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许没躲,连眼都没抬一下,沈卿顾不得太多,何清许不能死。她掷出长剑,剑身在空中旋转几番,刀光流转,擦过箭羽,嵌进对面木墙当中。
箭身被撞歪卸了力,但利箭还是贯穿了何清许的身躯,力道将他连带着撞倒在墙边。
脖颈处一直溢出的血液与肺部新鲜涌出的血液交织着,染透衣衫,或许是因为衣衫湿了吧,何清许觉得好重,整个身体都很重,眼皮更重。
他无力支撑,头猛地垂下。
“沈卿……”他的声音嘶哑,呼吸困难,“其实我不怕你……你不会杀人,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
商人的话总是真假参半,沈卿没理会他,只是见着他还有力气说话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紧跟着一阵耳鸣袭来,她紧咬下唇使自己清醒,方才气血上涌透支的气力使得她现在一阵眩晕。
她回头,在那小二还没反应过来尖叫出声时俯身捂住她的嘴。
“你叫一下,就能向你哥证明我当真会杀人了。”她眼神冷酷,似乎真能手起刀落夺人性命。
说完,她快步走向何清许,查看他的伤势。那箭确实直奔心腔而来,但被沈卿的剑撞歪了位置,最后便只是卡在他的肋骨当中。
她抽回了自己的剑,踢了一脚何清许:“别装了,没死呢。”
她又蹲下身,仔细查看一番,觉着这箭估计难拔,便只用剑小心砍了露在外面的箭羽。
虽是死不了,但疼痛不作假,何清许被踢了一脚痛得直抽抽,面上倒没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
倒是那小二过度惊吓后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庆幸,她记着沈卿的话,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何清许一点都不好,闭着眼装死。
沈卿从他衣柜里扯出几件斗篷,扔给小二,正要开口才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接了斗篷怯生生回:“何叶。”
“有趣的名字。”沈卿点点头,吩咐道,“给你哥披上,多披几层,别让人发现不对劲,带他下楼去后面驻马院,我带你找人救他。”
何叶闻言竟真乖顺地拿着斗篷去给何清许围上,还给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蠢货!别人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何清许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上一用力将女孩推得坐了个屁股墩。
沈卿皱了眉,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大。
何叶被他一凶眼里顿时泛上泪花,哭道:“哥你的伤不包扎会死的。”
不过何清许没听到她的话,因为沈卿已经将他敲晕了。
“你便说他喝醉了。”她面不改色。
目送女孩扶着何清许下楼,沈卿的心时刻吊着,她保持着一层楼的距离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她原本担心女孩身体娇小扛不动何清许,但幸好何叶常年帮厨干活,身子骨倒是壮实,而何清许虽身量高挑,但是精瘦,不难扛。
“你倒是真听话真靠谱。”沈卿真心感叹。
一路上竟是没出半点差错,三人已到了僻静的后门。
“这样的伤,我们这小小渔乡是没人能救的,你说可以,我也无他法,只能信了。”何叶说着,话里莫名带着委屈。
沈卿耸肩,翻身上马:“最后所有人都看见你鬼鬼祟祟地带着何清许离开了,他要是没救回来,人们也只会怀疑你,跟我没关系了。”
何叶一时没反应过来,紧跟着又要哭了:“你骗我?”
沈卿抬手打断她:“会救的,会尽力救的,我也想两全,上来吧。”
她还是第一次载着二人骑马,还是自己先前没接触过的陌生马,不由得有些紧张,又嘱咐道:“把他伤口按好,尽量止血。”
她自然是要去找裴云程,奔在夜色里,奔在月色下时她恍惚有种淌过时光长河的错觉。
何清许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让她又记起三年前的雨天,潜意识里的反感恶寒袭上心头,可她紧跟着又想起也是那日她遇见了裴云程,她救下他又抛下他,最后,她想起前几日与裴云程的重逢。
脑海里回忆的片段飞速闪过,忽然那些情绪都消失不见,沈卿只生出些许感慨,自己竟也走了很远了。
实话说,沈卿并不担心裴云程,他既是皇子,又确受圣上旨意来到青县,顾言玉轻易动不得他。可是,自己只对上了阿念,后来补箭的是谁?他们又当真只来了两人吗?
沈卿本准备直接骑马上山,她与裴云程商量好了,裴云程带着王壮苗潜进山里查看情况,而她则负责撬开何清许的嘴,不过现在计划有变,大变。
王壮苗家正亮着灯火,门外停了一匹高头大马和一辆马车。
沈卿勒马停下,让何叶扶着何清许跟在她身后。
庭院门大开着,简直像在等她一样。
她抽了刀,一步步靠近,却有道声音从里面突兀传来:“没事,直接进来吧。”
她只觉得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便还是小心地探身望去。
昏暗的烛火下,四方庭院内站了两个高大的男人,此刻沈卿领着何叶再进去感到明显的拥挤,她甚至产生无处落脚的错觉。
看清其中一人,沈卿一瞬间手脚发凉,面上血色消褪。
顾言玉。
他竟也来了。
她恨顾言玉,也怕顾言玉。
他能面不改色地杀了忠心耿耿的心腹,能背地里教唆恩师的女儿当细作,沈卿觉得他恐怖,更觉得他恶心,对他的恐惧便如同对那些虫类的恐惧一样,本能的厌恶想避开。
衣冠禽兽顶着一张君子气的儒雅面庞笑眯眯地开口:“又见面了,沈卿,你确实比我想的厉害。”
沈卿没有同他寒暄客套的意思,视线警惕地扫向他身旁站着的男子,她记得他,当初她潜入顾府被发现,追兵中向自己掷出长刀被骂蠢货的就是他。
这时门外又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卿心下一跳,猛地回头,来人却迟迟没有再走近,只是片刻后门外响起一阵布谷鸟叫。
沈卿听懂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既是不肯露脸的人,她偏觉得她得知道那人长何模样。
她按着剑柄刚侧过身要向门外望去,却忽然感觉肩膀一沉。
顾言玉的手按上了她的肩膀,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而她竟然没有半点察觉。她那敏锐的求生本能一般的感知力在对上这个杀意不显的男人时,毫无作用。
沈卿僵住了,脑袋一阵嗡鸣。
他的手离她的脖颈那么近,似乎下一刻就可以捏断她的喉管。
心跳得太快了,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沈卿感到一阵反胃,冷汗涔涔,打湿了里衣。
“好了,风萧,我们走。”顾言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轻飘飘地又收了手就要往外走。
肩膀处的力道消失,沈卿竟有种失重感。
她目光追随着二人,杀意明显,顾言玉却丝毫不在意。
她看见风萧背着弓箭,只是箭篓里放的并非何清许所中的箭矢样式,她再仔细一看,竟如当初裴云程为自己挡下的那支箭矢一般无二。
理智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几乎立刻就要抽刀,身后的何叶却忽然道:“诶,大老板?”
被打断了动作,沈卿理智回笼,她知道她杀不了顾言玉。
她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顾言玉贴心地俯身回应何叶,他甚至故作惊讶地关心何清许的伤势,然后又偏过头,笑眯眯地冲沈卿道:“你们可一定要治好他啊,他是我最看好的小老板呢。”
他模仿着何叶的语气,沈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被戏耍的怒火和对彼此实力差距的恐惧在她体内冲撞撕咬。
或许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她的所思所想逐渐消失,脑海中只余下一片空白,直到门外的车马远去,周围回归沉寂,直到何叶没耐住,小声唤她:“姑娘?”
她这才猛地回过神,胃部顿时一阵抽搐,忙奔到门外干呕,要吐也吐不出来。
何叶将何清许放倒在地上,她不知道顾言玉同沈卿的关系,此刻无措又焦急。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沈卿身旁,递给她自己的手帕。沈卿没有推辞,她接过手帕掩面,强迫自己平复心情。
何叶听着她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还是开口:“姑娘,没时间了……我哥……”
她话没说完,但沈卿懂她意思,便点头,将手帕递还给她。
她刚低声道了谢,有二人的脚步声便恰从身后传来。
“咋地了这是?”王壮苗奇怪问道。
裴云程也站在门口,他脸上辨不出喜怒,视线从泥土地收回,落到沈卿身上。
她垂着眼转身,借着夜色遮掩自己的异常,只道:“进屋说。”
王壮苗刚哦了两声,率先进屋却正看见躺在地上一脸死相的何清许,登时吓了一跳,整个人猛地抖了抖:“我去,啥玩意?”
“何清许。”沈卿淡淡道。
“啊?”
裴云程盯着沈卿看了许久也没得到她一点回应,便沉默着三两步绕过众人去到何清许身旁。
“要救他?”他言简意赅。
“得救吧。”沈卿原本肯定是要救他的,可此刻被顾言玉那样“叮嘱”后,她忽然生出些犹豫了。
“要救呀,要救的。”何叶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开口。
“哎哟,救他干啥呢,不浪费药吗?”王壮苗紧跟着反驳,他已认定是何清许掳走了他的妻子和母亲,此刻气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裴云程不管他们,已飞快地下了手:“你们去门外等。”
“我想守着行吗?”何叶乞求道。
沈卿揽过她,将她往门外带:“太挤了,走吧。”
她自己也要往外走,裴云程却又突兀开口:“沈卿,你留下。”
她愣了片刻,一想也是,便只将二人推出去,关上了门。
王壮苗一股气没处发,挠了挠头,他记得这其实是他家来着。
屋外沉寂片刻,已经入秋,蝉鸣蛙叫都已不见,王壮苗受不了这静到发慌的夜,咳了两声,扬起笑同何叶搭话道:“小子你咋跟仙女一块回来的?”
何叶实话道:“为了救我哥。”
“何清许是你哥?亲的?”王壮苗诧异道。
何叶点头。
王壮苗不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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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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