的父亲,甚至不愿意再同他说话。

上将宣布完最终决定,问:“关于处分,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伊泽摇摇头,又道:“那我还有机会参军吗?”

连恩上将一挑眉:“戈恩摩根都没跟你说么,吉尔德家愿意给你提供一个新的机会,去政府工作,或者你去克罗斯家,他们之后开拓火地航线,需要一定的武装力量。”

“与说没说无关。”伊泽目光紧紧黏在连恩上将身上,只有这样,才能将将忘掉他不想听见的声音。

夏铎对伊泽和布里没有两样……

就当为了布里,她死前还想着原谅杀害她的凶手。但凡她没有那么伟大,但凡她自私一点……

夏铎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就是一个蝇营狗苟的小人,但凡他有一丁点真心……

伊泽等待上将的回复,心里的弦慢慢绷紧,紧到一个“不”字都能崩断心弦。

连恩上将沉吟许久:“你确实没有被禁止参军,但有这次处分,常规道路参军过不了审核,你只能从死亡率最高的折罪兵干起。”

折罪兵制是火星给有改过自新余地的犯人一个弥补罪过的政策,军功不计奖励,直到功过可以相抵,即便偿清罪过后,军功依旧要大打折扣。不过将功折罪更像是骡子脑袋前的萝卜,到死也没有熬到“偿清”罪过的人多如牛毛——战争年代他们最容易死,和平年代他们最难立功。是以成为折罪兵的,基本都是犯了无期徒刑或死刑之类重罪的。

但伊泽的罪责远没有这么严重——潘德拉贡司令再不忿儿子,也不会让潘德拉贡家背上超过“办事不力”的罪过,那条帮助夏铎出逃的宝石项链更是潘德拉贡和奥维需要共同掩饰的机密。也就是说,伊泽完全有机会换个路子挣前程。

伊泽坚定道:“这是我应该的。多谢上将。”

此后数年,父子之情,总角之交,两情相好,热血梦想,统统熬成伊泽的梦魇,杀死了曾经理想骄矜的青年。

夏铎。两个字,爱的宣言变成恨的刀,从心尖上的人身上剐下一片一片血淋淋的肉,炼成伊泽活着奋斗着的目标和信念。

上卷结束,下卷开始就是多年后了。

写到现在也算是个阶段性的胜利吧,码完这一章的时候我是真的有种“啊我写完了”的喜悦和放松x

希望早日完结,不要再卡文了,求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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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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