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崔芷菱伫立在殿门,满心忧虑,目光紧锁着长长的甬道。
黎沅迟迟未归,依照往常的时辰推算,她早该被送回宫中了。难道是途中出了什么变故?想到这儿,崔芷菱的眉头不禁拧成了一个结。
夜幕如墨,沉沉地压下来。殿中的宫人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掌灯,一盏盏宫灯沿着甬道依次亮起,昏黄的灯光在夜风中摇曳,仿佛也在为未归之人担忧。
“回来了,回来了!”怜心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果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之人正是良辰。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马车稳稳地停在殿门之前。车门打开,黎沅从里面缓缓走出,她的脸色比苍白了些,仿若冬日里的残雪,透着一种病态的虚弱。崔芷菱见状,赶忙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她。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叫人担心坏了。”崔芷菱的语气中满是关切。
“回来途中,我让良辰带我去了一趟太医院,见了裴太医。”黎沅轻声说道。
“是不是放血之后,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崔芷菱焦急地问道,眼神中满是担忧。
黎沅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是必然的呀,失血过多,身子肯定虚。先吃点东西吧,这可是专门为你精心准备的。”崔芷菱一边说着,一边扶着黎沅往殿内走去。
黎沅走进殿中,岁欢适时地端上准备好的吃食。然而,当看到碟子里那团暗红色、黑溜溜的东西时,黎沅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泛上一股酸意。
“这是什么?”黎沅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眉头紧紧皱起。
“这是猪血羹呀,俗话说吃什么补什么,你失了那么多血,得靠这个好好补补才行。”崔芷菱耐心解释道。
黎沅眉头微蹙,嘴角不自觉地抿起,眼眸里写满了抗拒,轻声问道:“我可以不吃吗?”
崔芷菱轻轻摆了摆手,态度坚决:“不行,多少得吃一点,你身子这么虚弱,不吃东西怎么熬得住呢。”
眼见毫无转圜余地,岁欢轻巧地拿起银汤勺,从碗中盛起半碗猪血羹,小心翼翼地递到黎沅跟前。黎沅紧咬下唇,强忍着胃里如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每吞咽一口都似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艰难地将猪血羹吃完。此刻,她仿若耗尽了精力,再无一丝力气去碰任何食物。
黎沅缓缓直起身,神色疲惫地对崔芷菱说道:“表姐,我实在乏累,先回侧殿休息了。”
崔芷菱微微点头示意,岁欢立刻上前,轻柔地扶住黎沅,二人朝着侧殿缓缓走去。
途中,岁欢轻声向崔芷菱禀报道:“夫人,阿夏今日一整天都同我一起在殿内打扫,并未有其他异常举动。”
崔芷菱略一沉思,低声吩咐道:“嗯,你且继续留意着她。”
二人走到侧殿,阿夏早已在殿外等候,见她们过来,赶忙上前,与岁欢一同扶着黎沅走进殿内。
黎沅微微皱眉,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我累了,想早些歇下。”
两位侍女闻言,立刻默契地开始为黎沅宽衣解带,将那身太监服轻轻褪去,换上一件月白锦缎寝衣。寝衣质地柔软,如月光般洒落在黎沅身上。床边,一尊青花缠枝香炉静静伫立,炉中青烟袅袅升起,丝丝缕缕,黎沅目光怔怔地凝视着那徐徐青烟,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换好寝衣后,阿夏迈着轻盈的步伐,端来一个珊瑚翠羽银盥盆,盆中清水盈盈,水面上还漂浮着数片娇艳欲滴的花瓣,散发出淡淡的芬芳。阿夏肩上搭着一条素白巾帕,干净而柔软。
黎沅微微俯身,纤细的双手轻轻探入水中,缓缓捧起一掬清水,感受着指尖的凉意。随后,她从阿夏手中接过巾帕,擦干脸,做完这一切,黎沅迈着缓慢的步伐,移步至床榻边。
她抬头,看向阿夏和岁欢,轻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们出去吧,把灯熄了。我今日实在太累,若无我的允许,你们谁都不许进来。”
阿夏和岁欢相视一眼,恭敬地应了一声,依次悄然退出房门外,轻轻带上了房门。
夜幕深沉,像一块玄锦,沉甸甸覆在皇城之上,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宫,此刻唯余寂静。
宫墙高耸连绵,飞檐斗拱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峻,宛如沉默的巨兽,投下大片阴森的暗影。琉璃瓦上,一轮残月洒下几缕依稀的月光,反射出清冷的光,恰似一双幽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世间的隐秘。
偏殿内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偶尔,巡夜侍卫从宫墙外经过,身上甲胄相互碰撞,发出微弱的声响。这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而后又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抹暗影如鬼魅般融入黑暗之中,似是已等待蛰伏了漫长的时光。他沿着曲折蜿蜒的回廊,脚步轻盈地前行,来到房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随后又缓缓关上。
清冷的月光顺着窗棂洒进房内,勾勒出淡淡的银辉。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只见床上的人已然睡熟,发出均匀而舒缓的呼吸声。那件寝衣上,用金线绣就的牡丹花纹,在朦胧的光影下若隐若现,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娇柔妩媚的韵味。
宛如一位在漫漫荒漠中饥渴已久的路人,于昏茫之际,陡然邂逅一泓甘洌清甜的清泉。他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不由自主地缓缓伸出手,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抚上那人的脸庞。
然而,就在这静谧瞬间,一双洁白如霜雪的素手,恰似柔韧而凶狠的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昏暗夜色里,一道精寒的寒光骤然闪现,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间。
“你是谁?” 清冷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狠厉。
这声音,是他熟悉又陌生的,那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无力抵抗,又似乎是从心底里就不想抵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丝抑制不住的哽咽,在夜风中,恰似那摇曳在凛冽寒风中的凌乱残烛,脆弱而无助。
“沅沅!” 他轻声唤道,声音里满是复杂的情愫,仿佛这两个字承载了千言万语。
方才那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干净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沓,而此刻,黎沅凝望着夜色中那张脸庞,它虽已有些模糊,却又从记忆中卷回。
刹那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浑身的力气瞬间抽离。手中的匕首再也拿捏不住,“噗” 的一声,应声掉落床榻,发出一声沉闷钝响。
“张箴……” 黎沅的声音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那仿佛交织着千般委屈,又似隐匿着万重愤怒。
张箴再也压抑不住内心如汹涌潮水般澎湃的情感,那情感恰似一头被囚禁已久的凶猛野兽,势不可挡地咆哮而出。他一把将眼前这位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往怀中用力一带,旋即紧紧地、近乎凶狠地拥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自宫门口第一眼瞥见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在心底无数次渴望着能这样做。
六年了,张箴,你还没放下吗?
黎沅向来睡眠轻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可这次竟不知不觉睡了好几个时辰,还有梦中那真实得近乎可怕的触感,她心中顿时明白,自己必定是被人下了药。略一思索,这药极有可能就被下在了那燃着袅袅青烟的香炉之中。
表姐对自己关怀备至,断不会做出害她的事;阿夏那边,又有岁欢时刻盯着,也没有下手的机会。如此想来,这皇宫之内,武功高强到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兰心阁,还在香炉里下药的,思来想去,恐怕唯有张箴。
去紫宁殿之前,黎沅便留了个心眼。她特意拿起手帕,放在香炉边,让烟雾缓缓熏染。取完血后,她找了个借口让良辰去了一趟太医院。见到裴匀,她将手帕递过去,神色凝重地嘱咐他仔细闻闻。裴匀凑近手帕,轻轻嗅了嗅,脸色微变。果然,手帕上散发着蒙汗药特有的味道。
裴匀很快给了她解药。待岁欢出去后,黎沅在黑夜中取出解药,轻轻投进香炉之中。之后,她佯装睡着,静静等待。果不其然,等到了这个下药之人。
黎沅深知此时应当推开张箴,可当年那个少年的胸膛,如今依旧宽阔紧实,那拥抱如此热烈,带着深深的眷恋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她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难过,只觉浑身绵软无力,不由自主地任由他用力地抱着自己。
自临西王起兵造反,赵安的身心便像被抽去了支撑的梁柱,身体与意志皆在这场动荡中消磨殆尽。他的胸膛不再如往昔那般坚实有力,而是愈发绵软,不仅如此,午夜梦回,还时常梦魇。
身心俱疲的黎沅,还要强撑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安抚着惊慌失措的赵安。
罢了,一切就随他去吧,就权当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毕竟,已经太久太久,她都未曾感受过这般坚实且温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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