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慕突然就有点不太开心了。
倒也正常,她想,爸妈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跟她说过,青春期似饮酒,本就会常让人没来由的开心,没来由的不开心,情绪起伏很大,时而躁动,时而郁闷。
每个人喝了酒后都会有不同反应,青春期也如此。
爸妈说,不要认为这种情绪是不对的。
爸妈说,青春期本就如此,青春不理智,理智不青春。
许清慕稳住了没来由的情绪波动,抬头对纪燕北笑了一下,无声谢谢他带她离开那个现场。
她脸上飞着两团红花蕾,笑起来时仿佛让那两团红花蕾开出了花。
水嫩的肌肤上,仿佛落有露珠,晶莹水润。
纪燕北也对许清慕点了点头。
两人谁都没提刚刚短暂的慌乱中,许清慕将手指甲嵌进纪燕北手腕的事,与纪燕北冒犯地抱住她和捂住她眼睛的事。
没人提,便也没人道歉。
就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时间里,拐角墙边的声控壁灯灭了。
负一层的地下室幽幽暗暗的,两个人影被笼罩在昏暗中,好似有谁的呼吸变得忽轻忽重,分不清是谁的,不明朗,隐在晦涩中。
是纪燕北先弄亮声控壁灯的,他轻敲了一下墙壁。
声控壁灯是古铜擎着一只蜡烛,暖黄灯光亮起的瞬间,那些缥缈在空中的暗昧尽数消散,两人同时收回了在晦暗中落在对方脸上的目光。
其实蒋涵涵家地下室一层是很亮的,只有这一个狭窄的过道用的是声控壁灯,里面宽阔过道用的都是亮如白昼的大灯泡。
纪燕北好似被里面的灯光晃了下眼,又或者好似被许清慕的眼睛晃了下眼,闭了闭眼。
再睁开后,他眼里一片清明,对她说:“我送你出去。”
许清慕点头,迈台阶往上走,纪燕北跟在她身后。
地下室的举架高,通一楼的楼梯也很高。
台阶上铺着红色的地毯,突然间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许清慕上了会儿台阶,停住,回过头看纪燕北。
她心里想的话很多,但张张嘴,微微蠕动了两下,终究又闭上。
身体也转了回去,继续往上走。
纪燕北像是领会了她的意思,出声叫住她,从兜里拿出打火机递给她,对她说:“放心,打火机,我不告诉你妈。这个,也不告诉你爸。”
许清慕:“……”
许清慕没想到刚才他还说不想还,这会儿竟然这么轻易地还给她了,还说不会告状。
她收下打火机,说了声“谢谢”。
一边想,她刚才要说的其实并不是打火机的事。
还有,他说的“这个,也不告诉你爸”的“这个”,是指什么?
指她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吗?
**
蒋涵涵没和许清慕一起去图书馆,只出来和许闲月说了声“小叔新年好”就继续回去看帅哥了。
蒋涵涵的理由是帅哥比图书馆和卷子有吸引力,她要抓紧时间好好饱眼福看帅哥。
许清慕熟练地爬上小叔的没有踏板的大G后,调小了小叔听了好些年的音乐《Les Rois Du Monde》的音量,跟小叔解释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任星远拉肚子没来,而她和蒋涵涵本打算要去楼下看电影,但被人占了一部电影的时间,于是她在旁边写作业等他过来接她们去图书馆。
省去了不能说的事,没有坦白全说。
许闲月听了后,倒也不是很在意发生了什么,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他刚刚跟许清慕她爸通了电话,又跟许清慕她妈通了电话,悬着的心已经放回肚子里。
只是他现在看许清慕,感觉许清慕似乎有心事,不太开心的样子。
许闲月这人很欠,小侄女开心的时候,他总是很想把小侄女惹哭了才好玩。
但小侄女不开心的时候,他倒是有小叔的样儿了。
许闲月打着转向,转着方向盘,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有人欺负你了?”
许清慕听着车里的这首法语歌,想到小叔十年以来给她解释的都是完全错误的歌词内容,摇头晃脑说:“全世界只有您会欺负我。”
许闲月:“……”
许闲月将车停在一栋小区门口的路边,转身看她,正经严肃地问她:“慕慕,你爸那个学生,他欺负你了吗?”
许清慕难得见小叔这么正经,有片刻的迟疑。
最终,她抿了抿嘴,到底没说实话。
她缩着肩膀往下窝在座椅里,不高兴地说:“还是我想养猫的事,但妈妈不让我养,爸爸不敢帮我劝妈妈,小叔你能去帮我跟她求求情吗?”
许闲月:“……”
这小矮子撒谎。
他教的那帮孩子都是大学生,大学生撒谎他都能看出来,何况她一个小屁高中生?
许闲月心想许清慕还知道动脑子撒谎,说明没发生什么大事,又心知许清慕不想说实话,也问不出什么,便继续启动车子,漫不经心说:“你妈不就是嫌有猫毛她穿不了黑衣服吗,我给你留意着点儿,谁家生了无毛猫,我给你抱去。”
许清慕想起师父来,“啪”的把缩着的身体弹直:“活菩萨!我师父家有,上个月刚生。”
许闲月:“活菩萨渡不了你,你要晚了,已经送人了。”
许清慕:“……”
小叔又开始骗人了,她昨天还看见师父在朋友圈晒猫了。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她小叔骗她说拖鞋的脚尖要朝外,否则拖鞋朝里的话,小鬼半夜会爬上床,搞得她当真了,一直到现在睡前都要特意摆好拖鞋,将拖鞋脚尖朝外,不然心里很别扭,都睡不安稳。
所有说谎话骗过她的人,她都一直记在心里。
谁骗过她伤过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岁月这么长,她被骗过的帐,总会有她可以报复回去的时刻。
许清慕无意识的思绪飘转,念着骗过她伤过她的人的名字。
忽听她小叔说:“小矮子,小叔晚上带你吃日料,吃饭我请了,但是油钱五十,麻烦你在吃饭前付一下车费。”
许清慕:“……”
不是活菩萨,是穷和尚。
**
任星远拉肚子,蒋涵涵沉迷眼福,于是只有许清慕跟小叔去了图书馆,晚上又吃了虽迟但到的万年不变的日料。
许清慕吃完晚饭到家后,家里没人,她径直回房洗漱。
洗漱完毕,她在房间里做登山跑的时候,想到八卦少女蒋涵涵,给蒋涵涵发了条信息:“我准备好了。”
蒋涵涵的信息顿时如狂风骤雨袭来。
蒋涵涵:“慕慕!!!!”
蒋涵涵:“他真的好帅好帅啊我靠!!!”
蒋涵涵:“我偷拍了好几个视频,给你看!!!”
蒋涵涵:“你来欣赏欣赏!!!”
很快,蒋涵涵给许清慕发来了四五段视频。
都是纪燕北打球的画面。
许清慕仔细看了会儿,她最直观的感受是稳,力度很稳。
而后能感受到他的各种技巧配合得很老手,分离角的判断非常准确,中杆斯登力量发得很透,高杆吸库的弧度完美漂亮,看来没少练球。
再就是,他打球的手法技巧,和她的有点像,莫名其妙像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这么看着,她水平好像和他差不多,以后有机会的话,好像可以切磋一下。
许清慕欣赏完这段视频,正要以达不到专业的业余角度来评价一下纪燕北打球的水平,蒋涵涵又发来好多字。
蒋涵涵:“你看他趴那打球的时候,滚动的那喉结,是不是好像枣子啊?看着好可口啊是不是?”
蒋涵涵:“你看见没,他上面那两颗衬衫扣松松垮垮没系好,脖子以下那若隐若现的部分,好像在故意勾引人啊是不是?”
蒋涵涵:“这种无声勾引人的姿态啊,是不是好神秘好性感?黑衬衫都变得好他妈值钱啊是不是?”
蒋涵涵:“你说,他是不是你见过的最好看最有魅力的人了?!”
许清慕:“?”
蒋涵涵不是让她欣赏纪燕北的打球水平吗?
这是在寻求什么认同感?
许清慕回忆了一下刚刚看的视频,但她压根没注意到他穿黑衬衫以及他衬衫没系扣,又点开视频重看了一遍。
这回她注意到了,纪燕北穿着黑衬衫,扣子没系,内双的眼尾上翘,像在故意勾人,有点衣冠楚楚道貌岸然那味道。
但黑衬衫明明和商场里卖的明明没什么两样,许清慕随手回了一个:“还行吧。”
蒋涵涵没在意许清慕回复得这么寡淡,更是激动地把电话打了过来。
许清慕刚接起来,蒋涵涵就大喊:“对了慕慕,你和他住一起啊。”
蒋涵涵的语速向来都特别快,没有人能在她的语速里打断她,她飞速说:“那你肯定有他微信和电话号吧,你快发给我,我还要追他,他太是我的菜了!”
许清慕:“……”
“你等一下。”许清慕轻声说。
许清慕从瑜伽垫上爬起来,走到落地窗边,坐在架子鼓前,拿着鼓槌随意地敲着军鼓,慢慢思量着。
蒋涵涵感受着许清慕的安静,她慢慢笑出了声:“许清慕,你喜欢他吧?”
许清慕:“?”
蒋涵涵笑得不行:“我就知道!你上次跟我说不让我脑补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以前给你发我偶遇的帅哥照片,也说过那些话,你怎么没跟我说不让我脑补呢?怎么没跟我说影响学习呢?”
许清慕:“……”
蒋涵涵继续表明立场说:“你放心,我没喜欢他,我都不了解他,我就是看他长得帅嘴嗨而已。你了解我,我向来见一个帅哥爱一个,估计下一个帅哥马上就来了,都没认真的。如果你喜欢他,我就不说这些话了。”
语速超快的蒋涵涵终于把话说完了。
许清慕哑口了好半晌。
心想蒋涵涵怎么总是这么,这么疯疯癫癫的。
“所以呢,”蒋涵涵催着问,“我们十七岁的许同学,终于迟来的情窦初开了吗?”
许清慕想了好一会儿,也终于认真说:“涵宝,其实我是,有点讨厌他。”
蒋涵涵:“?”
**
许清慕接连两个夜里,都梦到了纪燕北。
都是相同的,噩梦。
梦里,她在台球厅负一层地下室看到的男女接吻的那一幕,其中的男生,变成了纪燕北。
总是她要去洗手间,走到转角时,忽然看到纪燕北在和一个她看不清面容的女生亲吻。
纪燕北将女生圈在墙那儿吻着,吻得很专注,很深情。
许清慕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动不了挪不开。
她看不清那女生,却能看清楚纪燕北的脸和动作。
不似在现实里那样,她看到有人接吻时,她感觉有大火扑面而来,烤得她脸她耳朵她血液都发烫发热。
相反,梦里面时,她感觉似有大冰川在逼近她,她后背发冷发凉。
又好似她站在海面的小船上动弹不得,一动就会掉进海里,会被冻死。
不知过了多久,纪燕北好似终于感受到了她的存在,突然停住一切动作,转头看她。
他脸色泛红,眸光也泛红,他像只被打断了的狼,逐渐目露凶狠。
许清慕被吓得心惊肉跳,一步步往后退,同时他一步步逼近她。
他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一下下踩在她的心脏上,心跳声咚咚咚咚。
眼看她退无可退的时候,纪燕北方停住。
接着纪燕北慢慢翘起了眼尾,眸光嘴角都现出了笑意,笑得她心慌意乱,笑得她不知所措。
他嘴里忽然多了只烟,他咬着烟,噙着笑的目光上下扫她。
许清慕被盯得脊背发麻,双手捏紧,腿也并紧。
纪燕北抽着的烟,向上飘着团团鹅毛似的青烟。
他一身黑色衬衫,好看的面容隐匿在烟雾后,朦胧神秘,优雅性感。
忽然,他摘掉口中的烟,往她脸上吹了口很长的烟。
青烟扑面而来,她想屏住呼吸,但没憋住。
随后就感觉到,很奇怪,烟是香的,甜的,烟和空气里飘着香津津的,甜腻腻的草莓味。
纪燕北低低笑了声,绕到她身后,拇指食指掐着烟,向她嘴边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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