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画春在马车中睡了一觉醒来,推开车门朝外看一眼,远处东方天际已渐渐泛出蓝白。
已经误了时辰了,但是,她家小姐居然还没有出来!!!
或许是昨夜狗官太不做人,自家小姐累得厉害所以睡过头了吧……
画春照例先暗骂狗官一通,然后兀自定了定心神,下了马车走到门前,对着守门的侍卫摆出幅笑脸:“可否请大哥进去代为通禀我家小姐一声,现下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该有麻烦了。”
侍卫脸上冷得很,面无表情看她一眼,撂下句“等着”,转身踏着沉沉地步伐进里头,拦住个小厮教传话去了。
进出约莫半柱香左右,画春在门口等得望眼欲穿,终于看见那小厮在晨间的薄雾中,双手对插在袖子里小跑着过来。
但只有小厮一个人,她家小姐呢?
小厮及至她跟前,笑嘻嘻道:“大人交代,说小姐今日留在此处,便不回去了。”
画春一听大惊失色,“那我们府中可如何交代?”
阮阮之事,阮家现今还无人知晓,但也全因着老爷自出狱后整日忙于商号事务无暇顾及家中,夫人的心思全在襁褓中的小公子身上,小小姐阮乐天又满眼只看得见她的教书先生和书本,由是此种机缘巧合,才得以瞒住这么久。
但要说一天一夜不回家,真当家中的老爷、夫人、小小姐,还有那么多仆从都是睁眼瞎吗?
小厮还是对插着袖子,笑嘻嘻地样子十分欠揍,“大人还说,教你自己想办法。”说完了朝她揖了揖手,转身进了门里。
“诶?”
画春哪里肯罢休,这厢便要追上去,但方才迈出去一步,只见面前一左一右伸过来两只肌肉精壮的手臂拦住了去路。
两边侍卫站得跟两个凶神恶煞地门神似得,她憷了,“呵呵……瞧把你们吓得,我走错方向了……”
怂已经认了,但办法还是要想。
所谓办法,究其根本还是离不开一个“瞒天过海”,画春总是站在阮阮这边的。
这厢驾车回到阮家时已近早膳,阮家一家四人到了桌上,唯独不见阮阮,阮夫人命人前去兰庭院寻,方才走到门口,碰上了紧赶慢赶回来的画春。
阮老爷先问:“你们小姐呢?那丫头是不是又在睡懒觉?”
这话真道是问得到了画春心坎儿里,简直连理由都给她找好了,正想顺着应下去,谁想才张开嘴,却见阮乐天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自告奋勇,“我去把阿姐叫起来!”
“诶诶!”画春忙拦,“二小姐不用去了!”
人到急处还真是张口就能扯谎,她想了想,道:“小姐今儿早上和方小姐约好上慈云寺了,遂教奴婢来给老爷夫人说一声。”
方葶蕴这块儿挡箭牌用起来不花钱还顶事儿,阮夫人听着倒也不疑有他,“那便不等了,起这么大早去寺里也是她诚心。”
画春应声称是旋即告退了,搞定了这边,她回到兰庭院思虑了很久,究竟要不要去方家同方小姐串一串口供?
不去吧,方葶蕴三天两头往阮家来,见了面一个不小心就有穿帮的可能,谎言被拆穿后阮阮再想圆谎可就难了。
可去吧,方葶蕴的好奇心比天还高,要她帮忙扯谎那不就等于要在她跟前露了底吗?
画春思虑再三,本着凡事以阮阮为先的初衷,还是决定碰碰运气,祈祷最好是两头都能瞒住。
但俗话说天不遂人愿,她安顿好兰庭院事宜正准备去霍宅外继续等阮阮时,外头却有小婢女前来回禀,说:“方小姐来请咱们小姐去梅园听戏呢。”
得,这是老天的意思吧……
画春放弃了抵抗,出门到东侧门见方葶蕴,小轿的帘子掀起来,她凑过去低声道:“方小姐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小姐今日有一急事需外出一趟,但此事不便教老爷夫人知晓,遂留下话来教奴婢和您吱一声,回头小姐若遇人问起,还请代为周全一二。”
这话说得半遮半掩,方葶蕴一听,体内的八卦之魂立刻便熊熊燃烧起来,“你老实交代,她到底偷溜出去和哪个野男人私会了?”
画春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其实认真论起来,方小姐猜得倒是也没有错啊……但她绝不能干出卖阮阮的事,遂捂住嘴摇了摇头,坚定地表示自己誓死不从的决心。
方葶蕴瞧着一目了然,哼笑了声,“那你得告诉她,今次之后,若再不将那人带给我瞧瞧,我可不帮她圆谎了噢。”
画春觉得欲哭无泪,这叫什么?
拆了东墙补西墙,结果墙终于塌了。
***
霍宅中。
临近日上中天,头顶上金光灿灿洒下来,在廊檐下印出一层边缘整齐的阴影,照进寝间里,映出榻上美人不省人事的睡颜。
几个婢女在房中来往间,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朝帐幔中瞟一眼,眸中艳羡掩藏不住,“怪不得是第一美人,连躺在那儿一动不动都那么漂亮……”
“不漂亮能爬上咱们大人的床?”另一个婢女话说得阴阳怪气,“可再漂亮又怎么样,出身商户满身的铜臭味儿,配个微末官人就罢了,但在咱们大人眼里,还不是连个妾都够不上。”
话说得忒难听了些,先头的小婢女都觉得不适,“你别这么说,商户也是鄞州首富,门户不算小了。”
那刻薄的婢女哼一声,鄙夷得很,“又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她都跟大人大半年了还没名没分地,那说白了在大人眼里不就跟个玩意儿似得。”
……
闲话一旦说起来便旁若无人,不料寝间门外,霍修辰时出门一趟方才回来,恰恰听了个正着。
管事嬷嬷跟在旁边,诚惶诚恐地侧眼看他脸色,却什么都没瞧着,可偏就是那么波澜不兴喜怒不变的模样才最渗人,忙躬腰道:“大人息怒,全是底下人不懂事,老奴日后自当好好管教。”
这一出声儿,里头顿时止了话头。
霍修提步进去时,两个小婢女低着头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刻薄的那个尤其心虚,膝行两步往前来求情,才刚开口,便只听主子撂下了句:“将她掌了嘴,发卖出去。”
话说得冷淡,但大户人家的婢女被卖那与被赶出去无异,这辈子别想再有什么好人家了。
小婢女求饶的喊叫聒噪,管事嬷嬷冷眼瞧烂泥似得,两下一招呼,不由分说将人架出去了。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霍修往床边儿去,日光明亮照在床头,阮阮从被子里露出一张小脸,莹洁无暇,鸦羽似得眼睫时不时微微颤动下,像是轻轻挥动的蝶翼一般。
“到现在还没醒,医师怎么说?”
管事嬷嬷回道:“医师先前已为小姐施过了针,也开了调养药方,说身体无碍,只是姑娘或许心底深处太过害怕,所以才始终不肯醒来。”
怕醒来了,她鬼大哥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她抓走吗?
谁能想到一个鬼面具就能把这娇气包吓成这样,她昏迷之前嘟嘟哝哝说什么来着,又是冤有头债有主,又是单纯馋他身子……
原道是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危难关头光记着推他出去给自己个儿保命,真是白疼她这些时候了!
这厢问着话,正值喝药的时候,婢女端着药碗进来,霍修便转身至里间换衣裳去了。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将阮阮扶起来,但不知怎的,折腾了两三回也没法儿将药喂进她嘴里,反倒洇湿了领口处的衣襟。
眼见霍修换完衣裳出来,两个婢女办事不力额头一个劲儿直冒汗,刚还眼见着大人动怒,这会子一着急,手便下意识捏在了阮阮下颌处,迫使她仰头张开嘴,打算硬灌。
他瞧见了,面色略有不悦,沉声教人都退下去。
兀自上前坐在床边将阮阮抱进怀里,一手揽着她,腾出一只手拿起斗柜上的药碗,仰头含了一口,而后俯首以唇一点点喂给她。
她便听话了,乖乖张开嘴,乖乖地将药都咽了下去,时不时吧唧下柔软的唇,不像是在喝药,倒惬意得像在吃糖。
眼瞧着一碗药见了底,他低头吮了吮阮阮唇上的药汁,莫名有些意犹未尽,朝外唤了个婢女进来,吩咐句:“再去盛一碗来。”
嗯???
婢女暗搓搓瞥了眼桌上空置的碗,难不成大人把药全都喂进了自己肚子里?还是喂药这事儿居然也能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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