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愤怒地咆哮过后,疲惫感似潮水般一阵阵袭来,宋惜半昏半睡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外头已然天光大亮。
刺眼的白光穿透木屋的孔缝,落下一个又一个明亮的光圈,煞是可爱。
宋惜伸出手,来来回回地穿过离她最近的光圈,昨天她虽然昏死了过去,但事情却并未就此揭过。
望着掌心跳跃的光线,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的生命终于有了依托。
都欺负她是吧,那就一个都别活。
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宋惜躺了半夜的泥地,身上的粗布麻衣早已阴干,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袖,开口道:“昨天我醒来见到的那小孩是谁?”
对脑子里有个类似系统的玩意儿,她对此表示接受良好。
对方静默几秒后,熟悉的机械声在脑内响起:
“……他是你现在这具身体的阿弟,你二人并无血缘关系。你是他的生母顾李氏夜半出诊带回的弃婴,但村里人都笑言你是他顾家备下的童养媳……”
宋惜:“那为何从我醒来到现在,一直未见到我那养母?”
系统勤勤恳恳地为“新来”的她填补空白。
“此地,原是大周国边陲郡县辖下一小村落,名为落仙村……”
重峦叠嶂,交通闭塞,一条时常干涸断流的小溪串联村头村尾。
数百年来,聚居于此的村民都深谙靠山吃山之道,年景不好又或是遇两国交战时,也会大量砍伐山中树木来维持生计。
而她穿来的三天前,天降暴雨不歇。
又恰逢小溪上游邻国开闸泄洪,山上泥石聚下,加之溪水暴涨,之后便是她看到的那幅人间惨剧。
养母顾李氏,据说是十几年前避难逃到此处的,因有一手过得去的医术,经由老村长保媒,嫁与村里唯一的外姓顾秀才。
可惜秀才公命薄,成亲三年便丢下孤儿寡母病逝。
养母李氏虽有医术勉强养家糊口,但架不住村里人多口杂,都道是她生了个扫把星,克死亲爹。
年景收成不好时,也能拿他出来说道说道。
养母李氏不欲辩解,便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村尾的土坡上定居,暴雨山洪突发时,她一早便想到带着俩孩子避开河道逃生。
“天灾没有夺去她的性命,反倒是**……”说到这里时,系统的声音仿若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
破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自内向外被宋惜推开。
她以手搭棚遮阳,放眼远眺,屋外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村道两旁的洪流褪去,村里幸存的男女老少皆衣衫褴褛,踏着没过脚背的积水,似蚂蚁搬家般缓缓重建家园。
养母李氏虽带二人逃离得早,但村尾的家却已被洪水冲得稀烂,为数不多的家底也都埋在了厚厚的泥沙下。
按理说,宋惜也该学着村里人一起收拾村尾唯一的家,但她却从未打算长留此地。
“为何?宿主想去哪里?”
系统见她未有动作,出声问道。
“我觉得我的配置太高了点。”
少女倚着门,问它:“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这本书的故事便开始了吧。”
“自然。”
系统一贯言简意赅,听到宋惜提到“配置”问题时,它只想回复两字——
废话!
若是她不造作的话,这部小说能有好几百万字?光看打怪升级也是会视觉疲惫的好伐!
“那我就更不能——”
宋惜说着一顿,低头看向脚背。
小孩的手臂不知何时落下,指尖虚虚搭在鞋头,无意识地颤动几下。
宋惜认出了他。
一晚没见,原来是在屋外睡了一夜,想是受了风寒的缘故,两颊烧得火红,凶巴巴的小脸难得带上了几分气色。
“可怜呐。”
她可没忘这小孩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
系统看宋惜转身又往屋内走,不得不开口提醒道:
“他、他是你这具身体的阿弟,与其让他在此自生自灭,还不如带在身边时时留意,以免后面被有心之人利用。”
几息后,宋惜从屋内出来,手里还提着那件破了口的外衣。
系统刚想感慨她还有点良心,便见她随手一丢,外衣兜头罩住了小孩的头脸,之后头也不回地沿着坡下寻去。
系统:“……”
还是不要对她有期待的好。
——
脚踩破洞布鞋,宋惜沿途走走停停,跟着人群来到了村头。
往年这个时候早该枝叶茂密、冠大荫浓的香樟树,也被连根拔起,病歪歪地斜倒在路边,但众人还是习惯三三两两聚在此处。
围着临时用石块堆砌而成的高台,低声议论。
台上站着的,是一位四十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的精干汉子。
有村民好奇心重,等不及便壮着胆子,大声朝台上喊:
“村长啊,你将俺们这么多人叫到这里干甚?俺家婆娘还等着俺回去搭把手呢!去晚了,那婆娘准又得唠叨一宿!”
“哟,你小子还怕婆娘呢!”
此话一出,人群一阵哄笑。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台上之人缓缓吐出嘴里的白烟,手提着烟枪在石块上敲了敲,村民们纷纷静声。
男人眼眶微红,环视一圈村民们,接着低低叹道:
“……乡亲们,你们受苦了啊。”
村长一开口,便引动了村民们深埋在心底的那股子情绪,毕竟“家破人亡”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只是个形容词。
“天灾无情。咱们这些山里的泥腿子,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混个安生的贱命,咋能拼得过老天爷?”
台下老一辈的低头用袖子抹泪,但也有人抢白出声:
“话也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若不是上游那群畜生开闸泄洪,俺们村哪会到这一步?”
不少村民闻言点点头,觉得此话颇有道理,他们总不可能怪罪老天爷的,因为——无用,亦无用!
村长哀切的眼神扫过说话之人,那人下意识地脖子一缩,退到了人群里。
“既从家父手里接过一村之长的重担,也承蒙诸位乡亲多年的关照,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村断了香火啊……”村长走到了台下,握住最年迈老者的手,言辞恳切,情绪激动。
老者问道:“李蛋呐,你这是何意啊?”
村长眼底精光一闪而过,拉着老者的手,喜道:“叔啊,您可知我在镇子里见到了谁!”
宋惜蹲在路边,耐着性子听了一堆没营养的废话,倒是村长提到的“仙长”二字,引得按揉腹部的她侧目。
村长早年丧妻,村里暴雨不歇的第二日,他便带着唯一的儿子连夜冒雨,投奔镇里的表叔。
隔日出门采买,听镇子里的人闲谈才知,落仙村已遭了洪流。他心里慌乱不定,几经盘算,最后还是打算半夜出城回村看看。
后半夜,雨势渐小。
村长草草穿戴上蓑衣,摸黑赶路。
他不敢明着回村,便循着记忆里的小路,磕磕绊绊到了后山木场空地。
往年村民们上山砍伐来得木材,都在这处中转运到山下,为了方便休息,还用废木头搭了几间通铺小屋。
此刻,那本该无人的小屋,却亮起了微弱的光。
躲在树后观望片刻,村长大着胆子上前,推开了小屋的门,没想到会见到一熟人。
也不完全算熟人。
当年,若不是那老东西胡乱保媒,她没准还是自己婆娘。这般想着,他便开了口:
“李氏!你好大的胆子,偷东西都偷到村里自己人头上了!?”
昏暗逼仄的屋内,卷着铺盖的妇人一惊,手里举着的火折子不慎掉落,火星子立即熄灭。
四下漆黑,唯余门口点点月色,站着一背对夜色的高大身影。
“谁在那里?!”
妇人鬓角常年戴着一朵白花,闻言惊惧地连连后退,虽看不清楚来人面容,但看门口的身形明显是个男子。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这是妇人不敢想的,若是被有心之人撞见,她怕是得丢了这条命。
“阿贞,这才几日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来人走近几步,语调轻慢,身后的手还顺道掩上了屋门。
妇人强装镇定,开口道:“村、村长?”
“难为阿贞还记着我呢,”男子也不否认,一边解下湿透的蓑衣,嘴里还不忘调笑妇人:
“话说当年你刚来到李家村时,还是我领得你呢。你我一个姓,合该是一家人呐,要不是我爹那老东西,我至于等这么久?”
男人越说,心火烧得越热。
屋外细雨霏霏,屋内妇人急促惊叫。
下一刻,屋门“砰”一声震响。
妇人裹着衣衫逃出,慌不择路地往山下跑去,山路湿滑,好几次险些跌落又爬起。
男人紧跟其后,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抬手碰了碰流血的鼻头,他恶狠狠地警告,“你好好想想你那扫把星儿子!”
男人很明显知道她的软肋在何处,如何能让妇人速速就范。
泪水滚落,妇人眼底露出一抹决绝之色。
“混蛋!不准欺负我阿娘!!”
娇小瘦弱的少女自灌木中跳出,双手还紧紧握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
未等男子回头,她急急冲了上去!
“——阿黎!”
妇人心头一颤,也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宋惜桀桀怪笑:“兄弟姐妹们!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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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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