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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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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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人能够证实她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向亚久津证实樱井花是真实存在的。所有他询问的人,有着毫无区别的反应,就如同他在最初的时候询问站在那里的是谁一样,所有人都说着大致相同的回答。

——「不,亚久津,那里没有任何人。」

——「她是一年级的……我们都认识她。」

那些话像是被提前准备好的台词,等到恰当的时候终于轮到它登场发挥作用。「是的,」旁边还有人附和道,「她是一年级的樱井,我们都认识她。」

不止附和,还有不怕死的,明明瞳孔里闪烁着畏惧,却偏偏还是要问出那句:「亚久津,你问她……」

只被允许说到这几个字,亚久津冷冷地瞥过去一眼,对方就讪笑着闭嘴了。

比起最初被愤怒掌控情绪的时候,亚久津现在更多的是感觉到烦躁,那种一刻都不得安宁,心脏狂跳的烦躁感,让他入睡的时候都不得安生。那种感觉就好像即使人死去了,从五层楼的高度掉落下去,四肢与头颅碎成齑粉,那颗鲜红的、牵连着血管的心脏也会在灰烬上鼓动。

当人逐渐接受且完全认知一种异常后,突然间发现他所认为的无序是一种有序,人的思绪就进入短暂地混乱状态。亚久津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难免会产生怀疑的——有问题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身边的人?

他仍旧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场,好像只要随便和他对视上一眼就会被当场扔下地狱,连续好几日未曾有过变化,连千石清纯和他说话都得考虑一下现在的时机是否合适。

千石一直想:真是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亚久津自然不会跟他说这些事情,那天在网球场门口发生的事情在校内很快地传开了,各种猜测和议论声不绝于耳,都在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他们校内外都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如此暴跳如雷,甚至做出当众打女生的行为。

其实是没有打的,只是抓了一下手腕,但当时亚久津的表情太恐怖了,所以吓到女生了。现场观众千石及其他网球部成员现身说法,试图为当事人辩解一下,但没有人在意真实的情况,这件事就如同几公里外的公寓,学生们总是热衷于其中猎奇而引人惊叹的部分。

伴随着各种讨论的声音,诡异的是,亚久津所能够看到的奇怪的现象反而越来越少了。

野兽进入了冬眠,阴影避开了太阳,当他脑子里面一闪而过「难道她真的是个正常的人?」这个想法后,倾斜的世界不知道被哪只手调整了一下摆放的角度。

后面的一周,他完全没有再见过那个被称作樱井的女生。

她凭空消失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害怕所以在躲着他。这个消息还是千石清纯说的,对方右手叉着腰,满脸的无奈,像是一段垃圾关系里面两面受挫的老好人,他含糊地说着要不还是和对方解释一下这种话。

说得非常含蓄,底层意思其实就是你要不去道个歉什么的。

不敢直说是不想自己也成为应该被道歉的一员。

亚久津:……

和千石清纯预料中只能得到的「别命令老子」不同,亚久津扫了他一眼,那反应看起来他大概是想问些什么,但顿了一下后,到底没有说话。

千石清纯只能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叹气:「亚久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大家能帮到你呢?」

亚久津没回头:「别来烦我。」

再见到那个女生,是周五的事情了。

那是个非常好的天气,好到了连阴影都消失了。这是一个描述现实的表达。天空中连云消失前残留的痕迹都没有,太阳与水平线呈垂直的状态,仿佛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暴露在人的眼球之中,那天的温度在夏日里不算高,却给人一种即将被文火烘干的感觉。

亚久津翘了那天的社团活动,他本来就讨厌夏天,就更别说这种亮到发白的日子里面所带来的焦躁感,再去那种吵得要死的地方训练只能徒增负面情绪,还不如早点回家。然后他就在校门口看到了樱井。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谁的,正是放学的时候,没有社团活动的学生高高兴兴地讨论着接下来的活动安排,亚久津只是站在校门口想从口袋里面拿出打火机,就冷不丁看到了一个身影。

在亚久津仁对上那双银色的瞳孔时,他恍然觉得自己眼球内部的水分蒸发了。这让他的双眼干涩,于是只能维持着睁开的状态。

亚久津记得,所有人都喊她樱井,樱井花。这是她的名字,是她诞生时被赋予的称呼。如同人的外貌、骨骼、指纹……是人区分他人和自己的标志之一。

那个女生也在看他,似乎愣了一下,眨了两下眼睛来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下一秒,她的嘴角扬起,五官拉扯组成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亚久津……」她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不礼貌,又补了一句,「前辈!」

令人不适的喊法,明明中间的咬字已经弱了下去,在结束时候却猛地提起。

更令人不适的人,亚久津觉得她这打招呼的语气和咬字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谁那里听到过。意识和大脑停滞了一会儿,但他身体的潜在反应没有消失,他在听到声音的下一刻转身,向着女生完全相反的方向走。

千石清纯说:要不还是和女孩子解释一下?不然感觉不太好。

不,不太好的是说这句话的千石清纯。就算对方再怎么事多和啰嗦,千石也从未做过劝他道歉的事情,以他那种奇怪的善良性格和社交习惯,替亚久津道歉倒是经常出现的。

他像是被谁下达了一个命令,总是要在亚久津的面前提到他本应该没那么关心的事情。

但这比起亚久津肉眼所见的怪象只能算得上是草木皆兵的程度了,他只当千石实在闲着无聊,别说解释了,亚久津根本不想再见到那个女生,对方真的消失了对他来说才算一件好事。

但亚久津没想到的是,那个女生居然跟了上来。

他应该揍对方一顿的,把对方揍到不敢再靠近他。亚久津没有什么不打女生这种的底线,只是打女生在大部分时候太丢人了而已,他现在没有动手也许是因为之前所有的事情挤压在一起给了他一种潜意识,让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下意识地想躲开对方。

——像是猎物躲避天敌那样。

和看到那些神出鬼没的身影不同,亚久津明显可以听到女生小跑着的喘气声,大概跟上他的步伐有些困难,以至于咬字有些起伏。

「亚久津前辈——」

即使亚久津没有回头也没有理她,女生依旧跟在他的身后,好像该向别人解释什么的人变成了她。

「……亚久津前辈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那天在网球场门口,您为什么会突然间那样?」

连敬语都用上了。

「我是做了什么惹您不高兴的事情吗?」

亚久津行走的速度加快,他想要甩掉女生,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到。

「亚久津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是刚入学的运动会的事情,我当时见过前辈一面。」

「当时前辈帮我拦了一下砸过来的足球,您还记得这件事吗?」

亚久津想要无视掉身后的声音,可每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这让他没办法地去思考对方说的话。不止是喊他的语气,这件事似乎也有些熟悉——亚久津当然没有那种站在体育场的球网旁边当守门员保护路过无辜群众的闲工夫——他只是隐约感觉身边有人提过这件事。

也许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亚久津稍微记起来了一些,那是个男声……不,是个女声说过的。也许真的发生过。一点缺口就足以造成山体滑坡了,本来还算坚固的防线开始摇晃,这让亚久津的脚步开始放缓。

女生依旧不依不饶地在后面,她像是被英雄救美后春心萌动的少女,用稍有些紧张却扬起的调子说着事情。

「那天之后,我就知道亚久津前辈了。」

「我知道前辈是网球部的,所以想着去看前辈打网球……」

「前辈打网球的时候很帅呢。」

「我一直有关注前辈哦——」

「……我一直在看着前辈呢。」

??

亚久津的脚步骤然停了,并不是女生说了什么有用的东西足以改变他的态度,而是那一瞬间,他感觉世界暗了一下。这种感觉像是他眨了一下眼——天空中直立的太阳同时眨了一下眼——但却忘记了眨眼这个动作,只记住了一时陷入的无限黑暗。

他是因为什么停下来的?是因为红灯。

面前的街道车水马龙,十字路口的人流量不少,亚久津视线落在红灯上片刻,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不走了。那几秒钟他什么都没想,身后的声音也都被他抛之脑后,又或者是,声音突然间消失了,于是其他的声音一股脑儿地钻进了他的脑子。

他发现自己按照回家相反的反向来到了一条街上。这里是商业区和公寓楼连在一起的地方,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距离山吹高中也就几公里的路。

也是距离他们学校最近的、唯一的住宅区。

频发的事故让这里成为了讨论的重点,据说公寓的入住率直接下降到了五十不到,只剩下一个苦命的打工族背负着难熬的房贷,在看到顶楼被封上之后,留有侥幸的心理。

他们大多想着:只是不吉利罢了,穷才是真的要命。

「最近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呢。」

被多次提起的话语像是一句魔咒。也许根本就是一句魔咒,只要有人发现「奇怪」,那么这些事情就会源源不断地发生。

亚久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不,如果完全按照相反的方向走,无论怎么样都会走到这里的。这是一开始就被定好的。折回去或者在这里等红灯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没有考虑太久,亚久津的注意力很快被那栋公寓楼吸引。

安静站立着大楼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让人无法忽略的是从楼上掉落下来到东西。是垂直下落的。具有一定重量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砸落在地上,像是一床被子一样发出微不可闻的闷响,甚至还回弹了一下。

是什么东西?是花盆掉下来了吗?

还是真的是有被子掉下来了?

……那是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他脱掉了鞋子,在摔到地上的时候他的腿以极为诡异的姿势向后弹起了一下,露出了白色、沾染了一些灰尘的袜子。

是人。掉下来的是一个人。

在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亚久津的大脑没有作任何的思考运转,他就知道这应该是他又产生错觉了。因为其他的所有人——在这条街上的人,都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有所表态。

仍然是红灯,没有进入读秒。那个掉落在地上的人安安静静地,没有血迹,没有尖叫,亚久津甚至看到有几个刚刚下班的女性谈笑风生地从它的身体上踩过去……是真的踩了上去,她们抬起脚,好像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脚下的异常和突起,高跟鞋挤压着那人皮肤,留下一个小小的凹陷,就这么走了过去。

但谁都没有察觉自己从什么东西上面走了过去。

那具不知道是否能够称作尸体的东西保持着趴在地面的姿势缓了一会儿,随后像是那种游乐园里面没有充足气的大型气球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的四肢完全不协调,犹如布条一样抖动着,然后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又进入了那间公寓。

盯着看一会儿,亚久津只觉得眼睛生疼,是那种长期直视太阳以至于眼球开始干瘪所带来的痛楚,他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总觉得自己的眼睛里面卡了沙子。

然后,那个东西又掉了下来。应该只有两三秒钟的时间差,红灯进入了倒计时读秒,从二十开始起跳。那个男人似乎只会出现在楼顶和地面上,中间的时间被硬生生切割掉了,突兀地落下,再起身上楼,如此往复,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可那东西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没有留下痕迹,迸溅的血液与碎裂的骨头都被兜在他软趴趴的皮囊里面,下落的时候松垮的皮肤也许会因为下坠的重量贴在骨架上,凹陷着绘制出人体的基本形体。

亚久津开始反胃了。

最初是轻微但是无法忽视的疼痛感,胃部的痉挛带来了强烈的呕吐感,紧随其后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是饥饿吗?不,不是饥饿感,大脑很快速地反应过来了,那是用来延缓痛苦而产生的支连反应,一种错觉。

如同他现在眼前发生的错觉。

短短的几秒钟,只足够倒计时进入十,亚久津感觉自己的胃部在消失,像是漏气的气球快速地收缩,随后变成扁平的血皮松垮垮地搭在血管的脉络上,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到那种密不透风的覆盖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亚久津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扯动了一下,再也不能给出更多的反应了。

在属于胃这个器官的地方被腾空后,剧烈的、不应该出现的疼痛让他的后颈开始冒汗,直到打湿了发尾,亚久津这才听到了一些脚步声。有些匆忙,停下的时候似乎有些没有站稳,身体微微晃动,亚久津从余光里面能够看到对方荡起来的黑色发尾。

那个声音还在喊他:「亚久津前辈——」

她似乎打算再把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以和面前这个怎么看都过分冷酷无情的男生套些近乎。但对方现在看起来有点奇怪,她不知道是在贯彻无视她的行为,还是对方被不知名的力量钳制而无法动弹。

红灯还剩下五秒钟,她害怕跟不上对方的步伐,而急匆匆地尝试再次开口喊他的名字,语气有些小心翼翼,视线顺着亚久津盯着的方向看过去……

未说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音节卡在喉咙与脖颈之间,连一个哑音都挤不出来。她的反应让亚久津只觉得莫名的心慌,下一刻,是与上次在网球场门口一致发尖叫声响起。

——没有任何的区别,长短、频率、音色,好像她只收录了一种尖叫的方式。

还有物体撞击在地上的声音。

那是一声巨响,响到世界好像都能在这一瞬间炸裂开来,如同夏天熟透了的西瓜,也正如现在脑袋着地的人类。亚久津脖颈僵硬地扭过头,他看了一眼女生。亚久津不知道现在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女生万分惊恐的脸上充满了畏惧,似乎还想躲到他的身后,却被吓得不得动弹。

她的尖叫声唤醒了全世界,让所有人得以发现被忽略的事件。

随后,是更多的声音各异、强调不同、长短交错的尖叫声:

「有人跳楼了——」

「又有人跳楼了——」

「又有人跳楼了——!」

读秒结束,绿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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