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北京,李追蹲守赵灵罗变得更加方便起来,他日常三餐仅靠简单的馒头咸菜粥维持,一年四季就那几身衣服,所有的钱都花在租房和上下学的车费上。
他跟赵灵罗一个小区,每晚都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周末要去兼职,回来又是长长的一夜。
我太心疼他,经常会带着饭菜去他家强迫他改善伙食,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只有一百三十多斤,下巴都可以当锥子使了。
赵灵罗一开始只在楼上跟他对望,后来慢慢的会下楼在长椅上跟他坐一会儿,可是没有多一会儿她就开始控制不住的尖叫哭泣,罗依不得不把她带回家。
“李追,要不你还是别来了吧?灵罗她已经很努力了。”刚四十出头的罗依一年间经历了绝经、脱发、激素紊乱,现在俨然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
“阿姨,灵罗她不能永远这样,她得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太阳底下。”
罗依没再拦他。
一切出现转机是一个寒冬的午后,刚飘过雪,李追带着赵灵罗去河边看人滑冰,他们坐的远,灵罗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有一个小孩脱离人群晃晃悠悠的滑了过来,这边冰薄,李追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别过来,那小孩没看见一个滑铲停在他面前,然后整个人破冰掉进了河里。
赵灵罗想都没想跳了下去,李追也跟了下去。
三个人抖抖嗖嗖的上了岸被拉到了医院,从医院出来以后赵灵罗就开始能跟李追说话了,从一开始的几句到后来的几十句。仿佛从那一天起,那一个善举让老天爷对他们发了慈悲。
我见到赵灵罗是大二,她原来鼓鼓囊囊的脸颊已经削瘦一片,圆润的胳膊也突起一块骨头,手一伸,筋骨根根分明.她太瘦了,跟李追站在一起,就像一双筷子。
两年多不见,赵灵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个人再坐在一起竟然比陌生人还要尴尬。
我笑着招呼他俩坐,然后去厨房捯饬吃的。
为了方便采风,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没有住宿舍。
自从考上新闻专业我就梦想当一名记者,大二的时候萌生了实习的想法,可很多公司只收临近毕业的学生,我另辟蹊径,一到周末节假日便自己出去采集素材写故事投稿。
如此捯饬了一年,竟也有几个小报愿意收我的故事,还签了兼职合同。
简单炒了两个菜,又把楼下打包的烤鸭装了一下盘端到桌子上,两人不约而同的说了声谢谢。
李追露出一个极惊喜却极微茫的笑,他偏头看了一眼赵灵罗,赵灵罗虽然跟他没有眼神互动,表情却松动不少。
直到这一刻我们之间才终于生出来一种岁月静好、老友重逢的感觉。
“灵罗,你最近在做什么?”我轻声问道。
赵灵罗长时间不吃饭,吃了几口便吃不动了,可能顾及着我的心理感受始终没放下筷子。那筷子头在米饭上扒拉来扒拉去,把一碗压的很实的米饭愣是扒的像一碗散沙。
听到我跟她交谈,她停下动作不自然的扯出一个表情,我猜那大概是一个笑,“没做什么,就,在家里。”
李追有些担心的看了她几眼,却又觉得我应该有我的用意,愣是憋着没有开口。
“我最近约稿有点多,忙不过来,你能给我搭把手吗?”
李追一脸期待的看着赵灵罗,如果她能走出家门接触外界,那她这心病就好了大半。
“好啊,”赵灵罗没有辜负期待,只是抓着筷子的手看着像是在挣扎,“不过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不会太复杂,就是帮我拿拿器材、在我拍视频的时候帮我拍几张照片就行。”
赵灵罗点点头,李追激动地举手,“我可以当你们的司机,我去买辆车。”
够下血本啊,这句话在我喉咙滚了一圈变成了,“好啊,这样路上就轻松多了。”
不过李追买的二手车终究还是没用上,有个小报说要响应上面的号召,做一篇与海洋生物生存环境相关的报道参加一个环保比赛。这种文绉绉又不赚钱的活儿特别适合交给我这个兼职大学生。
我把目的地锁定了珠江口,听说那里有白海豚,白海豚在网络上的热议度很高,如果我能拍到白海豚发到社交软件搞不好还会火一波。
十月正好是捕鱼期,海边渔民很多,我找了一个看着好说话的表明来意,给他塞了二百块钱,渔民笑的很憨厚,“用不了这么多。”
“我们想请你往海豚聚集的地方走走。”
“这个好说,我带你们去一片海域,那里能看到粉海豚,不过得碰运气,长这么大我就看到过一次。”
“粉海豚?”李追掀起了好奇心,就连赵灵罗都有些感兴趣的看了过来。
我给他们科普道:“粉海豚其实就是亚成体或者成体的的白海豚,白海豚小时候是深灰色,随着慢慢长大身上的颜色会变浅,亚成体时呈现粉色灰色相杂,成体则是纯白色,常因为充血而透出粉红色。”
“这是个懂行的。”渔民笑笑。
海上风大,我拢着帽子,李追将外套披在赵灵罗身上,里面一件汗衫被风刮的策策作响。
“你好像那个八路。”我捂着嘴笑,赵灵罗看了一眼,也掀起了嘴唇。
李追见状身体站直、朝我俩比了个打枪的手势,“叭叭。”
“你幼不幼稚。”我握着他的指头拂开,他的指头很凉、还没来得及感受是粗糙还是柔嫩便松开了。
这次寻白海豚之旅并不顺利,一直到晚上五六点也没看到海豚的一片影子,渔民悻悻的送我们上岸硬要送我们几条鱼。
我笑道,“我们接下来几天都在这,要是您方便,一天一百每天下午带我们去转转。”
渔民很朴实的挠挠头,“不能再要你们钱了,不知道你们早上七八点能不能起得来,海豚七八点比较活跃。”
我们三个对视了一眼得出彼此的答案,“能。”
第二天早晨六点多钟我们便迎着海风来海边等了,恰好碰上了海上日出。
好神奇,明明都是半个脑袋藏在海里,日出和日落却明显不同。日出的光清亮、是淡淡的浅金色,而日落浓郁的像最后的盛放。
没等多久渔民就来了,再一次登船启航,赵灵罗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许多,上船的时候李追下意识的扶着她的胳膊她也没躲开,我俩反应过来后倒是后怕的出了一身汗。
如果赵灵罗在船上犯病,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办法再登船了,会有应激反应。
船慢慢划向深海,我已经做好了出海十几次才能碰到白海豚的准备,就算没有白海豚,海上的风光以及渔民的日常生活也够我一个月的素材,总不会空手而归。
“哎?粉色的海豚,那是不是粉色的海豚?”李追兴奋的指着海的深处。
赵灵罗似乎也看到了,她的眼睛泛起了亮晶晶的光。
我顺着李追的手指看过去,只剩下一片海浪什么都没有,“在哪儿啊?”
“就在那儿,刚刚就在那里。”李追激动地看向赵灵罗,“灵罗你看到了吗?”
赵灵罗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升腾起一丝红晕,不知道是朝霞的光还是她终于有了正面的情绪所致。
我看着海的深处笑着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粉海豚的,听说,粉色的海豚代表幸福和希望。”我偏过头,目光在灵罗的背后与李追交织。
看到李追的眼神我就知道我这句话说对了。
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寄希望于神明。我们都期望着心里没有光亮的人,不存在的神会给她带来缥缈的希望。
回去的路上,赵灵罗坐在我的身旁,很安静,过去她就是个温柔沉静的人,可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车里放着音乐,赵灵罗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从青岛到北京,你也很痛苦吧?”
我偏过头,见她低垂着头还以为刚刚是幻听。
“刚刚看到粉海豚,我看到你哭了。”赵灵罗抓着我的手,“谢谢你。”三秒后她又轻声道,“对不起。”
我心头一悸,迅速低下头,一道光点从眼前垂落。
赵灵罗没有神,但她有粉红色的海豚。
我没有粉红色的海豚,但我一直拥有一个温柔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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