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天气对黑狼来说有些难熬。
天气热,伤口也就更容易发炎,化脓。他曾在族群中,亲眼见过一只壮年狼,被马踢了一脚后,动弹不得,伤口腐烂,尽管族群中每天都给他送新鲜的食物,最后还是痛苦地死去的过程。
谁也救不了他。
就像现在,黑狼屈辱地在森林边缘,承受着高温,让自己在水源边静静疗伤。这时候,只能靠自己。
若是挺过去了,便又是一条好狼,他就回到族群,将那索尔撕得粉碎;若是没有……
黑狼巨大的身躯在洞里,长长出了口气。
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黑狼对自己还有余力担心那只幼崽,感到十分莫名。
虽说狼族天生有保护幼崽的本能,他们会尽心尽力呵护族群中每只未成年狼,帮助族群繁衍,可那幼崽根本不是小狼。
是一只人类幼崽。
人类都是这么可爱的吗?
黑狼狐疑地皱起眉。他自幼就在森林深处长大,也有不怕死的举着猎枪的臭烘烘的人类闯入他们的地盘,那些人,和那样白白嫩嫩的幼崽竟是同一种族,不敢置信。
不过那幼崽未免太瘦弱了些。黑狼怀疑,若是在族群中,他连最基本的狩猎游戏都没法和狼崽玩。
甩来咬去,岂不是要破皮?
那样的幼崽,他的父母竟然敢让他独自在外面晃悠。
真实不称职的父母。若是他,定要好好喂他,睡觉时将他护在最柔软,最温暖,最安全的肚皮下,再教给他一切关于捕猎的知识……
只可惜那幼崽不是狼崽。
身上伤口还在刺痛,黑狼翻了个身。
点点血斑在嫩绿的草地上露了出来。
米洛斯没有回家。
他暂时还不想去照顾那便宜弟弟,于是在村口晃悠。
米洛斯的家,在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落里,大部分人以种田为生,米洛斯家原来也有一块土地。但男人虽长得五大三粗,身形健壮,却是个受不了田里农活的。妇人刚认识他时,在鼓捣卖酒的生意,有个小推车,就算个摊子,天天去各个村落里转悠,卖酒为生。
妇人也是在那时候结识的他。
想法是个好想法。只不过,顾客群体太少。村庄里的人不富裕,养活自己一家就算好的,哪有余钱来买酒喝。况且酒自家又不是不会酿,最多品质差一点,口感粗糙一点,浑浊一些罢了,哪里用得着去买。
于是买酒的只是寥寥几家,比较富足,愿意花钱享受的而已。这卖酒的男人,每天大部分酿出来的酒竟是进了自己的肚子。
现下,他还不知道在哪里推着小推车,或者躲在树荫底下喝酒呢。
米洛斯谨慎地选择在村口待着,没有往里走,若是遇上,挨骂都是轻的。
“哥哥!”一个轻快的声音喊住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外面好热的,快进来。”
眼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走起路来一蹦一跳,脸颊被晒得黑黑的,却珠圆玉润,一看就被家里养的很好。
她欢快的从屋里跑出来,冲到米洛斯身前抱住了他。
米洛斯摸摸她的脑袋,摘下自己的草帽盖在了她头上。
在米洛斯头上都显得大的草帽,在小女孩头上就更大了,一戴上,都看不见脸。
“艾莉。你妈妈不在?”
“我妈妈出去啦。”艾莉举起两只手压着草帽,努力抬头,“哥哥,你陪我进屋玩好不好?”
米洛斯犹豫了一下。
艾莉的妈妈是佩斯夫人,她可不喜欢自己。她讨厌米洛斯家里的家长,于是恨屋及乌地讨厌上了米洛斯,总是告诉艾莉不要和他玩,但艾莉不知道怎么,就是喜欢米洛斯。
不过,这也是非常正常的。米洛斯在一众被晒得黢黑的人中,拥有出众的白皮,怎么晒也晒不黑,最多发红;他的相貌也是最好的,仅仅13岁,就能看出清秀的脸庞,优越的鼻梁和漂亮狭长的眼睛。
艾莉很黑。大家都嘲笑她是个小黑妞,小胖妞,告诉她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只有米洛斯从来没有说过,像其他人一样对待她,对她更好。
艾莉小小年纪,非常拎得清谁对自己真好,一笔账一笔账地记得可清楚了。
她拖着米洛斯,“走吧哥哥,我们进去坐一会儿。我给你拿葡萄。”
米洛斯被她牵着,一直走到廊檐下,就不动了。
“我就在这里吧。”米洛斯笑笑,“佩斯夫人知道我来,要不高兴了。”
艾莉拽了他一下,差点给他拽个趔趄,毕竟艾莉是健康有力的小丫头,而米洛斯看起来风一吹就要折了。
于是她不敢再拽了,噔噔噔跑走了,“哥哥,等一下,我给你拿葡萄!”
米洛斯在阳光下微眯起眼睛,就在木板上躺下了。
天气那么热,米洛斯不动都感觉自己浑身冒汗。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有精力跑来跑去的。
……也不知道黑狼有没有热得吐气。
他身上的伤口在这种天,恐怕不容易好。
想起两次见他,虽依旧身姿矫健,但走路都慢慢的,见了他也不扑上来,还将他赶出森林……
米洛斯叹了口气。
艾莉很快拿来了葡萄,是冰镇的,在井水中跑过,一颗颗剥了皮后冰冰凉凉,晶莹剔透,说是拿给米洛斯吃的,其实都是米洛斯在剥,一颗颗送到艾莉嘴里。
艾莉吃了好一会儿才发现。
“哥哥你也吃。”艾莉把米洛斯递到他嘴边的塞回去。
米洛斯咬了一口。
很甜,汁水丰足,果肉脆软。
他们俩就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艾莉叽叽喳喳地和他说他们家的事情,米洛斯闭眼应着,到了太阳低垂时,米洛斯拿起斧头和草帽,继续回去捡树枝了。
他回到早上那棵树旁,没敢太过靠近。树枝依旧凌乱地堆在树下,米洛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并没有大鸟在守着,于是快速捡起来,捧了一堆,回家去了。
身后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出现了一会儿,随着他的远去,也消失了。
“就弄回来这么点?”妇人皱着眉头翻动着柴火。
“嗯。我明天再去。”
妇人沉默着原地蹲了一会儿,起身,拍了拍围裙,“好。”
“过来和我一起做饭吧。”
晚饭是糙米饭,水煮青菜,和一块五花肉。肉是给男人准备的。
饭已经蒸好,妇人让他来煮青菜。
米洛斯已经有点饿了,早餐没有好好吃,午饭又只吃了一点稀粥,下午聊胜于无地吃了两个葡萄,又干了体力活。
肉他是吃不上的,于是他默默拿了多一些的青菜,希望今晚能就着青菜吃多一些饭。
正在他拿着两把青菜准备洗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就是男人的痛呼和叫骂。
妇人立刻冲出去了,米洛斯跟在后面,就见男人扶着脑袋半跪在地上,身后是一张尿垫,骂声不绝于耳,响彻整个房间。
米洛斯心脏轻微收紧,在妇人走过去扶起男人时,快步走过去捡起了尿垫。旁边的柜子开着,可能就是从柜子里掉出来的。
他叠好垫子,放回柜子里,男人已经借着妇人的搀扶站了起来,头上通红一片。
“你老子都摔了,还在那里不知道干嘛。”男人一把甩开妇人,“小杂种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我看你是诚心把这东西放这让我摔跤!”
说着,他三下两下就解开皮带,手紧紧握着要挥上去,妇人拉着他一边的手,被狠狠推开,摔在地上,发不出声音了。
婴儿哭了起来。
米洛斯在一片听不清的哭喊声中,闭上了眼睛。
他被人推到地上,身上是落下的皮带,耳边听不清楚,似乎是妇人在劝,男人离开了一会儿,去了柴房,于是又是劈头盖脸的树枝砸在他脸上。
米洛斯闷哼一声,额头有液体流下来,他抹了一把,是血。
身上火辣辣地疼。
今晚,米洛斯没能吃到东西,也没能进屋睡觉。
在后院里,和月光,枕草垫,睡了一觉。
米洛斯几乎是晕过去的。
他又饿,身上又痛,脸也被树枝划破了,早上被鸟叫声吵醒时,他发现自己伤的最严重的是腿,似乎是再被推倒时不知怎么扭了一下,深青紫地肿了起来。
活还是要干的。因此这伤就会让他接下来的日子很不好过,洗衣做饭哄孩子,砍柴生火捡树枝,都要走来走去。
米洛斯坐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
现在还早,比妇人起床的时间都早。后院里静悄悄的,湿漉漉的雾气涌入他的鼻腔。木屋在旁边矗立,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称得上美好。
只有他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院子里,伤痕累累,破坏了这美好的图景。
丈夫,妻子,孩子,正和睦地睡觉。
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米洛斯慢慢地站起来,头晕眼花了一瞬,勉强站直,只能一条腿受力,另一条腿只能拖着走。
他微薄的常识告诉他,应该去冰敷一下。
于是他慢慢地晃到井边,提了一小桶水,将脚放了进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天边变得很红,橙红橙红的,接着就是晃眼的亮光。
天光大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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