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祈来的晚,进来时正好撞见要出去的玧泽,他温和的笑着一把扳住玧泽:“阿泽,上…上哪儿去?”
玧祈是大皇子,即便不是中宫嫡出,占了长也是皇子中极贵重的身份,奈何生母魏贵妃胆小慎微,家世不高,家中除了祖父是个举人,父辈和兄弟中都没有念书有成者。
她生怕养不好孩子而被皇上责怪,玧祈小时候左手拿筷子,换到右手就会笨拙的戳眼睛,怕伤着眼睛康淑妃才没有过分干涉。
启蒙时硬是让玧祈右手拿笔,等他好容易学会了右手写字,说话却结巴了。
这么多年吃了多少汤药看了多少医者,上到御医下到江湖郎中,甚至在太后的默认下找了苗疆巫师和修仙老道,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也没有好。
魏贵妃整日里啼哭,自称有福气生出长子可惜还是福不够深厚。玧祈性子安静孤僻,唯有见到玧泽时会开心的笑。
许久没见,玧泽喊了声大哥哥,软软的往他身上靠了靠。皇祖母跟他说过,只有见着他出来时玧祈才愿意出来,有次玧祈高高兴兴的奔着他来了,结果他忙着跟墨融翻花绳,因此玧祈好生失落。
从那以后玧泽深深地记得,每次见到不爱说话的大哥都要亲近一下。但是他已经长大了,这个年纪就是娶妻也行,只不过祖母和大姐怕他糟蹋了身体才迟迟不让皇上安排。
只轻轻抱了一下,怕被人看见后嘀咕,便很快和玧祈拉开了一点距离。如他所愿没人注意到,除了能在喧哗大宴轻而易举分辨出他声音的詹亭饮。
詹亭饮吃了颗剥好的菱角,原来不是只缠着他一个哥哥,也是,毕竟是最小的皇子,即便不算早夭和病死的四皇子和六皇子,人家也有四个哥哥,远比自己这个毫无血缘的更亲近。
“阿泽为何不,不开心?”玧祈问。
玧祈不喜欢和同龄人接触,他说起话来费劲,即便贵为皇子也闹过不少笑话。玧泽出去后他乐的跟着出去转转。
“子琛哥哥同我有隔阂了。”玧泽把斗篷脱在了堂屋,他见耳房开着门就走了过去,两个人站在耳房的小廊里说话:“我握他的手他就借着拿东西收走,我靠在他肩膀他就借口起身,我说话时他也心不在焉,而且…”
玧祈问:“什么?”
“而且他从边疆回来后,我莫名有些怕他。”玧泽摊开手心是那颗菱角,干净发亮的壳瞧不出什么,那点血迹已经蹭在了玧泽的手心。
“阿泽,你流,流血了?”玧祈捧着他的手。
玧泽摇摇头:“大哥哥别担心,这是子琛哥哥的血,他把菱角握在手里正生扎出血了。他方才还要割人家舌头。”
玧祈胆子也小,他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道:“他要,要割割舌头?阎王不成?”
“他是为了我。”玧泽立刻解释,他只是想说虽然詹亭饮会躲开他会不听他说话,但是仍然会为了他出头,但玧祈显然理解的不对。
“他,他太残暴了。”玧祈说:“许是战场上,常常,常常杀人。”
说到杀人两个人都打了个哆嗦,玧泽搓了搓手臂:“回去吧,还是好冷。”
走到门口时詹亭饮正走出来,自己的墨色大裘搭在肘弯,他见着玧泽正走过来便展开了大裘自然的披到了玧泽身上。
他本不想这样做,但怕一会儿来的人越来越多,还会有嘴不干净的对玧泽不同于旁人的衣色有什么微词。
“子琛哥哥真好。”玧泽说。
詹亭饮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无声的微笑,詹台水从耳房里出来亲自端着两盘酥卷,毫不留情的泼了他一盆冷水。“我刚才听到殿下说你残暴,该是因为战场上常常杀人。”
原来他是这样想自己的,詹亭饮耷拉着一张脸,迎完客又来张罗大家入席的詹人阁推了他一把:“老子大喜的日子,你这副德行像是瞧不上我这门婚事似的。”
詹亭饮摘下来袖口的红绸子搭在堂哥肩膀上,随即转身离开了。
没有回堂屋,也没有去席上,而是一言不发谁都没告诉,一个人拍拍屁股回家了。
席见玧泽每看到一个同詹亭饮有关的人都要问一次子琛哥哥人呢,詹台水耸肩说不知道,并且态度十分冷淡。若是换个别的皇子恐怕会觉得被怠慢,而玧泽只会点点头说知道了。
詹人阁则是说你管他做什么,给他抓了一把红纸饴糖当小孩儿哄,因为以前在别人家的宴席上见过不喜欢吃糖的詹亭饮也抓过一大把,他问起来时,詹亭饮说是给七殿下抓得,昨日答应好了。
他没敢问允国公,怕允国公发现詹亭饮不在而生气,反倒是允国公看出来他投过去的视线和欲言又止的嘴巴,特意过来告诉他:“亭饮回家去了。”
“啊,不是…”玧泽莫名有些脸红。
二人之间闹起了更为严重的别扭,詹亭饮再去涔阳宫与玧泽面对面见到了,也只是冷淡的点头问候,便一副有事要忙的样子不停留的进了宁保轩。
玧泽被晾了有一个月,除夕前玧祯去寺院里接思歧回宫,玧泽跟着去了。思歧不肯,玧泽回来后很失落,以为思歧是因为见到了自己才生气不肯回来。
除夕夜宫宴上玧泽不太乐呵,既被詹亭饮疏远了,四姐思歧也终于在十八年后被自己气的远走寺院。
“你哭什么呢?”玧祯拽着他迫使他头抵在桌上不被人看见。
玧泽觉得被攥着的胳膊好疼,他连忙说:“我不哭了我不哭了。”事实上若不是玧祯问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流眼泪。
“除夕夜别惹父皇不快,明白吗?”玧祯有些恼火,平常喜喜庆庆的玧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奇奇怪怪。
玧泽抹了抹眼泪,绕到发髻斑白的太后那里,挤在椅子上懒懒的靠在太后身上:“皇祖母我困了。”
太后慈爱的搂着他肩膀:“哎哟哟咱们老七如今大的哀家都搂不住了,心性还跟孩子似的呢。让祖母瞧瞧。”太后捧着玧泽的脸,指腹摸了摸他眼睛:“困的眼睛都红了,哎哟哟祖母年纪大了手不听使唤,戳着你眼睛了?”
玧泽偏过头去:“没事祖母,一点都不疼。”
趁机流了几滴根本关不住闸的泪,然后自己摸了摸,回头看着太后:“真的不疼。”
真的不疼,但是奈何别人以为他疼。
玧祯松了口气,他不想在除夕夜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被皇上责怪迁怒。
皇上朝玧泽招招手,因为他以为玧祯疼的掉眼泪了还说没事,极为孝敬太后,说道:“来,上父皇这儿来,尝尝这道醋溜凤爪,总之你的字已经无可救药了。”
众人轻笑,不给皇子吃鸡爪是宫里不成文的风俗,说是以后会写字难看,犹如鸡在地上抛出来的痕迹。
玧泽赖在太后身边没走,抱着太后胳膊靠过去说困了,太后见他肯亲近便高兴的说:“好大孙儿,还是跟祖母亲近些,祖母赢了你父皇呢。”
太后高兴皇上就高兴,不计较他跟谁更亲。
五皇子玧禃在底下同三皇子玧祎嘲讽到:“多大人了,还装小孩儿跟皇祖母面前卖乖巧。”
玧祎哼笑一声并不答话,他也是不显山露水的狠角色,才不会当着大宴,身后一些伺候的宫人面公然讨论太后最喜爱的小孙子。
座次排的看重嫡庶高过长幼,因此挨着上座下来皇子的顺序先是行二的中宫嫡出的玧祯和玧泽,然后才是按照长幼排下来的大皇子玧祈,三皇子玧祎,五皇子玧禃。
玧祈恰好听清了玧禃的话,罕见的出声训斥了弟弟:“莫要乱说话。”
玧禃根本没把这个说话结巴的大哥放在眼里过,不服气的说:“偏偏皇祖母就吃他这一套,不是老话都说长孙老儿吗?大哥你这个长孙似乎没得到皇祖母的疼爱啊?”
玧祈涨红了脸,“啊,啊,皇祖母疼爱,所有孙儿。”
玧禃嘁了一声,紧接着嘲讽的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笑玧祈的结巴。
宫宴结束后回去的路上玧祯一直在责怪玧泽,要他打起精神来,去年才闹出来了事儿,又偏要自己把自己圈在屋里一年,这会儿人都盯着他,居然还敢在大宴上哭。
玧泽唯唯诺诺的解释:“我就是…我就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就是太难过了,他最在乎的就是亲人和犹如亲人的詹亭饮。
偏偏思歧不回宫过年,詹亭饮也好久都没听他讲没有用的废话了。
他生下来没有母亲,一直给他做主的都是大姐思止,受思止影响他无比在乎亲人,思止常说:人间无数且瞬息万变,唯有骨肉相连利刃难断。
玧祯把此事说给詹亭饮听,为何玧泽永远长不大,想哭就哭了也不管什么场合。
詹亭饮在心里反复分析玧泽为何哭了,怎么就哭了,是谁欺负他了吗?思歧又不在宫中,难不成是玧禃和思近。
初八那日玧祯带玧泽出宫放生,原本每年玧泽没有这个出宫机会,但是皇太后怕康淑妃阴魂伤了玧泽气运,特意让玧祯带他出宫做些善事。
玧泽拎着自己养了两年的鹦哥,出宫时才发现玧祯约了詹亭饮一起,玧祯和玧泽为安全起见并不骑马,詹亭饮随着他们坐轿子,缩小的空间里詹亭饮盯着轿帘目不斜视,玧泽犯起了老毛病,眼神钉在他脸上。
玧祯早就习惯了,抱着手臂独自出神,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玧泽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等詹亭饮上轿之后多了个人反倒安静了。
轿上三个人,玧祯却感到了深深地无聊寂寞。
放生地选在了道观附近,玧泽以为詹亭饮会去道观里顺道看看他兄长詹楼如,又或许本就是来看他兄长,只是顺道跟他们同行。
总之不会是为了见他才来的。玧泽踢了一脚石子,石子滚到了玧祯脚后跟,玧祯回头想问他做什么,却是无奈道:“你怎么又掉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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