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死有余辜

滴水不漏。

望涯心说,这个薛业,人证有,物证也有,且手上没有沾血,非但如此,他亲姐姐还折在了窦贼手里,怎么看他都是被迫害的一方。但他越是无辜,望涯心里就越觉得诡异,林昭不能离开辛县,于是让她拿上文书上府衙里复查旧案。

此时杨县令带着钱粮回来了,于是开始赈灾,刘石那头也忙的热火朝天,趁着天气好,田里在开沟排水,堤坝上也在加固,刘石正在同工匠讨论要不要改河道,这是项大工程,倘若要动,那是要伸手找皇帝要钱的。

皇帝则要找户部拿钱,幸好户部侍郎就在眼前,他也正在从钟县往辛县赶,钟县比辛县还糟糕,被洪水祸害了一遍后,还被窦怀蹂躏了一回,他说的夺仓城慰百姓,都是假的!眼下是民不聊生,饿殍遍地了,看得莫时偷偷流眼泪,饭也吃不下去。

段从的驻军也在帮助修复,田地里,县衙内,都可见他们的身影,还拿出军粮来救急,回头再找皇帝要回双倍来。

窦贼,死有余辜!

莫时到辛县了,幸而有林昭在,一切看起来才不那么糟糕,天气也好转,太阳出得勤了些,路过乡里时,发现田地间有人在劳作,积水已经排得差不多了。

县衙门口来了许多流民,林昭正在安排他们登记,莫时回来得正好,他和县令正商量着流民的去处:“莫大人,这样安排是否稳妥?”林昭说,倘若有户籍的,就送回户籍地,要是不愿意回,就归入所在地,也就是辛县,要是没有户籍,那就分流,一府六县,每县都分上一部分,到哪个地方,就由哪个县衙负责安置。

莫时点头:“如此就好,至于有些贱籍,返还给主人家,没有主人的,若是良人,就给脱籍,按流民安排。”

林昭应下,又将大牢里的事情跟莫时说了,问那些人怎么判,莫时说他得问问皇帝,是杀还是其他,由皇帝定夺,并且钟县要个新县令,要好的!那里头只剩个县丞顶着,他也被祸害得不轻了,再有,得免赋税。

莫时又给府衙和穆县行文借钱粮借人,钟县的百姓,快死绝啦!

辛县的事情忙活完,莫时从此地借了些人,再次回到钟县去。

半个多月后,望涯回来了。

她说:“是冤案。”薛业没有诬主,那个钱姓农庄,确实没干人事,还买通下人做伪证,赵通判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了更多关于他的人命官司,他因为办了一起冤案,还是望涯捧着文书要求复核,因此面色有些难看,又不得不将望涯客客气气送出府衙。

与此同时,皇帝的意思也下来了,由于新立了太子,遭受蒙骗的百姓就赦免了,从犯不能放过,另外批了赈灾的钱粮,免两年赋税,要求好好安置流民。莫时多加督察,要是有贪墨公款,‘无为而治’的官,不要手软,立即上报。

另外,窦贼,鞭尸!

值得一提的是,窦军里头有六成都是贱籍,贱籍中又有八成的地主家的奴隶。有些愿意认错从良,有些誓死追随窦怀。林昭一听,好嘛,那你就跟他一起去罢!

于是,城墙上齐刷刷吊了一排头颅,在太阳的暴晒下很快腐烂成白骨。

辛县里已经重建得差不多了,望涯转而被派到钟县,她问莫时:“莫大人,贪墨的官要处置,那好官是否应该行赏?”

因为窦怀的死,莫时现在看望涯很是顺眼,他说:“你要提谁?”

“穆县的县令大人,勤政为民,治水有方。”望涯夸了一大串,莫时一笑:“陛下会知道的。”

对,他是巡抚,职责就是‘上达天听’。

望涯得了答复,便乐呵呵地起身出去开沟了。

杨胜跟着望涯也谋了个功绩,那日望涯手刃窦贼后,是他在外接应,先捞县丞,再捞望涯。

回去且不说皇帝,就说张行简,他是一定会给赏的,如此想着,干活也卖力了不少。

晌午时,望涯在田埂上休息,正要去喝水,忽然闻见一股浓烈的艾草味。因为洪涝刚退,有些地方爆发了小规模疫病,好在莫时有所准备,熏艾的熏艾,焚尸的焚尸,一段时间下来控制得很好,其他还未爆发的地方也都到县衙领了艾草回去熏。

她抬头一看,那人约摸三十来岁,皮肤黝黑,精瘦,方脸,白牙,他一笑,递过来一碗水,说:“听说你是少卿大人的学生,真厉害啊。”

望涯捧着碗,眼前人一句话拐了八个调调,她听得云里雾里,看他神情貌似不是坏话,于是只好笑着点点头,又听他说:“我愿意娶你为妻,我是家里的长子,你很勤劳,又读过书,将来在家相夫教子,是极好的。”

“什么?”她问。他说了一长串,那头的杨胜停下活计,朝这边走来,他琢磨这小子神情不对,不像好人,他指了指男子,说:“会不会说官话?”

那人一顿,用官话问:“你是谁?”

杨胜说:“这话该我问你,既然会说官话,那你方才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想行骗不成?”

男子摇头,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望涯这回听懂了,随即将嘴里的水全吐了出来,一旁的杨胜傻了眼,转头看看望涯,再看看那男子,他盛了碗水,搂过男子找了一个方位,接着看着水中的倒影问:“你看得见吗,这是什么?”

“我。”

“没瞎啊。”他又从怀里掏出张符纸往男子脑门上一拍,自顾说:“这也不是鬼,怎么还能说鬼话的。”

男子一把拉住望涯,神情认真:“今天我原谅你,但是进了我家的门以后,就不许再同这样的男人不清不楚了。”

杨胜瞪大双眼,随即将男子暴打了一顿,望涯上前拉开杨胜,再不拦,他就要把人打死了。

男人爬起来后,就地啐了口血沫:“我呸!还学生,怎么爬上人家高门的,你自己心里清楚,白送我都不要!又当又立,老子有的是老婆,而你,呵!千人睡万人骑的东西…”

杨胜忍不了,挣开望涯的手就要上前,然而望涯说:“随他吧。”

男子骂骂咧咧就要走,又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郎君。”

他回头,被劈头盖脸地浇了浑身的粪水,望涯说:“脑子没长好,就是缺粪水。”又说:“修水利缺苦役,正好昨日赦免了几位,你就补上吧。”

周围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对望涯改观了,心说,这女娘,心眼小,开不起玩笑,性格乖张,以后嫁不出去!

薛业也在被赦免的行列中,林昭甚至给了他一些盘缠,叫他回钟县去,薛业行了个大礼,林昭说:“查旧案的事,也得记着望涯一份。”

薛业记得她,但不怎么喜欢她,此人不像林昭,在证据面前,他相信自己是被冤枉的,而望涯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睛里就写着:我不信。

望涯确实不信,至少不信薛业是个完全的‘受害者’,能帮窦怀出谋划策的,能是什么省油的灯,直觉告诉她,要不是窦怀这个拖油瓶,换了薛业自己,他或许走得能比窦怀更远。

天色渐晚,望涯回到县衙后先洗漱。

此时南方已经入夏,她这才发觉,原来夏天的安庆并不算是很热,跟此地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好在还不是盛夏,夜晚里的风要凉爽些,望涯洗漱完,就在院子里坐下,耳边是蝉鸣,抬头是满天繁星,一切安详又美好。

县衙里刚修葺过,先前窦怀入住时破坏了很多,例如她现在住的地方就塌了半面墙,如今修补起来,新旧两色,竟像一副山水画。

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起身回屋,点了灯,再从匣子里拿出份厚厚的名单来。这是从林昭那头抄录过来的,约摸一百号人,是窦军里的钟县人,都是贱籍,纵使窦怀先前做主给他们脱籍,可终究不符合衙门的章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打回原形,发还给地主家,地主被窦怀抄家了的,就比较幸运,按流民登记造册,也算是脱籍了。

望涯一一比对,将他们的关系,住址,甚至先前的地主乡绅都理清楚,她试图从中找出薛业的身影来。

从薛业开始,后面以奴告主的案子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如果把窦军里的奴隶也算上,这就像是一场有预谋的,奴隶试图摆脱困境的反叛,而牵头的正是薛业。

窦怀不过是他们投石问路的一块石子而已。

这场民变,实质上是奴隶的呐喊么?

倘若真相如此,这事就棘手了。

民变的起因大多是因为民生不好,这个时候朝廷会下来安抚,免赋税,让他们能有喘息的机会。

可要是奴隶想脱籍,想成为良民,这是件大事,是一点苗头也不能有的。一户温饱的人家可以有一个奴隶,一户富足的人家可以有两个奴隶,一个地主,可以有十甚至上百的奴隶,这些数字加起来是很恐怖的,而仅仅只是一个钟县,要是放眼经安府,他们都想脱籍当良民怎么办?

单个奴隶想脱籍,首先自己要足够有钱,其次是主人愿意放还。但如果是一百个奴隶,他们想脱籍甚至是田地和宅子,并不需要前面的两个条件,他们可以和窦怀一样,起义。

望涯虽然生下来是良民,可她生活环境里接触到的贱籍很多,他们的处境甚至算不上是人了,倘若把她丢进里头,恐怕不到这个年纪她就会疯掉的。

因此,她不反对这样的‘起义’,却反对‘起义’本身。想要彻底改变现状,绝不能只靠起义,这样容易把自己耗死,他们需要在各个阶层都有自己人。

如果是望涯,她会怎么做?

从前她可能也同薛业一样,打了再说,一次不行两次,拼个你死我活才好。

然而今天她脑子里竟只有两个字:入仕。

可以变法,可以循序渐进,但绝不能贸然起义。

蝉鸣忽然静止,望涯却像身处街角的闹市,脑袋里吵吵闹闹一片混乱,半晌后,也同蝉鸣一起归于寂静。

不管了,此苗头刚掐掉,尚且没有新的动向,她不必先烦恼,做好眼下的事情就是,至于其他,那是以后要考虑的。

欢迎!!21收!!祝大家开心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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