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后，盛夏燥热，原城的空气潮湿粘腻，像气泡水洒在了水泥铺的道路上。

这个夏天，沈颜的高考成绩出来了，中规中矩，没有发挥超常也没有发挥失常，算是意料之中的分数。

沈颜和父母都很满意，这个分数足够上原大的金融专业了。

沈颜不喜欢那些字母代码和数字，只喜欢优美的文字。

高中分文理科时沈颜想学文科，但父母强迫着她选了不喜欢的理科。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即使她的文科成绩比理科好，即使她再三抗议，也被沈国栋那句“文科不好就业”给堵了回去。

大学填志愿的时候，沈颜再三考虑，没按照父母说的把金融专业优先级放在前面，而是自己悄悄改了志愿，选了隔壁星城的一所211，报考了其王牌专业汉语言文学。

“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父母和老师都曾这么说过沈颜。

明明是一句褒义的话，硬生生被他们阴阳怪气成了贬义。

沈颜从不觉得有主见是什么坏事，人生只有一次，她只想按照自己所期望的轨迹走。

哪怕沈国栋因为她的擅作主张，停掉了沈颜大学的生活费，她也毅然决然地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过得很艰难，但不想低头。

读完四年大学，父母看到她名列前茅的成绩，终于妥协。

沈国栋说，“随你吧，只要你能搞出点名堂来，文科也挺好。”

在星大继续读研究生的时候，他们全力支持沈颜，她终于卸下了背了很久的包袱，笑得灿烂。

当沈颜在研究生教室看到裴知慕的那一瞬间，她是震惊且愉快的。

人们见到自己的白月光，总有种恍惚的错觉，以为自己还在青春年少。

数年不见，沈颜脱去了当年的青涩，留长了乌黑柔顺的头发，戴上了一副银丝眼睛，穿着工整的白衬衫，整个人气质大变，变得成熟斯文。

反观裴知慕，好像除了五官轮廓更硬朗了些，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沈颜长大后成为了理想中自己的模样，理性果断，冷静成熟，她有些好奇裴知慕现在和以前有没有不同。

这个时候的沈颜，其实已经差不多将裴知慕忘在记忆里了。

只不过白月光的魅力就在于此，她每次想起高中生活，还是觉得当时的暗恋，是一份单纯美好的小确幸。

他们是同班同学，关系还是不错的。

裴知慕主动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沈颜愣了好久的神，抿唇一笑：“好久不见。你怎么来星大读研了？”

通常毕业生都会留在自己的本科学校，而且，星大的理科专业不怎么出名，原大才是理科生的首选。

裴知慕眼睛很亮，笑说，“和家里人吵了一架，刚好我有个认识的朋友在这里，就过来了。”

沈颜点了点头。

裴知慕问她：“那你呢，怎么放弃理科了？”

沈颜眨了眨眼：“不喜欢嘛。”

裴知慕点了点头，烈日晒得人有些口干，他跑去小商店买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沈颜。

沈颜接过来道了声谢，然后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两声。

沈颜：“……”

搞没搞清楚啊啊啊啊。

裴知慕失笑：“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这就是意外的惊喜了，沈颜咬着唇，说：“好。”

他们没有去食堂。

裴知慕开车带她去了一家很清雅别致的小院，里面种满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

躺在竹藤椅上，吹着夏风，喝着橘子汽水，清凉舒服。

因为有着高中同学的关系，两个许久不见的人在另一个城市相遇，关系迅速拉近。

一开始，裴知慕约沈颜去图书馆。一来二去熟了后，也常去外面看个电影或是吃个晚餐。

沈颜那颗尘封已久的心渐渐重新跳动。

看着十月灼烧如火的红枫，她小心翼翼将它们捡起来，回去做秋天的绘本。天高云淡，草木枝头微颤。

慵懒的午后，沈颜和裴知慕并肩坐在校园里的木长椅上，她手上捧着阿贝尔加缪的书。

“秋是第二个春，此时，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朵鲜花。”

沈颜正要翻过这页，忽然余光看到了裴知慕站起来的动作，翻书的动作一顿，漆黑的眸子忍不住朝着那边看过去。

女人妩媚漂亮，极为亮眼，引得学校里的人频频留足注目。

是蓝清。

蓝清看向裴知慕，问了和沈颜一样的问题：“你怎么来星城了？”

裴知慕从容地道：“有个朋友在这。”

蓝清打趣道：“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是我吧？”

沈颜目光一凝。

裴知慕摊了摊手：“当然不是了。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成熟，说了那样的话，现在我真的只把你当姐姐。”

蓝清笑道：“看来我们小裴是真的长大了，叫声姐姐来听听？”

裴知慕耳根微红，没好意思叫。

蓝清看向了坐在那儿的沈颜，惊讶道：“这不是你高中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吗？当时你还骗我，说不是女朋友。”

裴知慕这次没反驳。

但沈颜站起身来，微微一笑：“真的不是。”

其实，当时只是见了一面，沈颜不太能记清楚蓝清的长相，但因为那次的印象实在太深，她一听语气就听出来了。

可蓝清，为什么记得她？

沈颜自问高中穿着校服，留着普通的头发，并没有什么记忆点。

疑惑之际，蓝清挽上了裴知慕的胳膊：“一起吃个饭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土菜馆特别好吃。”

裴知慕回头看了眼沈颜，抿了抿唇，婉拒：“今天不行，我今天有约了。”

沈颜立刻大方地说：“没关系的，我可以和我舍友一起吃。”

裴知慕面色僵了僵。

蓝清看懂了他的意思：“既然你有约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下次有空再说吧。”

裴知慕和沈颜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沈颜那句谦让的话，是在试探。

看自己是不是他的首选。

如果不是，她会立刻从再次沉溺的感情里潇洒抽身，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久后，裴知慕组织了班上几个同学，一起组织了一场草坪歌会，在他第一次带沈颜去的那个小院。

夜晚挂在栏杆上的灯光点点，明亮如星。

大家在草坪上铺了一张很大的条纹布，将蛋糕水果放在上面，听着歌手唱的情歌，起哄叫嚣，喧闹非常。

事实上，沈颜已经隐隐猜到裴知慕今晚的打算了。

果酒微醺，她白皙的脸颊上红晕渐渐浮现，笑得明媚如火，跳动的心再也无法重归平静。

直到蓝清来的那一刻。

沈颜去洗手间，听见了墙后传来的交谈声。

那是裴知慕的舍友宋瑾，单手叉腰，放肆大笑：“我和你说的方法不错吧？”

什么方法？

大概是好奇心驱使，沈颜鬼使神差地继续听了下去。

“早就和你说了，忘记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爱上另一个女人。”那边传来了宋瑾拍裴知慕肩的声音：“今天蓝清看见你和沈颜表白，一定不会觉得你还喜欢她了。”

裴知慕淡淡道：“你声音小一些。”

宋瑾：“哎，你这个人啊就是长情，蓝清都那么拒绝你了，你还喜欢她。”

沈颜整个人慢慢僵住。

慢慢走回草坪后，乔嘉月醉醺醺地递给她一瓶桃子酒，用力拍在她手上：“颜颜，这个好喝而且不醉人，你尝尝看。”

沈颜被那么一拍，加上秋天的夜风凉，她脑子瞬间清醒。

但今夜她不想清醒，拒绝了乔嘉月的桃子酒，转身去旁边让服务生开了一瓶威士忌。

烈酒入喉，她嗓子刺痛地忍不住干咳。

一道白色闪过，裴知慕将她手上酒抢了过去，急道：“沈颜，不会喝就别喝了。”

沈颜茫然地看着面前男人，他眸子乌黑深邃，额前的短发微微凌乱，明明还是那个人，但她总感觉不太一样了。

裴知慕又要了杯橙汁，递到她手里，轻声说：“喝这个。”

沈颜沉默。

半晌，她微微蹙眉，淡声拒绝：“不要。”

什么都不要了。

等歌会快结束的时候，裴知慕上台唱了林俊杰的《小酒窝》，声音很低有磁性，注入感情，听得在场的人频频尖叫。

“我每天睡不着

想念你的微笑

你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

生命完整地刚好”

沈颜静静地听完这支歌，同时喝完了一瓶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邻桌的客人红着脸过来要裴知慕的微信，他彬彬有礼地拒绝：“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裴知慕慢慢走下台，有人给了他一束粉色的蔷薇花束，上面还沾着清晨的露水，用银色的纸包裹，很别致。

裴知慕目光停留在沈颜身上，他缓缓单膝下跪，真诚地说：“沈颜，我喜欢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

那一瞬间，沈颜看到面前这个自己喜欢了很久的男人，其实是很想答应的。

但她微微一笑，轻声说：“抱歉，不可以。”

裴知慕一愣。

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眼中诧异尽显。

乔嘉月此时也酒醒了三分，她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嚷嚷道：“你干什么啊沈颜，你不是喜……”

沈颜上手捂住了她的嘴，笑了笑：“嘉月喝多了，我送她回去。”

裴知慕声音有些哑：“我……”

沈颜冷着脸说：“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请你好自为之。”

她不顾此刻场上气氛尴尬，身子一晃不晃，径直走掉。将乔嘉月托给了一个女服务生，静静地等待出租车过来。

身后高跟鞋的“嗒嗒”声响起，沈颜转过身，不发一言。

蓝清脸色不太好：“沈小姐，就算你不喜欢小裴，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那么拒绝吧。”

“公开表白，本身就是不礼貌的行为。”沈颜笑了：“再说了，蓝小姐，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谴责我呢？”

蓝清心跳漏了一拍，坚持问：“他很喜欢你，我能看出来你也喜欢他，所以你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我不想捡别人不要的垃圾。”

沈颜从容地说。

如果是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理智不会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但今晚她喝醉了。

那就有了放肆的理由。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在街道旁边大声鸣笛，给夜晚的寂静平添了几分喧闹。

树影婆娑，风吹着树叶簌簌作响。

沈颜头也不回地离开，忽略了身后蓝清错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