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冈仁波齐

“嘿,唱曲儿的!”

“别占我饮料摊儿的地,起开起开!”

正在直播的镜头里闯进半张老脸。

老大爷骑着二八自行车,后座驮着花花绿绿的饮料水,车轮直接压过地上的音箱线,音响骤然间挤出一道异样的电流声。

直播没停,蒋寻就抱着吉他继续唱。

他声线低沉有辨识度,吸引了一些人来听。

唱了整整一个小时,蒋寻才休息片刻,搭档小鹏扔给他一瓶矿泉水,嬉皮笑脸地说:“小蒋哥,你的女粉丝又来了哦。”

蒋寻知道他说的是谁。

算上今晚,那个站在地铁口上的姑娘,已经是第四个晚上来这里听他唱歌了。

夏鹏:“她穿得好奇怪,民族风?”

蒋寻:“藏服吧。”

夏鹏笑笑:“哥,西藏到北京三千公里,这么有缘分,你不主动给人家签个名啊?”

夏鹏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蒋寻这个大直男有“恐女症”,白长了一张人神共愤还有点异域的帅脸,女朋友都没交过一个。

为什么走过去,蒋寻也说不上来。

地铁口人潮汹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睛里呼啸而过。

女孩身着红艳艳的藏袍,头发上的彩色珠子碰出清脆的声响,脸颊上浮着淡淡的高原红,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像是在用心聆听似的。

蒋寻撇开人群,走到她的近前。

一高一低的两个人近距离对视。

她睫毛卷翘,瞳仁里闪过欣喜,果然是他的粉丝。

“姑娘,感谢你喜欢我的音乐,我给你签个名吧。”

人声嘈杂,小姑娘愣了愣。

兴许她是太高兴了。

蒋寻正要再问一遍,清风轻扬,吹开了一缕发梢。他这才注意到,她栗色头发遮住的耳廓处,别着一枚小小的助听器。

蒋寻:“……”

丹珠目露歉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用生疏的汉语说:“抱歉,我听力不好,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轮到蒋寻发呆了,居然是个听障人士。

丹珠把助听器扶稳:“现在可以听清了,但是要近一些,大声一些。”

“我,我叫蒋寻。”

“蒋寻你好,我是丹珠。”

姑娘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一串长长的藏珠,足足绕了七八圈这么多。

夏夜,她的手冷得没有一丁点温度。

“你,是藏民?”

“我来自冈仁波齐。”

冈仁波齐,西藏的神山,渺无人烟之境。

瞧她那张娃娃脸,最多十七八岁,怎么就满嘴假话了呢?还是说,他看起来不像好人?

也许听障也是假的。

蒋寻流浪江湖,四海为家,见过一些聋哑人,他们的口语远远没有丹珠流利。

既然她听不见,还每天站在这里,多半是瞧上他的摊位了,正常人为骗取钱财装作聋哑人,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

“你是西藏人,为什么跑这么远来北京呀?”

丹珠望着他:“我来找人。”

不会是被男人骗了吧,蒋寻挑眉:“男人?”

果不其然,丹珠点了点头。

蒋寻:“……”

看在她听了他几天歌的份上,蒋寻掏出一把零碎的纸币,凑了凑少说也有四百块,塞到她的掌心:“姑娘你拿着,虽然钱不多,但买张站票也足够了。在北京玩两天,早点回西藏吧。”

“我在这里有工作,不缺钱。”

“什么工作?”

“我会画画,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后来遇到一个好人,她见我总是涂抹来涂抹去的,就把我推荐给了另一个人,我帮他们画画。”

她都能自力更生,那还真没有什么给钱的必要。

蒋寻摆摆手,又回到他的“老地方”唱歌了。

夏鹏八卦地问:“蒋大明星,和你人生中第一个小粉丝聊得怎么样呀?”

“得了吧,她听不见。”

“啊哈?”

蒋寻一边调设备,边指指耳朵:“这儿有问题。”

“耳朵有问题,还天天来听你唱歌,那她一定是——”夏鹏裂开大嘴,“她一定是看上你了,你觉得她怎么样?有没有希望根治你的恐女症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人家小姑娘。”

“成年了就行。”

“人家小姑娘是来北京找人。”

“她和你这么说的啊?腼腆的女孩一般都这么说,说白了,就是心里喜欢你,但是不好意思直接表达,你瞧,她还在那里站着没走呢。”

丹珠的确没走。

繁星如梦,她身披枣红色的藏袍,犹如流动的一道红旗,目光深深地望像不远处的吉他手。

蒋寻也忍不住往她那边看。

他从小不爱和女孩说话,同学说他是有“恐女症”,其实是他一和女孩说话,心口便会痛,这种病是没办法用科学来解释的。

倒是有一位游方的和尚路过家门,进来瞧看,说他这般,必定是前世负了一位女子,今生是为还前世的债。

他只道和尚在胡说八道。

可是今夜和丹珠说话,听到她的声音,心中非但没有痛,反而一阵阵的悸动。

蒋寻弹错了一个音。

夏鹏调侃:“小蒋哥,思春呢?”

蒋寻比了个“去你妈的”口型,抬起手来继续揉捻着琴弦,他手法熟练,歌声充满北漂多年的离愁别绪,正好直播间有位朋友点到隔壁老樊的那首《曾》。

“我曾想要我的歌声,无尽沉沦的感动……”“我曾把他们当作我风雨过后的彩虹……”

看着歌声中的蒋寻,丹珠想起了她临行前喇嘛的话。

“转山祈的愿,定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的爱人,不会再记得你。”

“于他而言,你是陌生人,他或许已经有了新的爱人,完整的家庭,和你无关的生活,即便如此……你还是决心去找他么?”

丹珠跪在喇嘛的身边,抬起泪水涔涔的脸庞。

“他要我来找他。”

“他要为我唱歌。”

“千山万水,我是一定要去见他的。”

喇嘛叹息:“丹珠,你已经听不见了。”

“……”

“你忘记了么?那天日照金山,冈仁波齐的雪山随着磅礴的太阳燃烧,他匍匐在冰湖上,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你许下诺言,沾染毒素的血水滴进了你的耳膜。”

“是啊,我没忘。”

那天发生的一切,丹珠永世不忘。

很早,很早之前……

早到丹珠记不得是春天还是夏天,就记得草长莺飞,她从外面跑回来,抱着泥罐子灌了一肚子热乎乎的烤羊奶,一身奶香地扑到阿妈的怀里。

阿妈慈爱地唤着她的乳名。

“珠丫,咱家要来个小哥哥。”

丹珠眼睛一亮:“小哥哥?”

“嗯,是帕拉家族的小儿子,他家里遇到点事,你阿爸和他阿妈是老朋友,他会在咱家住些日子。”

“他什么时候来?”

“你阿爸去接了,他在路……”

话还没说完,丹珠便风风火火跑了出去,牵着她最喜欢的一头小牛犊,翻起枣红色的藏袍骑在它的背上。

阳光刺眼,光圈变幻着大小。

她抬起一只手背遮阳,远远地,又有两匹马并驾齐驱。

不必说,粗犷的大汉是她阿爸。

“阿爸!”

她有好些日子没见阿爸了!

阿爸旁边还有一个少年,看不清脸,只见着轮廓修长,藏蓝的衣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又一道漂亮的弧线,丹珠的脸不由得红了红,心里想:真糟糕,家里的哥哥全部比我高上一截,这个哥哥瞧上去,却是比我的哥哥们还要高呢!

思量间,二人却是已经到了跟前。

阿爸没有理睬她的热情,而是先照顾着那少年,语气里甚至有几分恭敬的意味:“这是我的女儿丹珠,有什么需要,您都可以随意吩咐她。”

随意吩咐?她是仆人么!

少年抬起脸,丹珠一惊。

是个好看的哥哥。

他像没有做过活似的,皮肤白皙,没有丝毫的瑕疵,也许真的是没怎么做过活的,一起收青稞的哥哥们性格豪爽,而这个哥哥不同,一双深灰的眼睛透着淡淡的忧郁,眼尾向上挑着,五官立体,仿佛是个刻在画上的人物。

“你好,我是丹珠。”

少年目光警惕,低声道:“朗杰。”

丹珠知道,他们家的战争要开始了。

她必须要让这个少年知道,在她的家里,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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