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兴阳山。
深秋最后一阵寒风过,吹落山林中仅剩的可怜的青翠,便已是立冬。
正是生灵寂灭,万物萧条时,兴阳山下的浅滩却是一茬接一茬的热闹。
十数名谢家修士御剑,将浅滩团团围住。
其正中,素色衣袍的少年昏死在水流之中。
众谢家修士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开口,都纷纷望向领头的家主。
只因,少主于半月前失踪,下落不明,谢家上下寻了半月之久,却无任何消息,只在今日,兴阳山浅滩中,寻到了这么个重伤将死的少年。
可瞧着家主的脸色,这个少年似乎并不是失踪多日的少主,哪怕他们的容颜近乎一模一样。
果然,谢家家主周泽灵力一盛,挥手一道橙光化鞭斥在报信人身上。
“这根本不是阿颜!废物!一群废物!”
他又几鞭抽在昏死的无辜少年身上,发泄过,震怒离开了。
谢家修士们不敢耽搁,纷纷御剑追上去,谁也没再看那将死的少年一眼。
哪怕他还有救。
·
半晌过,兴阳山下,寻锦城城主云颂来到山脚前,一位年迈的老者早在此等候多时。
云颂瞧见人,飞身从剑上跃下,利落控制收剑,腿上还不落步子,三两步就来到老者面前。
“老伯,您托人来说的异象,就是此处?”
老者卑敬点头:“是!是!神仙大人,这几日山上不知怎么了,所有想进山的人只要踏过这道碑,全都倒地昏迷不醒,城里的大夫也看不出病症!我们本靠山讨生存,可现在山上不去,我们又没有其他本事,只能等着活活饿死啊!神仙大人,求您救救兴阳山,救救我们吧!”
云颂不是神仙,他只是一名修士,但浮沉世的凡人惯喜欢如此唤他。他们说,他做的是救苍生之事,行的是渡苍生之道,与天上的神仙无差。
这样的夸奖正是他所求,他都欣然接受。
站在山脚,云颂抬眼望去,一眼便看出缘由。
这座山已被魔气腐蚀,凡人靠近,必遭影响,还好村民们只晕倒在山下,沾染不多,倒是好办。
“我已知晓解决之法,您放心吧。”
云颂安慰老者几句,吩咐了随从修士跟老者回村中救治染了魔气的百姓,独自一人赶赴山中。
很快,云颂找到了魔气源头,兴阳山山涧之中,昏死在浅滩上的一名少年。
魔气全是从他身上扩散出来的。
这少年伤得极重,肉眼可见破烂的衣裳下潦草掩盖着多处致命伤,伤口处还有丝缕残余魔气缓缓沿水流溢着,一点一点持续的腐蚀着这座山。
少年并未死去,仅是奄奄一息,他的衣裳有着新旧两种血色。
一种,是被溪水浸泡数日,已褪去了鲜红的大片浑浊的暗色,似乎是他昏迷此处的原因。
另一种,是新鲜的还沿着水流扩散至周遭的浅红,看这颜色,似乎是才受伤不久。
这种程度的伤绝不是凡人之躯所能承受,他也是个修士。
这倒是奇怪。
没有凡人能靠近这座山,也没有其余魔气残留的痕迹,只能是仙门修士。
如此,为何不救他?
云颂未再多想,救人要紧。
他驱使仙气护体,来到少年身边俯身,他的手掌轻轻敷在少年胸前,掌中温热的光盈着暖汇入少年体内。
这是治愈术,可少年伤得太重,体内又残余魔气抵御,收效见微。
云颂立刻垮了脸。
这少年比他想象之中伤得更重,并非只是些表象的伤。
若是不能得知他经历了些什么,对症而行,便是一味使用治愈术,也是无济于事,根本无法救他。
云颂抬手,指尖轻点少年眉心,想要施术窥探他的伤情。
指尖才一触碰到那冰冷的额头,昏迷中的少年却猛然有了反应,猛地伸手抓住了云颂的手腕。
在冬日潭水中浸泡多日的手臂早已冰冷如寒霜,握着云颂手腕的地方森森冒着寒气。
云颂一惊。
少年动手时他便感受到了流转的气,可是没能躲过。
明明伤得快死了,怎么还有这样的速度?
云颂仔细看去,少年仍未醒,他只是无意识的抓着云颂的手,握实了带动着缓慢挪着。
未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他要做什么!
云颂不敢放松,左手已掐了决随时准备应变。
少年握着他的手腕,带动着他的指尖从眉心向一侧滑落,最终,扣按在脸颊上。
少年的脑袋轻轻动了下,脸颊蹭着他的手指,眉间那疼痛的褶皱,似是因他的触碰,正被渐渐抚平。
只是,如此?
云颂等了等。
的确只是如此。
少年只是抓着他的手朝自己脸颊上蹭了蹭,便再无其他。
这是怎么个事儿?这少年,难道只是想让他揉揉他?怎会有人昏迷之中还有这样的心思?
云颂皱起着脸,略有嫌弃,但另一只手已收了术,指尖也不住微动,蹭了下少年的面颊。
凌乱潮湿的散发下,少年的面容光洁白嫩,便是冰寒彻骨,也是绵软柔滑。
少年生的极好看,可惜秀美的容颜因重伤失了血色,双眼紧紧闭着,长长的脆弱颤动的眼睫代替着此刻的情绪。
云颂皱眉,立刻错开视线不去看少年的脸,却因此看到了更加晦暗的风景……
少年的衣衫因伤碎裂,艰难蔽体,而他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这一动作牵引着本就摇摇欲坠的衣袍更加岌岌可危。
他的小腹已全失了遮挡,骤然几道猩红的惨烈的伤痕,混着血色与皮下淤痕的诡异的红,衬在他白净的皮肤上,画面属实不太清寡。
云颂的脸色更难看了,一阵诡异的温度急速涌上大脑。
短短分神片刻,少年已抓着他的手平抚着脸颊,甚至身子都不知何时已往他腿边靠了靠,半蜷着轻轻贴着他依偎着他。
如此画面,若是被旁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瞧见他这么贴着他,与他亲密……若传出去……
绝对不行!
云颂猛地抽开手,可少年却是突然闷哼几声,听着似乎尤为痛苦,神情也是。
“唔……嗯……”
少年的手慌乱地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臂,又重新按回去,如此,神情才又再度舒缓。
云颂情绪稍有些炸。
这人这表情,怎么,是他只如此将手轻轻放着,他便能舒服许多,便能愈合伤痛吗!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要真有这么简单,修士们还费苦心学治愈术做什么!还要医修做什么!
云颂轻笑一声嘲自己异想天开。
可听到少年痛苦的哽咽,他的心便像是被小尖爪子不断挠着折磨着,着实狠不下心干脆的推开他。
如此纠结之际,他不慎又看到了少年的腰。
水流冲洗过血痕,伤口竟是比先前看到的浅了些许!
他疑是错觉,又多看几眼,可却是事实!
少年腰上新鲜的红痕竟在愈合!
不止是此处,少年另一只垂在水里的手臂上的轻微伤痕已全愈合了!水流冲洗过血色,竟干净的像是从未受过伤。而腹部那一片红痕,只因伤痕过深过重,相较之下才愈合的慢许多。
但远比先前的治愈术有成效的多!
这是,在吸取他的力量来治愈自身?
不,不对。他的灵力并未减弱,少年并没有吸取他的力量,他们之间仅仅只是触碰。
可,却是为何会如此?
云颂因为两人突然的接触,血气上头,脑袋已有些不够用了,这几个问题的答案,他努力搜寻着毕生所学都很难冷静的求得一个解答。
而此时,重伤的少年又有了新的动作。
这一番接触明显令少年舒适不少,表情也是餍足。
虽还未醒,却已能更大范围的无意识的活动了。
少年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抱住云颂的小臂,扯着他整条胳膊都贴在自己身上。
手掌与面颊,手腕与脖颈,手臂与肩骨。
所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紧密贴合着,少年那伤痕痊愈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提升不少,但相应的,两人间的姿势也愈发暧昧。
……
云颂脸色更沉。
不行,不能如此下去!再放任不管可不知这少年还能做到什么程度!根本不敢想!
云颂狠心抽出手臂,一把推开他。
少年重新跌入水里,大抵是突然的冰冷与刺痛,他不受控的呜咽几声,手指摸索着抓着云颂的衣角,牵扯着想要重新去拉云颂的手。
云颂紧扣着手指,狠心闭眼不去看。
可……
这少年伤得很重,显然如此做就能救他。
少年已被人丢弃在此处一次,若连他也狠心,说不定少年便会因此而无人管顾,重伤不治。
因为修士的身份,倒不至于失去性命这样严重,却极有可能伤及灵根或是灵识,而成为一名无法进修的废人。
这对于修士来说,是比直取性命更为残忍的事!
可若是任这少年如此,又实在是……不成体统!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异常糟糕,面颊红透,再这样下去脑袋都要被烧掉!
可……
他,真要如此对少年将面临的苦难视而不见?
他怎能……
“可恶!”
“云颂!你忘了吗!你可是立誓要救天下人!怎能,为了这点小事,便对眼前这位重伤之人见死不救!”
“如此,如何对得起你所追寻的仙道?”
云颂再不犹豫挣扎。
他盘坐在水中,将少年从水中捞起,搁置在自己腿上,一只大手轻柔又僵硬的落在他脸颊上,供他能施展那诡异的异术。
少年面颊上的水渍滴落在他手上,冰冷之中竟有丝缕滚烫。
他,哭了?是伤口太疼了吗?
这样触目惊心的致命伤,便是能勉强保住性命,也必是要去鬼门关过一道的,怎么可能不疼呢?
都怪他犹豫……
云颂的神色瞬间软下来,扶着他靠在了自己怀里,轻轻环拢着揉着他安慰着,又引了周身仙泽汇聚,而后迅速扩散,将整个兴阳山笼罩包裹。
一是为了净化山中魔气。
不必分神治愈这少年,他便有更多精神来净化此地。
一是,为了隔绝世人。
为了不让任何人靠近,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到……此处的景象……
尽管他冷着脸闭上眼睛,只专心凝术,什么也不看不顾,可这种时候,感知却最为敏锐。
那少年湿漉的衣衫同溪水也打湿了他的衣物,散在水中的衣摆早不知何时交缠至一处,因着牵动,怀里的少年衣袍不知垂散至何处,光滑的冰冷贴着他的手臂,清晰诱人。
仅是如此,少年却不得满足,又往他怀里更温暖的地方钻了钻,双臂抱住了他的腰,孩童般粘人,无意识的扯动着他的里衣。
两人几番折腾,云颂已大概明白,少年这只是无意识的想要更多的接触。
这少年的能力很是奇怪,仅靠接触便能愈合伤口,而他伤得太重,也太疼了,于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身体本能的驱使着他如此,以求愈合伤口,缓解疼痛。
总而言之,少年根本就是无心之为!
云颂闭着的眼眸紧紧蹙着,却未狠下心阻止少年的动作。
他着实心疼面前这个少年,想让他能好起来些,能轻松些。
他如此,只是为了救治少年,并无二心!
云颂这样劝说着自己。
少年愉悦的低吟了几声,紧紧抱着云颂,整个人都快要挤到他身体里去了。
云颂再也撑不住平静,身子猛地颤了几下。
这个少年!可恶!
·
温暖明媚的光泽,轻柔的洒在他面容上,他睁开眼,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这道圣洁的光辉,连同,那个圣洁的身影。
可他伸出手,却只触到一缕日光的虚影。
脑袋中唯一零散的画面,是溪水潺潺之间,一个男人将他抱在怀里,手指温柔的抚着他的脸颊,而他则亲昵的搂着那男人的腰,与他紧贴着。
温柔明媚的光泽充盈着整个空间,他能感觉到身体尤为舒适轻快,似乎是那人在施术治愈着他。
术法的光泽就如洒下的日光一般温暖。
可真实的痛苦提醒着他,他又在做梦了。
胳膊一阵剧痛,他颤抖着缩回手。
身子还未痊愈,如此突然抬手,果然又牵扯到了痛处。
泪水不受控的溢出来,那唯一一抹温暖的记忆也被疼痛冲散。
这具身子被病疾缠困,十分脆弱,总是轻微的扯动便能疼的他落下泪。
门外有声音传来,是有人过来了。
他抹了抹泪水,朝门口望过去。
来人是谢家的仆人。
“家主要见你。”
那人说了句,不容他表态,又朝后吩咐了声。
几名家丁从门外走进来,粗暴的抓着他的四肢扯他下床,扛起他走出了房门。
·
寻锦城,主城大殿内。
云颂坐在高位上翻阅着书卷,殿前走来一人,恭敬行礼。
“城主,其余十四城递送来今年冬至要来寻锦城见学之人的名录,请您过目。”
“嗯。”云颂应声,语气随意散漫。
那人摊开手掌,十四副画卷一一凭空显现,他又一挥手,画卷全对着云颂急速飞过去。
云颂神色未动,只平淡看着那些画卷,在它们靠近他时,全被一团温柔的气拦下来,又一一乖顺的随着气流排列,在他面前铺陈开。
云颂扫过一遍,视线却在掠过其中一张画像时顿住。
一瞬间,记忆里熟悉的场面在脑海中重现,云颂的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是那家伙!
那个,那个在兴阳山上的……
过分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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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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