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许从床上坐起身,惨淡的月光照在他脸上。
“沈卿,别查了,无解之毒你是查不出什么的。”事已至此,他竟显得很豁达。
沈卿见他不准备多说便转身离开,可搭上门的手僵了一瞬,她还是开口道:“王寻梅可不是毒发身亡的。”
“什么?”何清许下意识地追问。
沈卿拉开门,最后回过头告诉他:“她是活埋窒息而死的。”
她本是看不惯何清许自暴自弃任人鱼肉的样子,便不服地纠正他,说完,她并不看何清许的反应便走了出去,自然没注意到何清许如遭雷击顿时煞白的脸。
沈卿又走进何叶的屋子,几乎与何清许的屋子相同的摆设,只是何叶焦虑不安地在窗下踱步。听见有人来,她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见是沈卿进来,她一时有些紧张,下意识唤她:“沈卿。”
“你胆子好大。”沈卿不准备与她寒暄,只依靠在门边墙壁上,语气疲惫。
“可惜王寻梅二人不是毒发身亡,而是被活埋窒息而死的,否则真让你偷天换日了。”
何叶瞬时僵住了,这几日积累的焦虑担忧在这一瞬间爆发,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竟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哥他……”她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哽咽,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情绪淹没了她。
“剩下的十具尸体还在山上吧。”沈卿并不顾及她的情绪,自顾自往下说,“你一个人力气有限,时间有限,今早才将两具尸体移至水中,晚上就被扣押,剩下的十具肯定是来不及处理的。”
“我们可以交换,你告诉我剩下十具尸体的位置……”
她话没说完,何叶忽然爆发,歇斯底里道:“交换?你拿什么和我交换?我要哥平安无恙你能吗?”
沈卿被打断,只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不行,我可以让你平安无恙。”
何叶痛苦地闭上眼,浑身颤抖不止,她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这四个字:“我不在乎。”
“你就算不说,我们把这山翻过来,迟早会找到的。”沈卿语气凉薄,毫不留情。
何叶蹲下身,蜷缩成一团,不再回应她。
她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还以为沈卿已经离开,却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她受了刺激,此刻手脚冰凉,这下被圈在怀里,身体逐渐回温。
“你说何清许最在乎家里铺子,你要是也出事了,五味楼、枕浪阁,还有别的铺子怎么办?”
“你可以替他活下去。”与方才不同,说这话时沈卿语气温柔,仿佛在唱摇篮曲。
“我不在乎。”何叶依旧回道。
“可是何清许在乎。”
沈卿感受到何叶逐渐卸了力,她不再将头埋在膝间,转而不知不觉靠上她的颈边,泪水像条小河,从她的眼流出,又顺着沈卿的脖颈流下。
沈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静候她将一切和盘托出。
何叶不再发抖,她开口,声音暗哑:“不是我来不及,如果我知道那十具尸体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会将他们处理掉的。”
她说着,语气发狠。
沈卿动作不停,哄孩子般轻拍着她,也不着急回应。
何叶的泪也停了,终于说道:“我便告诉你,王寻梅二人尸体的位置,或许附近还有别的线索。”
“山半腰,附近有片石坡,就在坡下背阴处,那里被我翻动过,泥土痕迹应该与别处不同。”
“好,好孩子。”沈卿说着,手上动作由轻拍换为安抚,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
何叶又闭上眼,因沈卿的动作,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儿时的回忆。
她的庶母也曾这样哄她,后来庶母惹了主母生气,被发卖,她痛哭流涕又无能为力。
后来,便是长她三岁的嫡长子何清许会这样哄她。
当时,他为母亲感到惭愧,便尽力对她好。
时间过得好快,回过神,就已经走到绝境了。
-
虽然得了何叶给的线索,但沈卿知道搜山并不容易,并不着急动身,
当夜,三人回了枕浪阁稍作休整,凌成化的屋子被安置在二人中间,几乎是被沈卿和裴云程轮番看守着。不过凌成化虽然有时觉得他二人似乎都睡了,却也不敢再冒险传信于顾言玉。
他现在觉得沈卿无所不知。
他坐在灯下,从贴身处取出先前顾言玉给他的回信,上面言简意赅:山,善后。
凌成化叹了口气,手捏着纸条靠近烛火,望着泛黄的纸张迅速燃成灰烬,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要被燃成灰烬了。
“唉。”
当初他为顾言玉调配无解之毒,因而得了他青眼,沾了他的光升上总督一职,实际上凌成化自己听别人喊自己总督都觉得惶恐。
他太年轻,不明人情,回过神来已经成了顾言玉党羽下的一员。但他除了药理一窍不通,尽管他已经在努力学习,拼命思考了。
当初,他听裴云程说已经同王壮苗有了联系,自然而然地以为王壮苗作为王寻梅的独子,肯定也从她口中得知了先前十人遭毒杀的事。
那接着理所应当的,裴云程肯定也已经从王壮苗口中得知了毒杀一事,凌成化见他仿若不知,还以为他在试探自己,忙将一切如倒豆子般尽数说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就没想到王寻梅是个嘴严的,王寻梅怕将这事告诉了儿子会使他惹祸上身,居然一点风声也没透露,独自一人走到黑。
所以,最后,顾言玉辛苦抹去的事,就这样被他捅出去了。
他自己想起都觉得哭笑不得。
“一定会被杀掉……可能会被剁成臊子吧。”
凌成化苦笑,突然觉得很想哭。
不过,他仍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跟随顾言玉。
只有顾言玉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虽然惶恐,但他承认,当上总督后的日子真好。
至于眼下,只能将功补过了,可是信上说得太简单,山,善后?
什么意思呢?
烛火跳跃,映在他眼中,鼻尖还缠绕着方才信件燃烧后留下的若有似无的焦味。
“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翌日。
林叶枯黄,黑云阴沉,空气沉甸甸地压着,风穿过嶙峋的石缝和茂密的灌木丛,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凌成化走在最前面,领着沈卿与裴云程,后面还跟着一堆衙役。
待到上了山,众人分了队散开,沈卿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沾上了泥印,粗糙的麻布手套也被泥土染了色。
“暂时是没发现什么异样。”沈卿道,“但是……”
她的目光扫过脚下的土地、周围的植被,鼻翼轻轻翕动。
四周除了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若有似无的异样。
“这边。”她抬脚,换了方向,往先前何叶说的地方去。
三人走了一阵,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行,乱石嶙峋,坡度陡峭。
沈卿走着,时不时地俯身捻起泥土嗅闻,直到在一处背阴的陡坡附近,她捻起的泥土松软,似乎被人翻动过。
她环顾四周,见着坡下一片草木不自然地倒伏,周围还有绿头蝇纷飞,一回头,能望见再往上爬些正有一个石坡。
想来就是这里。
她立刻动身下坡,凌成化却慢了脚步,借着小山坡的视线差异,手摸上怀中暗袋,套出火折子。
秋日枯叶多,正是易起山火的时候。
想来,顾言玉就是想让他将一切都烧尽吧。
他已经放弃思考,即使顾言玉不是这个意思,他也要这么做,若是真让沈卿他们找到了剩下的十具尸体,不用顾言玉杀他,他自身难逃。
他俯身,用火折子燃起枯叶堆。
裴云程见着沈卿安稳下了坡,回过身准备让凌成化先行,却先闻到一股焦味。
沈卿也反应过来了,原先那如影随形又让人捉不住的极淡的**尸臭,此刻被另一种更为霸道的气息悄然覆盖、扭曲。
一股强劲的山风打着旋从坡上卷下来,带来的不再是草木的清新或泥土的湿润,而是一阵干燥、滚烫、带着毁灭气息的焦烟。
“你疯了!”裴云程反应过来时一拳已经挥了上去。
凌成化没躲,被这一拳打得跌坐在地,脸上顿时红肿了一片,唇边摩擦过齿间,蜿蜒流下一道血线。
“公子,我可什么都没做,秋日枯叶多,就是容易起山火啊。”他仗着裴云程看不完全,嘴硬道,只是脸上戏谑的笑将他出卖。
裴云程本想救火,可山风来得太及时,火势顿时大了起来,连绵烧开。
裴云程自知无力回天,转过身时,利刃不知何时出鞘,已经悬在凌成化颈边。
“别杀他!”
沈卿的声音响起,裴云程这才堪堪停住动作,只是手背和额上的青筋因这一声“别杀他”气得更是凸出。
沈卿挖地的动作不停,紧张的情绪使得她声音变调。火热的气息,以及如此生死之间的紧迫感之下,她几乎是汗如雨下。
她怕裴云程听不清,又提高了声音喊道:“快让大家下山!山下有小渠,山火不会烧及下面村庄的,下山就没事了。”
信号弹在头顶炸开,沈卿顾不上去看,可咚得一声,一人重重落在她身侧。
她终于抽空用余光瞥了一眼,见着是凌成化被裴云程从上头扔了下来。
他自己也飞身跃下,二话不说帮沈卿一起深挖。
他一来沈卿反而更慌张,急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裴云程手上动作不停,回道:“那你怎么不跑?”
心脏撞着胸腔,沈卿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震动时连带着衣料摩擦的声音。
她咬牙,不再多话,急到理智全无,丢了铁锹,凭着本能转而用手挖上,深怕错过了什么。
凌成化不顾二人热火朝天地挖寻,他知道至少那十具尸体不在这。
他被裴云程踹下来,索性就躺在原地,他涣散的瞳孔望着焦黑的天,逐渐回过神来,火舌席卷着一切,而这一切都是他的业火。
不会再有人找到那十具尸体了,一切都被吞噬殆尽了,他安全了。
不对,什么业火,这是他涅槃重生的希望之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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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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