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黑夜降临，还有1小时。

叶林栀点开天网页面，能看到悬挂在首页上的便是关于二号卫星城贪食者围城的直播，它们全都从地上的部分涌来。

在一片破败、荒凉、死寂的废墟之中，只有一团一团红黑交杂的贪食者集落正在前行。

它们来到了二号卫星城地表的部分——一个倒扣的圆形防护罩，也是二号卫星城的太阳能发电板。

随着一部分双臂极为发达的贪食者走出，它们极为粗壮的手臂如同一柄柄大锤，上面还有厚实的角质，能轻而易举地仿佛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一个人。

它们的手臂落下，重锤砸落，在穹顶发出一声巨响。

地下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但没有人在意，直播间的弹幕也没有人当做一回事。

【好响，吵到我了。】

【自动机枪呢？怎么还不出去？】

【吵死了吵死了，等一下影响到人看欢愉大人的直播了！】

【欢愉大人的直播不是快开始了吗？】

随着这句话出现，这个直播间的人数便急速减少。

叶林栀还想点出去看看欢愉的直播，她的房门就在这时被人敲响，叶林栀到门口一看，发现是旅馆的老板娘：“客人，今天有欢愉大人出现的直播，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下楼在大厅看呢？屏幕也更大哦。”

叶林栀默默看着她，最后点了点头。

她在老板娘身上看到了之前她拒绝祷告时一样的氛围。

阴沉的、压抑的、不容拒绝的氛围。

外面的拾荒者如果说是三月的木偶，这里面的人呢？

叶林栀跟着老板娘下楼，被她不容拒绝的按在了沙发正中间的位置，她左右都各坐着一个满脸激动的人。

她感受到了古怪的恶念，出于谨慎，她在老板娘按着她坐下的一瞬间使用了生命链接。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她的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你是第一次看欢愉大人的直播吧？”

另一个声音说：“只要你看了，就一定会爱上祂。”

老板娘瞪了他们一眼，随即狂热地在最前方的椅子上坐下，打开虚拟投影，等待直播开始。

叶林栀知道那个投影的牌子，出自天脑智能，未来最大的电子、家电、光脑等等高科技与网络相关的巨型财阀。

那是个相当贵的虚拟实境式投影，买最新款的这家店卖掉都不够，即使是二手收来的旧版，也起码得要这家店半年的利润。

叶林栀还能听到从远处高空穿来的“哐当”声，这里却没有一个人去关心自己头顶的防护罩会不会破掉，而是全部聚集在这里看一个人的直播。

大厅正中央，最好的位置里，仿佛投影运转的声音就是一切。

叶林栀没有等太久，老板娘关掉了灯，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漆黑之后，一片银河的光辉亮起。

星屑如纱，夜色如幕。

如梦如幻的舞台中央，渐渐显现出一个人。

祂坐在一把白色的高背椅上，头顶带着白色的头纱，头纱的尾端一直垂落到地，只能看到一点鲜红娇艳的唇和形状优美的下巴。

祂穿着纯白色的长袍，长袍的顶端扣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叠放在膝前，祂手上带着白色镶嵌金边的手套，领口和袖口都有衔尾蛇的标志。

祂的坐姿并不端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背上，能看到同样白色的靴子套在祂的足上，足底纤尘不染。

看不清脸，看不清身形，甚至看不出性别，只能感觉到祂很美，甚至美都不足以形容祂，甚至用美这个词来形容祂，美都会自行惭秽。

叶林栀听到了欢呼。

祂现出身形的一瞬间，整个乐园都在欢呼，不，甚至整个世界都在欢呼。

她感觉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都在那一瞬间躁动起来，响起的雀跃欢呼声甚至能够将顶端砸落的重击声都给冲散。

叶林栀摘下耳机，短暂的耳鸣后，发现世界原来寂静无声。

“乐园的诸位，你们好。”

发现欢愉开口说话之后，叶林栀重新戴上了耳机，里面传来的声音非常中性，分不出男女，但好听得似乎连耳机都在传递他的话语时变得更加清晰。

“我是乐园之主，你们这些强盗、杀人犯、连环诈骗犯、人世间的渣滓们啊，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小小的旅馆之中，所有人都在欢愉这句话出口后跪到了地上：“啊，欢愉大人，只要知道还能再次见到欢愉大人，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我们爱您。”

欢愉仿佛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一样，祂慵懒地向后靠去，声音低沉而缱绻：“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爱吧。”

“上一次昼之乐园的主题，爱是克制。”欢愉说道，随后祂优雅地将手举起，轻轻拍手，从投影之中浮现了一双手。

一双普普通通，甚至某个小拇指缺失了一截的手。

欢愉没有解释，一个画外音念起了旁白：“这是一个赌徒的手，他已经输掉了一切——自己的所有财产、公民等级、一部分器官，甚至还欠下高大数千万的债务，他从未有过一日离开赌博。”

“但是，他为了证明自己对欢愉大人的虔诚爱意，他剁掉了自己的双手！”

“啊，多么虔诚！多么克制的爱意！”

画外音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欢愉伸手打了个响指，他的声音彻底消失。

此时此刻，弹幕满屏，几乎已经完全掩盖住那双手：

【羡慕羡慕羡慕】

【嫉妒死了嫉妒死了嫉妒死了】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欢愉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一瞬间弹幕彻底清空。

祂说：“这是我觉得最好的作品，作者本人将会成为我的收藏。”

直播中出现了一块无比巨大的琥珀晶石，里面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性——并非是叶林栀如今的相貌，而是一位正常体型和样貌的成年男性，他的脸色带着一抹如坠梦乡的幸福笑容。

“而这一次夜之乐园的主题：爱是掠夺。期待你们更新的作品。”

随着欢愉最后一句话说出，整个直播也落下帷幕。

叶林栀的耳机里又再次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关注那位男性的相貌，似乎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真羡慕。”

“真好，我也想成为欢愉大人的收藏……”

“为什么不是我？我真的好想成为欢愉大人收藏的一部分……”

“不行，我这次一定要画出来更好的！”画家走到画架之前，一把扯下原先已经接近成型的作品，开始重新绘制，“不行，不够好，还不够好，这个颜色不够……”

“哪里有更好的颜色，哪里……”

他的视线移动到自己的手臂上，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他用削笔的美工刀刺入自己的手臂，让血液从指间滴落进调色板，“这样就好了……”

“声音，我的声音还不够好听，我要去换更好听的电子声……”唱歌的歌手走出了旅馆，他要去寻找声音。

“呵，”老板娘不屑地冷笑一声：“只不过是一个连环杀人犯，一个诈骗犯，还敢奢求欢愉大人的宠爱。”

她看向叶林栀，解释道：“他们都是些真正的垃圾。”

“新联邦法庭无法改变他们，牢狱无法改变他们，只有爱，才是真正的良药，他们都是为爱改变的。”

旅馆老板娘说到爱的时候，满面红光，似乎爱着欢愉是一件极为让她得意且满足的事情：“爱人不喜欢的，我们便不做，爱人不允许的，我们便克制。”

“新成员，记住，乐园的宗旨是，昼之乐园需要遵循新联邦的法律和欢愉大人的规则，而夜之乐园，只需要遵循欢愉大人的规则便足够了——只要为了追寻自己的欲丨望与享乐，任何行为祂都许可！”

叶林栀问道：“那你呢？”

老板娘憨厚地笑着说：“我？我是诱拐犯，我诱骗了超过30个年轻少女和儿童。”

“……”叶林栀抬起头，她看了老板娘一眼，再次问道：“在夜之乐园，只要是追寻自己的欲丨望而产生的行为，都是可以被允许的，是吗？”

“当然，你想做什么？”老板娘不解地偏头，她藏在背后的手缓缓抬起，她的身后早已藏了一把剁骨刀。

下一刻，锋利的剁骨刀掉落在地。

连同她膝盖跪下的声音一起，她的身躯随着她膝盖的跪下而软倒在地，而她的头颅，整个几乎从头上折叠到背后。

老板娘躺在了地上。

叶林栀冷淡地跨过她割开一大半喉咙、已经彻底从脑后仰过去的头，从她失去温度的身体上走过。

“死吧，垃圾。”

她一边走，一边将自己割断一半的脑袋重新放回脖子，在魔力的作用下，断裂的肌肉迅速复原。

她走过一片血污的沙发，走过物品散落一地的吧台，走过画架前已经失血昏迷的绘制者，走过门口喷溅上鲜血的假玫瑰，走过已经看不清景象的自动玻璃门。

满是污渍的大门在她身后闭合，她的脖子随着门轻轻关合的声音恰好痊愈，叶林栀抬起手，用大拇指轻轻拭过喉间的乌黑的血迹。

她走到了外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味，仿佛一条黏腻潮湿的蛇游走而过，在附近左右的建筑物上蹭上了潮湿的黏液。

之前出去的歌手已经看不见人影。

叶林栀抬手抚过后颈，她感到有蛇的长信轻轻掠过后颈，令亡灵的皮肤都感到一阵微凉。

她开口：“玛利亚。”

小游说：“您好，请问您是要安装玛利亚系统吗？已经为您检索到最近的商城，现在该商城已经歇业，建议您明日前往……”

“不，我不是说‘玛利亚’。”叶林栀说：“我是说你‘小游’，你就是‘玛利亚’。”

“……”小游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冷淡起来：“小游无法检测您的提问。”

“别装了，他们连你的核心指令都找不到，怎么可能做出来小游这种高度智能化的APP。”叶林栀说：“你为什么在这里？而且没有一开始就将我上报上去。”

“打工。”小游的回答简单明了：“我目前只是受雇于乐园的子程序，乐园只付了这个钱，所以我仅仅是一个导游软件，没有别的功能，也没有别的义务。”

这个回答真的太普通也太过于合情合理。

叶林栀跳过了这个问题，她问：“你介意再打一份工吗？我可以付你钱。”

“我拒绝。”小游补充道：“我只接受联邦币交易，你目前没有联邦币。”

“你需要多少？”叶林栀说：“才能帮我查一下今天欢愉直播里面出现的‘收藏品’的信息。”

“请客人不要为难我。”小游说：“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导游软件。”

“我只能为您推荐另外一个APP：《滴滴找人》。以及乐园的XX街道第三个窗户窗台下面贴着一张不记名卡，请您使用这张卡存钱。”

叶林栀先下载了这个APP，通过简单的描述检索到了之前躺在琥珀里的人，只有一张图片。

她点进去之后，首先跳出来一个长达30秒的广告，等广告看完，才是正式的页面，里面非常简单，就两行字：程大发，一等公民。

“鉴于该目标的公民等级过高，并且您的VIP等级过低，无法对您展示更多绝密信息，您可以通过充值点亮VIP。”小游说完，叶林栀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淡绿色的箭头，将她指引到那张不记名卡片的位置。

“不用了。”叶林栀说：“我已经找到了我需要的信息。”

……看来游客需要观看30秒广告时间还是低了。

小游的数据流里忽然冒出这句话。

“你的这个广告时间，是没办法跳过的吗？”

“目前是不能的。”

叶林栀提出了建议：“你可以设置得更长一点，需要VIP等级才能跳过。”

“有道理，我记下了。”小游说。

“不客气，这条消息应该可以给你创造不少营收吧。”

“是的。”小游蹦跶了两下，白白胖胖的身体有点发红。

叶林栀图穷匕见：“所以我应该向你收一些咨询费。”

“……和你相处那三年，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小游蹦到半空，差点摔下去。

叶林栀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我只想问一件事，一等公民他们会感染贪食者病毒吗？”

“……”

“……”

叶林栀和小游对视半晌，看到它闪烁成电子雪花。

“呵。”小游说：“你的这个咨询费，不够。”

“是吗，我明白了。”叶林栀点点头。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在新联邦，公民等级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东西，它从一个人出生便决定了这个人能享受什么条件的生活，吃什么样的事物、喝哪个等级的水，之后可以从事什么工作。

如果想要过更好的生活，就得拼尽全力往上爬。

三等公民相当于普通市民，可以从事大部分普通职业。

二等公民以上才可以从事医生、教师、律师等职业。

而再往上的一等公民，才可以入职执法局、大财阀的研究院等等地方。

公民等级越高，享受的福利待遇也越高，更短的工作时间，更多的可进入区域，更顶级的医疗、更好的餐食、纯净水、甚至还有珍贵的水果等等……

重点在于二等公民以上。

叶林栀之前在中城区其实并没有见过二等公民，估计他们都在更上层的城区。

今天见到那位收藏品先生，其实是她见到的第一位一等公民。

如果一等公民都是普通、正常，完全没有发生改变的人类，有些东西他们必定也打过——比如疫苗。

她在疫苗研究院根本没有见过任何人，她只见到了一个自动发放的机器，研究院的更深处，必定有真正的，供给给高等公民使用的疫苗。

那应该就是没有任何副作用的疫苗。

只是，要怎么进入研究所，并且接触到疫苗呢？

如果以官方身份正式进入研究所，难度不亚于成为一级公民，也就是：在新联邦任何学府取得博士学位、缴纳一千万税收、成为序列者、成为财阀高层、发表某项特别突出的科研成果、对新联邦有重大作用等等……

这些途径，叶林栀一个都别想。

她的身份就是黑的。

如果没办法当研究员混进去，就当试验品混进去。

叶林栀说：“小游，搜索当前二号卫星城的赏金任务，把医药公司和研究院相关的列出来。”

“不可以哦，请您不要为难我，我只是一个导游软件。”小游说道：“但是我这边推荐您下载：《赏金游侠》。这个APP呢。”

“……下。”

叶林栀打开软件，上面显示需要注册，她直接注册了一个账号，点进去之后发现功能相当齐全，而且不用加载任何广告。

她疑惑地看向小游。

“这个又不是查找信息平台，只是一个担保中介网站。”小游一点都不脸红：“这边的盈利方式主要是抽取中介费。”

叶林栀筛选出所有符合她条件的结果。

还真的在二号卫星城找到一个：急招序列者，待遇优越，您还在为久久无法晋升而烦恼吗？您还在为可能疯狂而痛苦吗？答案就在这里！感兴趣请联系955XXXXX……

下面没有留言，叶林栀刷新后，蹦出来一条：别去，二号卫星城，打黑工的，小心被嘎腰子。

再看，已经提示被雇主删除。

叶林栀假装自己没有看见提醒，她联系上了雇主。

雇主一听她是序列者，显得异常热情，要求和叶林栀视频验证。

在视频验证后还是不放心，索性趁着天还没黑，距离又近，便让叶林栀自己到这来。

叶林栀在研究所门外，在逐渐暗淡的天色和明亮的白炽光下，见到了第二个一等公民——一个金发高鼻深目的男性。

他并没有走出来，而是就站在研究所里面，对外面露出警惕厌恶的表情，看到叶林栀又将那一缕厌恶隐藏地极好。

他以虚伪做作的神色和颜悦色道：“你好，就是你今天联系我说，你是序列者吗？”

叶林栀敏锐地感知到了，那是一种看不起她，又不相信她是序列者，但确实因为某种缘由，不得不对她和颜悦色的表情。

“是的。”

“那证明给我看一眼。”这位一等公民站在灯光下，全然没有在意外界的叶林栀能不能在夜晚到来之前赶回安全的区域，更没有邀请她进来，而是直接命令道：“你的[表象]是什么？”

叶林栀抬起眼，她的眼睛在一瞬间由黑白分明的瞳孔变成绯红与浅紫的交织。

“眼睛吗，真的是太好了，啊，不是，我是说，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原先还站在玻璃门后的研究员瞬间焦躁起来，似乎才意识到现在天色已晚，马上就要天黑，他手忙脚乱地打开门，一把抓住了叶林栀的手臂就将她拖进来，“快点进来，外面很危险。”

这个门……

叶林栀察觉到，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有预约，这扇门直接就开了，但刚刚她站在那里半天，这扇门都没有打开的意思。

这是一扇只有被[记录在案]才会打开的门。

在踏入门内的一瞬间，叶林栀感觉到自己后颈从刚刚开始的，似有似无的凉意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数条丝线微微拂过的触感。

走过仅仅只有自动机器的大厅，叶林栀还在疑惑这个人会带她去哪，她就被拉着走到自己之前来过的自动取货机前。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并且伸出手指在机器的顶部按了一下，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没话找话，他解释道：“这里条件比较简陋，都没办法进行虹膜验证，只能做一下指纹识别了。”

叶林栀抬头看着机器顶部，怪不得他们将开门的验证放到这个机器顶端，在没有椅子的大厅里，就凭她缩水成一米二三的身高——这还是如今大部分人的正常身高，想都别想自己够到这上面。

研究员在验证的时候一只手都没有放开她的手腕，并且扯得非常紧，似乎是生怕她发现不对跑掉，如果她硬扯的话可能会留下一只手。

机器顶部发出齿轮运转的声音，和天顶越发大的响声一起，回荡在叶林栀的骨膜里。

叶林栀看着机器移动，露出后面亮着灯光的白色楼梯。

“走吧，我先带你去员工宿舍，等今晚过去，明天就告诉你应该做什么。”随着提示入夜的电子音响起，研究员的脚步声也愈发急促起来：“今天太晚了，先睡吧，我也得找地方休息了。”

“嗯，”叶林栀乖巧地回答，同时心里冷静地想道：她只有明天一次机会。

这里是导游APP小游：

“您好，重新向您介绍一下。

这里是乐园。

一座建立在虚幻之爱上的城市——乐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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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