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其实最惨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运不好,而是一个人不具备改变命运的能力。
第二天中午,简葭才记起来昨晚上她是骑自行车去的夜市,走的时候光顾着套路魏其乔,给忘了。只好等晚上再跑一趟过去取。
明明可以白天去取,偏选在晚上,其实心里还是想多看看简荔。
相比昨晚看见简葭时的猝不及防,这回简荔表现出的更多是不悦。在听到对方是来取车后,草草关心了句“骑车小心”,就继续推销她的啤酒去了。
简葭像小尾巴一样的跟着简荔,依旧想替她吆喝。简荔不让,让她少添乱,嘴里念叨着,你不来也没事儿,一来就惹麻烦。
说得简葭有点委屈,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才引得小混混欺负似的。
面对简荔,简葭心里藏着巨大的不能言喻的亏欠,就算被甩冷脸,遭受不公平指责,她也甘之如饴。
不让跟,简葭就买一瓶橘子汽水坐在清净的角落咬吸管,远远看简荔推销。
要是还有动手动脚的,她好及时上。
看着看着,心里计算起好多事儿来。
比如,怎么劝她不要在这儿卖啤酒了,怎么劝她尽早专升本,怎么告诉她不要愁钱的事儿,让她相信自己这个还未成年的堂妹有能力帮这个忙。
尽管简葭还没开始想,她的能力到底是啥。
今晚倒是风平浪静,没有乱来的小混混,也没有见着钱才肯行侠仗义的大混混。但中途有个棕色卷发大婶儿,来隔壁档位打包小龙虾,眼神追着简荔溜了两圈,才敢喊她名字,发现认对人了后,热情地把她拉到角落开始问长问短。
不是简葭故意偷听,是大婶儿把简荔拉到了她待的这个角落。
通过两个人的对话,简葭知道大婶儿是大伯简镇海看守的那个厂子里的女书记,姓林。简荔喊她“林阿姨”。
“哎呀一晃眼都这么大了,上回见的时候还上学呢。”林书记拉着简荔上下打量,笑眯眯问她“今年多大啦?”
简荔回她十九了。
她又说:“那算起来已经毕业了吧?我记得你上的中专来着?”
简荔难为情地点点头。
林书记又问:“怎么在这里打零工呀,找个正式工作嘛。”
简荔仍旧点头:“在找了,过渡阶段。”
林书记皱着眉摇头:“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一个大姑娘抛头露脸的像什么话,其实工作也不用急,女孩子,最要紧的是找个依靠,有对象了吗?”
简荔跟着摇头:“没有”。
“老简那个情况,在这事儿上也帮不上忙,我这里倒有个小伙子不错,跟人合伙开电动车行,改明儿我跟对方说说,约出来见见?”
简葭听出来了,这才是林书记此番热情搭讪的主题。
没等简荔回话,她先忍不住了,从小马扎上噌地站起来。
“阿姨,我姐才十九,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突然跳出来个插话的,林书记吓一跳,简荔这才看见堂妹还在这儿,忙打圆场,介绍说:“这我二叔家的妹妹,叫简葭。”
林书记打量简葭,高中生,又白又漂亮,就是一双眼睛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洞察,还有一点母鸡护崽的提防,真逗,她又不是老鹰。
“你这孩子”林书记不屑一笑,“我是让你姐跟人见面,哪有见面就结婚的,处对象不得花时间?”她又转向简荔,“工作不着急,总会有的,你现在年轻好找,不抓紧,等过了这两年,条件可就往下走了,你家里这个情况,还有你这个学历,阿姨不是不向着你。你自己想想吧,不找个有本事的,老简什么时候能享得上女儿福?你妈走得早,老简拖着那副身子,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简葭还想反驳,被简荔一把拽到身后。感受到了堂姐的意思,她不再喧宾夺主。
桦城这个地方早婚早育,市里面好歹顾及法律,到了下面县城里,像简荔这个年纪,生娃的大有人在。可现象是现象,自己的姐,另说。
简荔倒真的把刚才林书记那番话听进去了,主要是她想考的证含金量也不高,考下来,每个月多几百块,根本无法让简镇海享上林书记口中“让老简享上女儿福”的那种福。
于是她冲林书记莞尔一笑:“那就麻烦林阿姨操心了。”
林书记眉梢一扬:“咳,要不是看你孝顺懂事,我才不操这个心,放心,这个开电动车行的要是看不上,我还有加盟奶茶店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别再找像我们这种在厂子里拿死工资的,有啥指望。”
这话简荔更是心有戚戚,二叔二婶经营米线店,养两个孩子都绰绰有余。想到这里,她还瞥了一眼简葭。
看!把女儿养得多好。
女人一辈子的机会不多。投胎算一次,她没抓住;读书也算,她脑子不行,不是那块料;也就只剩婚姻了,虽然她不算漂亮,但人们常说十八无丑妇,更何况以她所见,漂亮和婚姻的幸福并不相关。
林书记的小龙虾出锅了,她拍了拍简荔的肩头,说了一句“好孩子”就离开了。
简葭这才上前,怯生生问:“姐,你真要去相亲吗?”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桌要啤酒,简荔上去招呼,简葭心里急,跟在后头,一逮着空就劝:“你这么年轻,还是先把专升本搞了,哪怕是多几个技能证书傍身,先有份稳定的工作再考虑这事儿也不迟呀?咱们桦城不比大城市,本地男人还出来相亲的,都是找终身保姆,找育儿嫂,还是以后,到了工作中接触的男生比较......”
这番来自十三年后职场女性的忠告,没有一句是简荔爱听的,特别是从小堂妹嘴里说出来,简直何不食肉糜,令她窒息。
简荔冷下脸,把简葭拉出摊位,径直走到老槐树下,又重重甩开。
“简葭你暑假作业写完了,闲得慌是吧?”
“我、我只是关心你。”
“我要你关心了吗?你这是关心还是添乱?我在这儿卖了半个月啤酒也没出事儿,你一来,就有小混混挑事儿。是,你漂亮,身后还跟着个有钱的追求者,能及时英雄救美。可我不想看这种狗血情节,你没必要上这儿来演。”
“?”
整件事是怎么被解读成这个视角的?简葭简直六月飞霜。那哪儿是有钱的追求者,那是家暴男。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那人将来就是你简荔的老公,把你送进监狱的那种。
不过她当然不敢这么说,只委屈巴巴:“昨天那是意外,怎么是我演?”
“昨天是意外,今天又是什么,林阿姨给我介绍对象,那是一片好心,你有什么立场替我往外推?”
“你太年轻了,我怕你看不清人,怕你被骗。”
“我多大?你多大?”
人在二十岁之前,差三岁不止是代沟,简直是隔代。十九岁的简荔被十六岁的简葭形容太年轻了,滑天下之大稽。
她冷笑:“还是在你眼里,别人都是傻子,就你聪明?”
“不是~”简葭欲哭,怎么又延伸到这个层面了。
简荔又接上:“我是书读得不好,可不代表我分不清黑白好坏。”
她突然叹了口气,听起来仿佛在朝着什么巨大的力量投降:“我不是你,你长得漂亮,脑子好使,读书读出一樯的奖状,你有爸爸也有妈妈,二叔二婶儿还会做生意,就凭米线店这几年的生意,将来供你上大学不成问题。你可以去大城市工作,赚年薪。你还有个弟弟和你分担父母的养老。我有什么?我爸每隔两年身体就更差一些,我们家的房子是厂子接济的,我爸要是不在了,房子被收走,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她停顿,简葭眼眶泛红。
简荔笑她,这么快就开始同情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其实最惨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运不好,而是一个人不具备改变命运的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简荔今晚并不羞愧于承认自己的自卑。
“你以为我不想努力读书?你根本不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人,无论多努力,也读不明白。简葭,我现在有的就只有年轻,你不能还用‘年轻’两个字否定我,阻拦我找对象。你要是真好心,就少在我眼前晃,不看见你,我反而不会想到自己有多平庸。”
说完这些话的同时,她决定结束推销啤酒的工作,以后也不打算干了。
“行了,都早点回家吧。”
简荔跑到货棚卸了行头,结算了当日工资,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市尽头。
而简葭还握着半瓶早已没气儿的橘子汽水,站在树下消化那些话。
今晚之前,她还仅仅将自己与这里的一切,定义为梦想者与梦境世界的关系。可刚才简荔的那一番话,让简葭明白,为什么在十年后,当她透过监狱探视室的玻璃去看对方的眼睛时,看到了妒与恨。
这里是梦,又不是。
起码简荔那些话,是她心中真实的感受。它让简葭明白了曾经仅有十九岁的简荔,是如何看待她和自己的。
她从怔忪中回过神,突然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她绝不会轻易说出那句: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与此同时,简葭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身朝目光来处望去,看见昨天那个叫“阳哥”的大混混,正歪在一辆摩托车上看着自己。他穿一件墨蓝色摇粒绒外套,手里拿着同款橘子汽水。
看见她回头,隔空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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