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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想过,那个身影该有怎么样的一张脸。
就是那样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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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重复了这么一句话:「最近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呢。」
那次千石和亚久津的对话并没有展开,但这完全不妨碍千石清纯所提到的奇怪事情以怪谈一样的方式在学校内被广为讨论。
亚久津不想听也多多少少听到部分内容。
最近开始频繁的出现跳楼自杀的案件。在他们学校附近的一家公寓,只是短短两周的时间,就已经有四个人跳楼了。他们站在同样的位置,穿着大同小异的工作服,甚至连公文包都一致地摆在第二个花坛的旁边,然后在白日晃眼的阳光下,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因为是自杀的缘故,第一起案件很快地处理了,警方并没有给予过多的重视,隔了两天,后续的……受害者出现了。
那边公寓的楼层不高,跳下去并不一定会死,并不是选择了结生命的好地方,人如果真的想要一了百了,按理来说应该选择更直接的方式。
据说,第二名死者整个人砸在地上的时候并没有立即死去,他正好落在了一名路人的面前——所幸没有多的伤者——在全身的骨头碎裂的一瞬间,泪水混着鲜血让那张充满惊恐的面容极为恐怖。
他翕动着嘴唇向别人求助,却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有人猜测:「应该是不想死吧,求人救救他,毕竟跳楼之后再产生求生**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可那个人到底是没能依靠后悔挽回自己的生命,刚被送到医院后就死去了。
因为最初的松懈,所有的信息都没来得及封锁,案件的细节被公开透明地放在大众面前,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这就包括了距离那所公寓只有几公里的山吹高中。
学生们怀疑这是什么邪教的祭祀或者灵异事件,用忐忑又好奇的语气猜测会不会下一位受害者出现。
亚久津对此一向不感兴趣,他自己身上还有暂时没有处理的怪事情,哪来的兴致听这些不知道经由了多少人添油加醋,最后彻底变了形的传闻,每当有女生凑过来和千石清纯说话的时候,他都会很不耐烦地离开自己的位置。
然后他会听到千石清纯和他说:「亚久津也要注意安全呢。」
亚久津对这些话嗤之以鼻,连敷衍一句的想法都没有,只是对对方重复这句话的行为感觉到厌烦。
安全?安全不是能注意就能保证的。
最近太多人提到跳楼这件事了,连在晚餐饭桌上的时候,亚久津优纪也提起了这件事。母亲担忧的啰嗦和辛辣的咖喱一起被咀嚼了三下就吞咽下去,临睡前,亚久津优纪让亚久津睡前把窗户关好,今天夜里说不定会有一场特大暴雨。
亚久津没看她:「知道了,烦死了。」
亚久津优纪对他的态度颇有不满,单手叉着腰连喊了好几声阿仁,没能成功让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反应,她也不执着了,只是叹了口气,单手掌心贴着脸,感慨道:「最近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呢。」
亚久津:「!」
亚久津背脊发凉,熟悉的失重感萦绕大脑,颈后的碎发刺得皮肤有些发疼。在亚久津优纪说那句话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忽然出现又消失了。他没有转身,只是扭过头,用略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还在抱怨的母亲,对方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异样,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意义不明的话。
亚久津优纪对上自己儿子的视线,看到他的表情有些不解:「怎么了?」
没有任何异样。再怎么看都没有任何异样,就像是个巧合,因为最近怪事频发,所以所有人都发出这样的感慨,沉默片刻,亚久津收回视线:「没什么。」
晚上亚久津睡得很不安生,他不太常做梦,即使偶然误入了其他的虚假世界里面,醒来后也不会回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今天夜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冰凉的触感顺着人的后脖颈划过脊柱,最后消失在腰间,那种残余的湿润感在炎热的夏日里分外清晰,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余感就已经快要彻底消失了。似乎是他醒早了。
该死的,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亚久津想挣扎着起身,但是他动弹不得,他想,他应该是躺在床上,他的大脑是清醒的,他意识到自己现在醒了,但是却无法改变现在的情况。他想要睁眼。睁眼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举动,他只需要将眼皮向上一翻,就可以将另外一个黑暗的世界揽入眼底。
但是他无法睁开眼睛。这一秒钟都不需要的动作,亚久津却无法做到。
是有人不想要他睁眼?是人吗?这明显不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事情。比起恐惧,亚久津心底浮现的是愤怒与焦躁,他像是在被人故意戏弄的宠物一样,对方想让他看见,他就能看见,对方不想让他睁开眼睛,世界就是一片漆黑。
真是该死的。
世界是黑暗的,静悄悄的,可在亚久津感觉自己的眼球都要因为眼睛的闭合而爆开的下一秒,粗鲁暴躁的男声忽地从楼下传来,那一声愤怒的叫唤击碎了沉寂与黑暗,伴随着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是那男人没好气的咒骂声。
——亚久津能够睁开他的眼睛了。
那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应当是喝醉酒的下班族摔倒了,在头破血流的时候为自己倒霉的遭遇发出哀嚎。
束缚消失,风声伴随着人类活动的声音灌入耳中,亚久津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坐了起来,他动作迅速,身体紧绷,小腿的肌肉收缩,他的背部几乎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这里是他的卧室,没有出现奇怪的东西,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窗户是开着的。
亚久津呼吸粗重,也许是因为恐惧与焦躁,又或者刚刚梦里面那诡异荒唐的东西,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以至于在最初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为何在如此浓重的黑夜里,他能够周围看清一切。
窗户是开着的?他睡前一定关了的。即使嫌母亲的唠叨烦人,但亚久津更讨厌夏季雨水带来的潮湿感,闷热又带着土腥味,令人不适,所以在合上眼睛之前,他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嘱咐。可现在为什么窗户是开着的?屋子里面的空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与外面的空气一起闯进来的却不是高温的热浪,而是令人牙齿发麻的寒冷。
多么明显的挑衅,就像是她白日里的凝视一般,现在不止是白日,他的夜晚也被入侵了。
心情无法恢复平静,但现在只要把窗户关上就好了,床头的电子闹钟闪烁着凌晨三点多的时间,再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或者说,他可以真的醒了。亚久津其实已经习惯了,或者麻木了,窥视感无处不在,他如同跳梁小丑一样抓不到罪魁祸首,他泛滥的情绪解决不了问题,再怎么生气都是无用的——可亚久津心中的怒火却无法熄灭。
捏着窗框的手青筋暴起,好似他只要再用力一些就能折断这钢铁之物,亚久津犹豫了两秒钟,随后向楼下看去。
明明才下过一场雨,月亮却很亮,那种泛白的亮笼罩着大地,虚得有些让人发慌。喝醉的男人大抵是早就离开了。亚久津视线下转,他面无表情,但脑子里面那根弦已经绷直到发出颤颤巍巍的鸣响。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是她,她果然在那。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个东西的一瞬间,亚久津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就在他所居住的公寓楼下,他能够看到的那根电线杆旁边站着。分明隔了六七层的高度,可她的身影多么清晰,像是印在他的脑海里面,再有眼球反射到他的面前,所以无论何时何刻,他都能直直地瞧见她。
一个路标,一个雕塑,一个……无法消失的女生身影。
世界是死寂的,又重新回归死寂了,亚久津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他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但那肯定不是人。无论有再多的怀疑与探究,那东西都不可能是人——因为那个东西没有脸。
黑色的长发垂落,山吹的白色校服整洁,她整个人静悄悄的站着,头颅微微抬起,是没有五官的一张脸。
更准确的来说,像是被无数半透明的白色薄膜包裹住了头发之外的头部,层层堆上,依次叠加,最后连鼻子与眼睛的轮廓都看不出来,如同带了一个纯白的、不加任何雕饰的面具。
亚久津没有动,那个东西也没有动。两个人在对峙,似乎谁稍微生起了一丝退却之心,就会万劫不复。
只是盯着久了,亚久津敏锐发现对方并非丝毫不变的,他嘴角抽动,想皱眉却没有成功,隔着那么远,他看见那副白色的「面具」在动。是的,在动。本来只是很微弱的,肉眼不可察的,只是亚久津的动态视力太好了,一点变化都能捕捉得清清楚楚,而那东西似乎也发现他看到了这变化,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那白色下有东西在翻滚,应当是血液和肌肉交织扭曲,让那平整的面部出现起起伏伏的凹凸,像是沸腾的气泡在水面下咕嘟,又仿佛有被剥离了骨头的虫类在皮肤下蠕动爬行,下一秒就要冲破束缚,彻底炸裂开来。
亚久津曾经和坛太一还有千石清纯去看过一些电影,他是被强行拉过去的,恐怖片里不乏这些片段,他不怕,只是会被吓到,因为一左一右坐着比恐怖片的jump scare还有惊吓点的两个人。在这一刻,亚久津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到那副身躯炸裂开来,血液四溅的场景。
但事情并没有按照他预想中的发展,他清楚地看着那白色扭曲变形,随后缓慢地浮起落下,依稀出现了一张人脸模样。
她在笑,尚未完全成型的、模糊的人脸带出温和的笑容,恬静而自然。多么平易近人的微笑,多么温柔美丽的面庞,只是看着,竟是让亚久津凭空生出一种想要从窗户这儿跳下去,好好摸一摸那张脸的冲动。
来自他心脏、又或者来自楼下的呼唤,是他自己的声音,在念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但也就是三秒钟后,亚久津骤然清醒了,他如同溺水的人在死亡前一秒的记起来自己会游泳,才得以及时将自己扯出水面,整个人猛地打了个哆嗦,后背已经湿透了。
在这之后,是长久的沉默,那个东西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诱导失败而气愤,也许它根本没有这种表情。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亚久津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东西变出了一张——
他觉得对方应该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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