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画拜别众人,坐上马车离开了长公主府。
她心绪不定地在长公主府内等了许久,好容易等到了从外面飞回来的平陵仙长,却并未见到孙女的身影。
杨画真的以为平陵仙长用何种法术惩罚了欧阳璟,吓得差点昏厥过去。若不是平陵仙长开口说已经把孙女送回了家,杨画的眼泪真要如同春雨一般倾泻而下了。
杨画在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快步走入欧阳滔的寝室,见到欧阳璟正好端端的坐在欧阳滔床边,才松了气。
“奶奶回来啦。”欧阳璟看着气喘不止的杨画,赶紧跳下座椅过去扶住。
杨画哪里有心管自己走乱的衣罩和发髻,连忙检查欧阳璟是否受了伤:“怎么样?可有受伤?仙长带你去哪了?”
“阿璟没事,”欧阳璟转了个圈给杨画看,证明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平陵仙长带着我去了天上飞着玩。阿璟还发现了糖水铺子,让平陵仙长带我去买了甜桃水来吃。”
杨画一看,果然,躺在床上的欧阳滔把纸稿放在了一旁的矮案上,手里捧着一只散发着桃香的糖水木碗。
杨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牵着欧阳璟坐回了床边的椅子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欧阳滔让侍女拿来热水和手帕给杨画:“阿璟是被平陵仙长送回来的,也和我说了发生之事。我让女侍看过阿璟了,无甚大碍,放宽心。”
“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吧。”杨画捂着被热水浸湿的手帕,擦了擦发汗的额头。
“平陵仙长没有做什么。只是带着我飞去海上看了看,又施展了几个法术罢了。”欧阳璟笑眯眯地,说着不是谎言的谎言。
“那样一位修仙大能,真要想伤阿璟,我们也是查不出来的。”欧阳滔拍着杨画的手背让她安心,又转头和欧阳璟说话,“阿璟,你不是给奶奶也买了糖水吗?”
欧阳璟赶紧点了点头,跳下凳子,把放在桌案上另一只包着食布的木碗抱给杨画。
“奶奶喝这个!阿璟从外面买回来的甜桃水,可香了!”
随着欧阳璟把食布揭开,晶莹剔透的糖水带着柔和清甜的桃子香味弥漫在杨画的四周。
杨画稍稍吃了一惊,她是向水府人,家底丰厚,再稀奇果子甜水都吃过,可这样香气浓郁的甜桃水还是头一次见。如果不是这甜水出奇的清澈,这样的气味还真让人怀疑是否加了来自游真国的香料。
可杨画并没有接过那碗甜水,她把木碗推给欧阳璟:“阿璟吃吧,你刚刚肯定被吓着了。用点甜的安安神。”
“这是阿璟特意给奶奶带回来的!”欧阳璟坚决地把木碗放在杨画的手里,“为了能让糖水不洒出来,阿璟在平陵仙长带着飞的时候可小心了…奶奶吃!”
“这……”杨画看着泛着水光的孙女的稚嫩水瞳,又转头看向欧阳滔。欧阳滔向杨画举了举自己手里只剩下一点点糖水的木碗,示意自己早就败下阵来,无力帮忙。
暗自叹了口气,杨画心里甜蜜又无奈。她和欧阳滔的孩子孙辈大多都不和他们住在一起,对这样陪在身边的,即聪明又贴心的孙女,她是一点办法也无。
杨画只能接过盛着甜桃水的木碗。她询问孙女被带走时发生的事情,欧阳璟便如同平常和她讲述学堂上发生的事一般,把平陵仙长如何神通广大,如何带着她飞越云际噼里啪啦地倒了出来。
自然,杨画和欧阳滔断然不会从孙女那里听来与平陵的交易。
“仙长说,只要我用心修学,就算不在爷爷奶奶身边,也能成为不输爷爷的大学士。”欧阳璟带着憧憬的眼神看着欧阳滔,捏出期盼的声调,“是真的吗,爷爷?”
欧阳滔抚了抚欧阳璟的发顶:“仙长说得不假。世上何止万种工,只需一技傍身,专精于此,人人都是顶天立地的。”
“只是阿璟,”欧阳滔眼角的皱纹变得有些锋利,他正视着欧阳璟的双眼,“心存志向自然是好事,但你可要记着,万不可颠倒因果。”
“颠倒因果?”
“爷爷虽身为大学士,却并非是为了成为大学士才做了大学士。修学安民这四字欧阳祖训,我一刻也不敢忘却。”欧阳滔抚了抚胡须,“阿璟,想必将来,你定会做的比爷爷更好。但,切莫丢失你的本心,绝不能让自己陷入贪欲。”
“你的兄弟们尚未意识到这一点,”欧阳滔叹了口气,想到了什么,原本笔直的脊背有些松动,“阿璟是乖的,要记得爷爷的话,可好?”
欧阳璟知道爷爷所说是谁,也就是因为那个兄弟在,她才不愿让爷爷的《法理通传》入了别人的手。
“爷爷放心,阿璟一定遵教。”欧阳璟乖顺的点头。
“阿璟,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杨画也坐在了床边,有些不舍的拉着欧阳璟的手,“奶奶知道,你思虑绵密,挂念我们的身子,平日下学也是立刻回家,很少与同伴玩耍。”
“这次你说不愿入道,也是顾及我们。”杨画说,“但你又可想过,爷爷奶奶最不忍心看的就是你的顾及?”
“放心去长,”杨画拍了拍欧阳璟的后背,笑得松快,“爷爷奶奶可不乐得当孙女的拖脚石!”
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欧阳璟的记忆中,坎坷太多,温情甚少。无论自己是善是恶,下场总是荒唐又薄凉。
就连几世血亲,也不及欧阳滔、杨画一分慈爱。即便他们并不知晓欧阳璟心中秘密,关爱却是无半分吝啬。
养恩育恩重如泰山。
欧阳璟的灵魂叹了口气,□□做出了欣喜的表情:
“是!”
入夜,欧阳璟抱着两只木碗避开家佣,钻洞爬入膳房。
杨画特别关注欧阳璟的身体,不许她多吃零嘴。原本是欧阳璟半夜偷宵夜用的洞,没想到会在此种情况派上用场。
欧阳宅的膳房总是燃着灶火,为的就是让繁忙的欧阳滔随时吃上热食。欧阳璟见伙夫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便踮起脚尖,轻轻把两只木碗塞入了灶火里。
看着火焰缓缓舔着木碗,欧阳璟心里依然不能松气。
就算销毁了盛过元桃水的木碗,那些个修道者应该还是有法子查出缘由才是。欧阳璟爬出膳房,整理着自己的衣裳。虽说得了平陵的保证,但法令就是法令,在没弄清个中条例前,自己已是嫌罪之身。她受罚倒是无所可谓,绝不可让爷爷奶奶连坐。
虽然她尚不是修道人,明面上并无违反修道人不可擅自干涉凡人寿元这一条例,但她并未研读过法令,绝不会被惩处的保证是一点没有。
欧阳璟往房间走边走边思索。
目前看来,只要保持着凡人身份,法令便对她无碍,对她自己和爷爷奶奶也最安全。
为了验证这一点,必须尽快摸索清楚法令。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修道律法系统有无记载过往案例的习惯。
但法令条款只在渡察司才有,而想要进入渡察司查法令,意味着必须步入修道界,学习术法才行。
两头堵?
欧阳璟抽了抽眉头,抬头看着弯弯月牙。
“哼,”欧阳璟面上生出挑衅意味,仿佛埋怨着袖手旁观的月亮。
“狗屎。”
“听见没有,”黑色长袍之下看不清面庞,只听声音,是一位心情不错的女郎在说话,“苓绿,她在骂你狗屎呢。”
悬在一旁的苓绿扯了扯嘴角,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年轻吗,愤世嫉俗一点,正常。”
“你不是夸口说已经驯服她了么?”另一位黑色长袍听上去是一位老者,音色浑厚,带些揶揄,“你还说,她又乖又听话,临走前还抱着你的手掌哭。”
苓绿晃了晃头,不置可否:“青春期,思虑多变,一天一个样儿的小孩,心里还是想着我的。”
看着底下映着欧阳璟的光幕,又一位黑色长袍发了声,朝气蓬勃,像一位孩童:“想着你?她在这个世界过了六年多,召唤过你一次吗?”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
苓绿皱了皱眉。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试炼是她成神的关键。”黑袍孩童说,“她若成功,这个世界的错误会得到纠正。若失败,这个世界会承受不住以往的惩罚,自行毁灭。”
“苓绿,你是她的领路。务必协助她,完成她的使命。”
“别担心,你们还不清楚这小孩吗?”听着严肃吓人的话,苓绿面上却毫无阴霾,“她就是因为不服管,才走得到今天。”
过了几日,许川便来接了欧阳璟。
虽说许川提前便告知了欧阳璟修道学子的身份需要隐瞒他人,会亲自来接欧阳璟。且修学地点与欧阳宅距离不远,即使吃住都在修学地,行李之外的不多带也无妨……
欧阳璟看了看牵着自己的手,替自己缠满了大小不一的包袱的许川。看来,无论是身为孙女的自己,还是抬手翻云的坐镇剑修,总是抵挡不住爱孙心切,看啥都缺的奶奶攻击的。
“许川仙长,要不你别替我背这么多,也分我几个包袱吧?”欧阳璟身上只有一个小包,看着方才在杨画攻势里败下阵来的许川,想挽回一下他身为剑修的尊严。
“无事。”许川嘴角僵硬的笑着,“已经到了。”
欧阳璟看着眼前这座几乎每日都会路过的地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就是历代向水府修道学子的养育之地。
“渡察司?”欧阳璟一边被许川牵着走一边询问,“修学地就是渡察司吗?”
“是,也不是。”许川解释,“渡察司是凡修两界的量法之处,修学的地方在渡察司的里面。”
渡察司是凡修二界相交之所,特别是向水府这座历时最长。在明同国还不叫明同国,向水府还不叫向水府之时,这座承袭千年的建筑便存在于此。大堂中悬挂的黑底金字渡察司的匾额虽说是明同国开国皇帝之亲笔,但远远比不上其他横梁瓦片的年岁沉淀。
欧阳璟观赏着渡察司内部,看见了大堂里一小一大两个人。
“阿璟。”站在大堂的许想似乎等候多时了,见了欧阳璟便过去迎她,“可准备好了?”
欧阳璟向许想示意身旁帮自己背着包袱的许川:“都带着呢。”
许想看着父亲身上大大小小的包袱,大概预想到发生之事。
毕竟巧阳公主可是给他准备了三个大木箱的行李呢。
“许川仙长,”立于大堂的另一个人穿着青底官服,他向许川行礼:“芙季仙长已接来二位小仙长,在里面等候。”
“多谢刘大人。”许川回礼,向欧阳璟介绍,“阿璟,这位是渡察司奉监,刘镜处大人。”
欧阳璟乖乖行礼:“见过奉监大人。”
刘镜处是文官,自然知道欧阳璟的爷爷是大学士欧阳滔。虽然欧阳璟的向水府小活典的名号传遍了皇城,但她是前途无量的修道之才这点,确实是不曾想到。
刘镜处并未多待,只是照例说了些赞扬之词便行礼告退。
许川把二人领到内庭一处小花园,从随身的小袋里掏出两块方形,半掌宽,薄可透光的无色玉牌递给欧阳璟和许想:“这是你们的学子名牌,在你们尚未入道之前,使用学子名牌可以不用运转灵气,进出此处。”
许川让欧阳璟,许想握住名牌,自己牵住二人握着名牌的手。忽地,绿色灵气从许川身周缠绕上欧阳璟和许想,那日被平陵测验灵根的感觉再一次涌入二人体内,蓝色和薄绿,深绿二色光芒被激出。但和那次不同的是,这光芒并未自然消散,而是凝在二人的玉牌之中。
欧阳璟的玉牌由无色变为了海涛蓝色,而许想的玉牌则是深浅二绿交缠。
“学子名牌会记录你们的灵根,虽然无需灵力便可使用,但除灵根被记录人之外,也是用不了的。”许川解释着。
原来如此,欧阳璟对着日光看了看自己的手中玉牌,想,这种防盗方式倒是聪明。
“这玉牌便是钥匙?”许想问。
“不错。”许川示意二人用学子名牌举向前方,“屏气凝神,试着去回应玉牌内的灵气。”
欧阳璟举着玉牌调整呼吸,在感觉到身体的起伏与玉牌内部的鼓动一致之时,体内有某种力量与玉牌相互连结。就在她探识玉牌内部之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小花园景色竟如风吹尘一般散去,再眨眼,原本不过几丈宽的角落花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座与渡察司一模一样的古宅。
许想惊讶不已,拉着欧阳璟的袖子甩了甩。
许川笑着:“欢迎来到渡察司。”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