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想说话,结果张口却忘记自己上一瞬间想说什么;想拿自己随手放在桌上的皮筋,转身却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橡皮滚落到桌子底下,搬开桌子却找不到在哪……
忘记密码的账号,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的花,许久没有打开的门……
生物、死物、物品、建筑……
所有人和所有事,都可能被遗忘,也会被遗忘。
包括神。
这些被遗忘之物,会聚集到世界的最深处,成为沉淀。
有人打开了通往世界最深处的门。
直播间的影像断断续续,相当模糊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上面被镀上了一层灰绿色的荧光,显得十分诡异。
弹幕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这个超凡不显的世界,所有怪力乱神不过是小说和纸片上所记载的故事。
“发生什么了?谁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上开滤镜?”
“摄影师差评,扣一个鸡腿。”
“我好卡啊,你们卡不卡?”
真正身处异变中心的人早已无暇顾及网络直播,这些信号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满屏的问号里,直播终止了。
负责外围警戒的军部发现,消失了一扇门。
一扇通往会议室的门。
他们绕到外面,从窗户看过去,里面风平浪静,宁静祥和——且空无一人。
那么多的人哪去了?
季雪燃在仔细观察过后,发现这个房间她完全没有一点印象,这好像并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房间。
因为这是一间阶梯教室。
“拿平面结构图给我。”她吩咐道,随后她想了想,补充说:“历代的结构图都给我。”
这间礼堂是大灾害结束后被重新装修,更改了原本用途的建筑,最初它是一所学校的阶梯教室,也是那个年代里为数不多保存完好的建筑。
幸存的人们在这里发出誓言,他们将团结一切可团结的,重建新的世界,将人类的文明之火再次点燃,并让它永不熄灭。
这便是《荣光宣言》。
在原本的平面图上,季雪燃在相同的位置,找到了这间阶梯教室。
课本改版之后,已经不在学生课本上,除了少数学者知道之外,许多人还记得《荣光宣言》,却已经遗忘了这间教室。
现在的结构图里,这里明明白白写着会议室。
时空置换?集体幻觉?
季雪燃抬起头,里面的确是阶梯教室没错。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里应该是会议室呢?
她再次低下头的时候,结构图上所写的文字,已经变成了阶梯教室。
黑色的文字仿佛从水底浮现在纸面上,发出“咕嘟”一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这个声音一无所觉。
季雪燃走上前去,敲了敲玻璃,她抬起头问道:“里面的人呢?”
“这里面一直都没人。”她的副官如此说道,随后副官疑惑地带上了不确定的语气:“应该是……没人的。”
说完“应该”之后,副官飞快闭嘴,她的记性很好,她的长官是最讨厌别人说一些不确定的句子的。
以往会严厉要求下属不能说任何不确定用语的季雪燃,这次就跟没听到一样,拖着下巴站在窗户前沉思。
她依稀记得自己今天的任务,就是巡视外场,保护里面的人,确保直播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和纰漏。
直播?
他们在这直播什么?
直播干啥?
季雪燃发现自己领取了一个非常莫名其妙,自己一无所知的任务。
她打开手机,在各个平台翻找,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关于直播的消息。
好像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如果没有直播,他们在中央联邦干啥?
季雪燃重新绕回走廊,在这里,出现了另一道门。
通往阶梯教室的门。
她打开门,走进里面,绕着老旧的课桌椅走了一圈。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里的时光似乎被静止了。
季雪燃离开了阶梯教室。
“喂!喂!看看我们!”
有人看到她要走,走到门口处,试图拦住她。
但季雪燃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仿佛他只是空气一般。
会议室之中,此时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里似乎有颜色,又似乎没有,所有色彩都是乱糟糟的,天花板是红色,地板是蓝色,这些颜色又在墙壁上流淌着,转瞬间又变成了金色。
桌子上的矿泉水转过头是笔,挪开眼是马克杯,仔细看去又是封面都掉了的书。
无论是什么,这些东西和景色无一不散发着沉朽的气味和质感。
它们似乎都在某个角落呆了许久,久到习惯了躲避目光。
玻璃上依旧显示着朦胧的雪花屏,仿佛收视不良的电视机。
一位安保人员试图走到窗户之前将窗户打开,窗户却仿佛和空间凝固在一起,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都纹丝不动。
忽然间他一个手滑,手臂从窗户边框滑到已经变成了雪花屏的窗户表面,直接整条手臂都进入窗中。
“这个后面是空的,我们说不定能从这里出去。” 安保人员十分兴奋,“这鬼地方我是不想多呆了。”
嘈杂的颜色晃得他眼晕,时不时消失又出现的物品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我是你,我会从这窗户边走开。”福音使徒依旧站在原地,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安保人员谨慎地看他一眼,决定还是听劝比较好,正当他小心翼翼准备从窗边走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手。
“救……”
安保人员猛地一惊,他反应极为迅速地收回手,正当他脸色苍白地松口气的时候,对面的参议员哆哆嗦嗦地指着他的手:“你、你……”
随后这位参议员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安保人员不理解地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手,更加不理解了。
那只手从手肘断开,切口却没有流出一丝血液,是一个光滑无比的平面。
……他的手,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他举着手问其他参议员:“怎么了?这很奇怪吗?”
剩下的参议员一个挤着一个,像一群被牧羊犬圈在一起的小羊,在门口攒成一团。
刚刚有人出入的门在他们眼中成为了最安全的地方。
有不少人还抱着,如果再次有人开门,说不定自己可以直接从门里掉出去的幻想。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此时诡异的气氛:“起来。”
在舒适的沙发椅上,一直正襟危坐的联邦女皇从椅子上站起,她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根老式长话筒,走到晕倒的参议员身边,拿话筒戳了他几下。
“不要失去意识,会消失的。”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沉稳,“如果不信,可以睁开眼睛看看,你已经快消失了。”
借着晕倒逃避现实的参议员闻言,偷偷睁开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里已经变成了虚化的透明之色。
他吓得立刻从地上蹦起:“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消失!”此时门边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平时话最少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逐渐能透过手看到对面人的肩膀。
“这里是哪里?怎么回事?”联邦女皇安娜走到福音教徒面前,在一个不用抬头仰视的距离停下脚步。
“这里是深界。”站在最中心的福音教徒张开手臂,“是一切被遗忘之物的所在。”
他微笑着说:“也是吾神的居所。”
“怎么样?决定好了吗?再这样下去,你们全部都会被世界忘记,等到最后一个记得你们的人消失,你就会迷失在深界之中。”福音教徒说道:“只要你们答应给予我们宗教豁免权,我就带着你们离开这里。”
寂静的窗外传出空荡的回响,听到的人立刻就能明白,这声音来自极远的地方,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主人的轮廓。
那是传声之物于声音中刻下的投影,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所有人仿佛见到深渊中远远传来的一瞥,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结。
它像一根如丝的弦,绷紧了在场所有人的精神与判断力。
“你们听,因为在这里的现世之人太多,我们已经引起了沉淀的注意。”等到那声音远去,福音教徒才再次开口:“如果它来到现世,将会催生了不得的浊化种吧。”
“无所谓。”安娜用深邃如湖面的翠绿色双眸看着他,平静地说:“就是如此,你才应该和我们一起陷落在这个世界之中。”
年幼的联邦女皇以毫无畏惧的眼神看着他:“女王也好,国王也好,都是早已应该消失在历史之中的产物。”
“你要消失你自己消失,我还不想死!”一位财阀的人员如此说道:“你要什么?我答应你!”
其余人也纷纷叫嚷起来:“我也是!”
“我们都答应你,快点让我们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你要什么都行!我不能死在这里!”
福音教徒十分满意,“那么,就要……”
在场的所有人听他说完,左右对视一眼,有机灵的看到桌上刷新了一沓A4纸,立刻拿了起来:“趁这个机会,我们把这件事留个底稿,免得有人出去了不认账。”
“确实,我们每个人都要在这上面签名。”另一个人立刻开口,并自荐道:“我字写得好,我来写草稿。”
安娜看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
在这张极其简单的合同列好后,所有人都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玻璃窗的雪花已经越来越少,外面游荡起形状诡异的影子。
没人知道那黑白的斑点消失后会发生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太美妙的东西。
将这份一式两份的合同收好,福音教徒愉快地说:“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条件吗?”
“我们没有补充条件,”首相说,“我只想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出去?”
“交换就可以。”福音教徒笑着说:“只要将手搭上门把,想想自己在深海之中,不停地上浮,为了上浮,你不停地抛下影响你浮起的事物,将他们留在了海底。”
“这些你们想象之中抛弃的东西,就是和深界交换你们自身存在的东西。”
所有人面面相觑。
他们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也这么扯淡。
只要想象上浮就能从这里出去?
虽然今天发生的事击碎了大多数人的三观,但这件事再怎么说,也过于扯淡了一点。
“我来试试。”安娜走到门前,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在海底深处不停上浮。
她身上带着许多黑色的石头,这些石头缠绕在她身上,将她死死拽入深海之中,她想象着将这些石头——自己最难受和悲伤的记忆抛下。
等她再次睁开眼,她已经站在了走廊之上。
不远处的警卫被这大变活人吓了一跳,他总感觉这张脸自己没有见过,有些陌生,但在仔细看了几眼之后,他发现自己脑海中某个已经模糊的形象像擦去灰尘一样,瞬间清晰起来。
“安娜女皇陛下!”他恭敬地低头,“请问您之前去了哪里?我们都在找您。”
季雪燃依稀记得里面还有一群人,她吩咐一个人在这里看守,自己到别的地方巡视找人去了。
门内剩下的人看到安娜的身影从自己面前瞬间消失,一个个激动无比,这证明这个办法真的有用!
他们一个个拥挤在门前,只为自己能先出去。
好在首相尚且有威严,在他的厉声斥责下,这些人勉强排起了队伍。
但不少人有不少怨言,他们每个人身份都不低,都认为自己应该先走。
队伍移动地越来越快,有不少等候的人也在提前训练自己想象。
没有人发现,在这期间,他们背后的窗户玻璃,有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一丝一缕灰色的雾气,如同飞蝇一般从玻璃之外窜出,贴在了一些人背后。
人渐渐减少,最后只剩最后两个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无论怎么尝试,都没办法从睡眠浮起。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最终变得绝望。
“真可怜,你只呆了这么一会,外面的人就已经忘记你了。”福音教徒挤开他,从他身边握住门把手,“忘了告诉你,用这个办法出门,必须外面还得有记得你的人作为锚点才行,不然是出不去的。”
在他绝望的眼神之中,福音笑眯眯地挥手道:“就这样,拜拜。”
从这扇门后走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遗忘的事物。
比如某个密码、某段记忆、某样自己最喜欢吃的菜,某个自己的梦想,某样特长,某种感觉或者感受,乃至某个爱人……
想要从深界取得什么,就要与深界交换相同价值的东西。
在深界呆得越久,就与被遗忘的世界联系越紧密,在这期间,自己失去的东西就会越多,到最后想走的时候,能交换的东西也会越少。
索性在场的这些人,余下的部分里,都有能赎回自己的事物。
这一天之后,宗教重新启动,但他们只有传教权,没有任何豁免权。
毕竟本人都忘了的事,也没人有义务必须提醒。
对吧?
从门后走出的福音教徒。
他在进入这扇门的时候,遗忘了自己的愿望。
同时,也忘记了自己的另一个交涉条件。
那就是——停下这场雨。
本来打算白天写的,结果白天临时有事,只能又在晚上写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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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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