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5月14日。

温热的、潮湿的空气已经遍布每一处，哪怕24小时开着除湿机都没办法阻止墙壁挂上水滴。

哪怕是干燥的北方，在这一刻每一个人都理解了回南天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林栀已经将自己能接触的，能收纳的，能购买的东西全部塞进了仓库里。

这些物资完全足够她自己藏在地下避难所深处活到三十年之后，如果她自己的命够长，甚至能活三百年。

但是对于十三区来说，还是太少了。

她在5月12日的时候便带着叶无敌一起来到了修整好的避难所，这一天的路上行人寥寥，只有遮天的雨幕。

叶无敌开车行驶在出城的道路上，三花猫饼干撑在后座边，从车窗的倒影里道别高楼。

山峦与楼宇，土地与天空，全部被笼罩在茫茫的雨水中，朦胧的蒸汽从地面蒸腾而起，如同一层缥缈的轻纱。

她上个时间里没有在这一天出过门，也没有心情去看一眼最后的景象。

现在看来，纵使是世界末日之前，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5月13日之后。

山脚下的逃难者从零零散散的数人，变成三三两两抱团而来的熟人，再变成车队的长龙。

许多相关者的家属都知道这里有人新建避难所的消息，叶林栀并未要求他们保密。

于是在水位逐渐上涨的节点，一传十十传百，这些人的邻居、朋友、前后辈、老师等等相关者，以及相关者的相关者们，许多人趁着还能开车出行的节点，迅速带上自己的家当来到庇护所。

遵循叶林栀的意志，晏星河对这些人做了妥当的安排。

里面有些人出于炫耀的本能，在自己安全得到保障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拍下避难所的照片，然后刻意打开定位发在社交网络上。

在网络没有断绝之前，谁也不知道在转发和点击之下，到底有多少人见到过这样一条消息，每一个避难所照片的下面，都能见到大量的留言。。

“羡慕，我们这个区要是也有就好了。”

“是不是傻，在家呆着不好吗？高层的我看着你们，这水不可能淹到19楼的，在家呆着不香吗？”

“修建避难所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现在我家里什么都没了！”

“进入避难所有什么条件没有？我也想去。”

与浏览量呈正比的，便是日渐拥挤的几座山峰，从最开始还有人能住进建筑物，到后面只能自备帐篷。

原本干净整洁的场地布满了花花绿绿的帐篷和窝棚，看起来颇有几分废土露营的氛围。

时间渐渐流逝，水位渐渐上涨，因为过高的水位，人反而渐渐少了些，这时候，避难所内部的位置变得千金难求。

原本的管理人员捉襟见肘，为了管理这批人，叶林栀示意晏星河开放一些岗位出来，例如卫生员、物资发放员、登记管理员等等。

庇护所的员工岗位在刚刚发布就被消息灵通者抢占一空。

叶林栀住在避难所的中层，这里也是员工家属们比较多的区域，她在这里豪不起眼，任由闲不住的叶无敌和其余家属们混了个眼熟。

晚饭后，结束消食的叶无敌拿着超市送的塑料扇子进来，在空调为了节电关闭之后，她们就没有再开过空调，只有换气系统还在运转。

叶无敌一进门，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讲最新在老年人座谈会上流传的八卦，他们这个连蟑螂路过都得被说到祖宗十八代的组织，令不少年轻人闻风而逃。

“隔壁老弟家的闺女找了个物资发放的职业，他们家认识后勤总管，出了不少东西给弄上去的。”她喝了一口水：“都是洪水前的好东西呢，那什么一百多万的手表，几万一两的茶叶，换我我也心动。”

叶林栀在本子上写字的手一顿：“不是有面试吗？”

“有是有，但那面试吧……最开始还挺正经的，后面就变成了轮流上去开价码，谁出得多，谁就能做。”叶无敌砸吧着嘴说道：“据说还有人当场拍房产证的呢。”

“恐怕这人落选了。”叶林栀转着笔说道。

“你说得没错，真落选了。”叶无敌啃着苹果说，“那些招人的也不傻，现在人都到了这里，外面再多的房产也没有用，有用的，都是带在自己身上的‘现货’。”

叶林栀点点头，荒谬，但正常。

“最开始开这个头的人是谁？”她在笔记本上翻开新的一页，问道：“开这个头的应聘者，还有第一个受到贿赂的人，是谁？”

叶无敌眨巴着眼睛，她敏锐的感觉到叶林栀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如同一块冰冷的铁。

叶林栀有所预料，但她没有预料到都没到7月14日，就已经开始有人伸这个手了。

“是王小兵，我记得他当时还没这么直接，是在面试结束后找的人，本来面试官都决定是另一个人了，他直接找他要去的部门的主管活动，主管过来改的名字。”

“哪个部门？”

“食堂。”

叶林栀点点头，全新的空白页面上出现两个名字。

王小兵、张沉。

“还有别的吗？”

“有啊。”叶无敌继续啃了口苹果，对避难所内部局势如数家珍：“之前的欧阳财阀拉拢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一个施工队，正在给他们偷偷在山背面修建别墅呢，虽然只是个小平房。”

欧阳……没听说过的小财阀。

叶林栀笔尖一顿：“建材呢？从哪来？”

“找管理建材的主管买的啊，他见这船似乎造不出来，就偷偷把造船和船厂的材料分了一部分卖了，报的损耗。”

她之前趁着水位没上涨之前拼命找各方面去购买，在水位不深的时候抢救打捞的材料，是留给你们干这个的？

叶林栀气笑了。

她这段时候一直在收集各种信息和物资，例如大量资源掩埋、泥石流导致某某区域受灾，某个科学家大佬因为某某原因身亡等等……

她隔一段时间才回一次，没想到这里变化比她想得还要快。

“还有吗？”

“有啊，多得是呢。”叶无敌张嘴，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报各种小道八卦。

叶林栀从愤怒到麻木。

叶无敌不会造谣，也不会传谣，她听完八卦会用自己的方式验证一遍，因此，她说出来的东西，可能有一部分数据对不上，但事实基本上是事实。

只不过是一段时间没管而已，她都没想到晏星河会被架空成这样。

她清楚地认知到，晏星河不适合当一个基地的一把手。

她下的命令，他可以漂亮地执行，但只要她甩手不管，他会被迅速架空。

“你去哪里？”叶无敌见到叶林栀出门，将一丝肉都没有的苹果扔进垃圾桶，擦了把嘴问道。

“我去食堂吃个饭。”叶林栀笑着关上门，前往食堂。

她穿着和避难所居民一致的蓝外套，和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起，顺着人流前往食堂。

她进门拿了个食盘，排队朝着窗口走去，这期间，一些来得早的已经坐在了餐桌上。

有些人的餐盘里肉菜堆得高高的，一些人却只有清汤寡水的几粒米。

叶林栀皱眉，直觉事情不太对。

很快排到了她，窗口的师傅问：“有卡吗？”

“什么卡？”叶林栀不解地问，她有食堂饭卡，于是拿了出来，问道：“是这个吗？”

“不是不是。”师傅摇头说道：“是我这边的席位专属卡。”

“有什么区别吗？”叶林栀笑着问道。

“区别就是，你在我这买张包月卡，我保准你天天有肉，你要是没有，喏。”师傅用勺子敲了下放在窗口前的桶。

一桶清可照人的稀粥。

叶林栀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充满兴味地问：“要多少？”

师傅以为自己今天要开张了，打起精神说道：“我老婆最近喜欢什么名牌化妆品护肤品，名包名表什么的都可以嘛。”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最后意犹未尽道：“你有什么？”

“我都没有。”叶林栀如是说。

“穷鬼滚，别挡着我做生意。”师傅翻了个白眼，在清粥最上面舀一勺子汤水，倒进叶林栀餐盘里，一些滚烫的汤溅落出来，迸到叶林栀的手上。

叶林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她离开不久，身后一个女性的声音叫住了她：“唉，小妹妹等等，我这里有菜，你坐过来。”

她的声音很小，但确实是专程说给叶林栀听的。

叶林栀回头，是刚刚排队时在她身后的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不大。

她的菜盘子里满满的。

叶林栀跟着她坐到角落里，小姐姐四下一瞟，将自己的菜分了一半给叶林栀。

“谢谢，不过我不用这么多。”叶林栀礼貌地说。

“不客气不客气，我也吃不完这些。”小姐姐摆摆手说道，“你是学生吧？一看就还在长身体，多吃一点吧。”

“谢谢。”她都这么说了，叶林栀也不好再回绝，“冒昧问一下，请问您这边是买了卡吗？”

“对啊，不然天天喝稀粥得饿死，还好我当时过来还带了点值钱的首饰。”小姐姐闷闷不乐地戳着自己盘子里的卤鸡腿，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

“难道每一个师傅都这样？不然的话换一个不就好了？”叶林栀扫了一眼一排食堂窗口，有些纳闷地说。

“没错。”她对面的小姐姐说道：“一开始有几个不太愿意的，但只有一个人赚得盆满钵满，剩下的人看着也眼热，便也加入了进来。”

“那有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的人吗？”

小姐姐点头说道：“有啊。”

叶林栀问道：“人呢？”

“上楼梯摔断了手，在自己房间休养。”小姐姐撇了撇嘴说道：“谁不知道是他们干的，敢怒不敢言而已。”

“……”叶林栀将自己额头的青筋压回去。

“这位王大爷也是可怜人，但他这时候不得不拿，他不拿，便是断了别人的财路。”她叹息道：“他拿了，他也拿了，只剩下你一个，你拿不拿？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所以王大爷‘摔伤’了……”叶林栀默默回道。

“不止王大爷，所有后面加入的，不合群的，总有各种原因和理由没办法过来上班。”

“食堂这边，除了交钱吃好菜之外，还有吗？”叶林栀轻声问道。

“有啊。”小姐姐左右一扫，压低声音小声回道，“快吃，吃完了我出去告诉你。”

叶林栀和她对视一眼，光速清盘。

自己洗完餐盘，走出食堂大门后，她面前的田鑫给了报了一个更猛的料：“其实我告诉你，我们在食堂吃的，其实都是次一等的。”

“哦？”叶林栀挑眉，她倒要看看这些人在她外出收集物资和情报的期间，都干了些什么。

“最好的那一批，早就在仓库被预定了。”田鑫和叶林栀假装在避难所散步，一边消食一边说：“仓库不是有一部分属于储存不当和各种原因腐烂的，不能再吃要丢掉的菜吗？”

田鑫小声说：“那些都被真正的好菜顶了，有人拿报销名额把里面的好菜运出来，最后卖给财阀，最差的那一批都给不买卡的那群人吃了。”

拿她的资金填自己的钱包？

还是进门门槛设得太低了。

叶林栀怒极反笑，心态平稳。

她倒要看看，这里还能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惊喜。

她小看了人类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钻空子方面的才能。

之前死去活来她都没气，这次栀妹是真的气了。

本来以为这章她能读个档的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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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