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嘉韵伸手横在江行简身前,使他后退半步,离开孙丕南的视线:“不好意思,没注意到你。”
孙丕南目光下移,与钟嘉韵对视。
他的目光和语气都有些匆忙:“眼瞎吗?”
孙丕南离开后,江行简伸手指敲敲钟嘉韵的后脑勺。
干嘛?钟嘉韵眼神凌厉地转向他。
“好奇,看看你后脑勺是不是长了一双眼睛。别给头发盖住了。”省得人说你眼瞎。
“神经。”
“嘘。”江行简弯腰凑近钟嘉韵,食指竖在唇中,“夸我的时候小声一点。”
钟嘉韵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可思议。她刚刚说的是好话?
江行简收回手,双手揣在裤兜里,歪头憋不住笑说:“恭喜钟姐,终于发现了,好看的皮囊只是我的标配,有趣的神经才是我的顶配。”
呸,你这个惊天绝世的臭屁小子。
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下撇,什么话都没说。
她说什么,他都有自己的理解。他妈妈真是个天才,生出这么一个脑回路清奇的儿子。
钟嘉韵看着江行简玻璃般澄澈的眼睛,脑子忽然闪过自己见证他将负面的话重构成积极的、于己有益的每一个瞬间。
这脑回路不仅是清奇了。是强大。
江行简拥有一种了不起的能力——能像动物反刍一样,把别人带有恶意的、像垃圾一样的言语,在心理上进行二次消化,最终巧妙地剔除毒素,提取出对自己有益的‘营养’,逆向解读世界的善意。
这种能力是天赋。钟嘉韵自认无法企及。
真是令人羡慕。
钟嘉韵把江行简推开,回到课室。
她提笔忘字,侧头看到江行简还站在窗外。
他还是双手插兜,见钟嘉韵的脸就笑起来。什么也不说,就是等着,看着钟嘉韵。
钟嘉韵轻叹一口气,拿着卷子和笔出课室。她经过江行简的时候,脚步没有停。
江行简自觉跟在她身后。
“说。”钟嘉韵知道他在自己身后。
江行简迈大步,与她并肩。
“宋灵灵请假了。她还好吗?”周六晚上的事情,只有钟嘉韵和他知道,他不好问别人。
“我不知道她请假。”钟嘉韵拳头收紧,心里也缩了一下。
“你们……”江行简张大嘴巴,“你们还没和好?”
“你管那么多干嘛?”钟嘉韵不想理他了,加快步伐回宿舍。
女生宿舍。
钟嘉韵趴在床上刷完卷子,头疼地枕在自己的小臂上。还有十几分钟结束午休,她应该像以往那样,争分夺秒地休息。
可她闭上眼睛,却无法强迫自己立即睡着。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两次的便签纸。展开,上面写着宋灵灵邀她晚修下课后饭堂见。落款时间是上周三。
这周日傍晚返校,钟嘉韵回到课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箱倒柜地翻找纸飞机里夹着那封邀请信。她不可能丢掉,一定还在她这里。
每一个本子,每一本书,每一页夹层她都没有放过。没找到传说中的那封信,倒是从某本书里面抖出一张便签。
便签上欢快的字句此刻读来全是无声的质问。
钟嘉韵心脏猛地一沉,一股浓稠的愧疚瞬间淹没了她。
她几乎能想象出宋灵灵当时满怀期待地写下邀请,然后在饭堂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灯光下的身影从期待变为失落,还是没等到她。
那时候,她到底在干嘛?
*
周三,宋灵灵终于返校了。
钟嘉韵在实验楼上完生物实验课,站在走廊上,看到学校侧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宋灵灵从里面出来。
她的大哥也从车上下来,给她背上书包,给她系上围巾。末了,还伸手撩起宋灵灵的刘海,探她额头的温度。
她发烧了?烧了两天,这么严重?
钟嘉韵也想关心宋灵灵,但是距离太远,宋灵灵也看不到自己。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钟嘉韵照常到饭堂。
她下课时间准点,上课地点老远。走到饭堂的时候,已经排起队。
没人打好饭在等她。
她应该晚点来。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钟嘉韵目不斜视地经过之前和宋灵灵约定的吃饭区域。
同在一个排球班的程晨和她同行。她提醒钟嘉韵:“灵灵在那边。”
“我知道。”钟嘉韵不经意地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
却愣住了。
宋灵灵的面前还是摆着两份饭,另一份饭的位子是空的。
她在等我过去吗?
钟嘉韵暗暗咬住下唇肉,手握成拳。她驻足两秒,下定决心向她走去。
“灵灵!今天是你喜欢的霸王花汤欸!”
薛笙宜从另一个方向端着两碗汤走向那个空位子。薛笙宜落座,一人分了一碗汤。
至此,钟嘉韵方才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坠下。坠到最底下,实实在在的,与她所渴求的脚踏实地的感觉无异。
可是,怎么一点心安的感觉都没有?离开时的脚步轻飘飘的,还有些狼狈。
打完饭,钟嘉韵在宋灵灵的背后找到一个空位子。
薛笙宜看到她,笑着伸手和她打招呼:“钟姐。”
钟嘉韵浅笑点头,回应她。
宋灵灵没有回头。她对薛笙宜说:“没吃饱,待会儿我们去一趟学校超市吧~”
“好哇,我也买点,下午饿的时候吃。”
钟嘉韵低头,专注看餐盘,不让自己回忆从前的事情。餐盘两个菜,薄薄一层贴着盘底,比她的心情还要凄凉。
钟嘉韵越看越没有胃口。强迫自己把饭菜吃完,肚子还是空落落的。早知道多打一个菜了。
中午没吃饱,下午第一节课还没下课,钟嘉韵就肚子饿了。
隔壁桌的女同学也饿极了,一下课,就撕开饼干包装。7班单人单桌,钟嘉韵和隔壁桌的童雪,还隔着一条走道。
童雪察觉钟嘉韵的目光,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打扰到她,动作放轻放缓。她不好意思地说:“吵到你了?”
钟嘉韵摇头,只是太香了。平时童雪也经常这个点吃零食。只是钟嘉韵今天饿得格外快。体育课消耗大,午饭还吃得少。
童雪猜钟嘉韵也是饿了,她伸长手将开封的饼干递给她,“双重芝士味的。”
“谢谢。”钟嘉韵上课前已经把江行简嫌弃的那瓶鲜奶给喝了,一节数学课过去,她急需能量补充。
钟嘉韵伸手去拿。第一块饼干,要拿出来总是要费劲一些。
“能不能不要当道啊?”
又是那位豆豉眼,他的语气十分不佳。
“不好意思。”童雪先把手收回来,给他让路。等他走后,童雪起身,走到钟嘉韵身边,同她分享零食。
钟嘉韵目光冷冷,落在豆豉眼的背上。那么多条道,偏偏走这一条,钟嘉韵总觉得他故意找茬。
“嘉韵,其实孙丕南人挺好的。可能他最近压力有点大。”
钟嘉韵没有出声反驳童雪,只是她看向童雪的目光里满是质疑:你什么眼神?
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压力一大就崩溃,这不是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就是一个等着全世界去哄的巨婴。这叫“人挺好”?
钟嘉韵不敢苟同。
“真的。”童雪说,“上次你有事不在,不知道。胡老师发彩纸,好些同学不在,孙丕南都帮忙折好了。至少我们这两排,不在的同学,他都帮忙了。”
“他动过我的纸飞机?”
童雪点头,“我的纸飞机也是他帮忙折的。”
孙丕南走回来,钟嘉韵视线落在他身上。
钟嘉韵总觉得,他有什么事,与自己有关,却被自己忽略了。她没有凭证,一腔直觉。
孙丕南镜片一闪,也看向钟嘉韵,他的视线在钟嘉韵的身上不过停留一瞬,就被童雪的动作抓走。
“双重芝士味的。尝尝吗?”童雪腼腆地笑,向孙丕南伸出手中的饼干。
“我不吃这种全是反式脂肪酸和代可可脂的东西,对身体是种负担。人的专注力是有限的,像这种高糖高油的零食,吃完之后血液会集中到胃部,大脑供氧不足,人会变得迟钝。”
童雪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都要怀疑自己成绩一般,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成天想着吃了。
钟嘉韵托着童雪的手背,带着整盒饼干转向自己。
“饿了就吃。吃饱饭,才是硬道理。”钟嘉韵再拿了一块饼干,对童雪说:“谢谢,很好吃。”
童雪感动,她还是为自己辩解几句:“我就是吃不饱饭,才日日吃零食的。”
“理解,我今天也没吃饱。”钟嘉韵把最后一口饼干塞进嘴,用纸巾擦不干净手,她起身去洗手池。
她低下头,掖在耳朵后面的碎发掉下来。痒痒的。钟嘉韵手上洗手液的泡沫还没有冲干净。她歪歪头,驱赶痒意。
却将脑后面的笔簪摇得更加松松垮垮。一根根发丝,如同大雨冲刷而下。
有人眼疾手快,捞住钟嘉韵的头发。
钟嘉韵侧脸,一直精瘦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的眼前无限放大。因为自己这个侧脸的动作,他的手指贴着她的脸。
“喂,再看,江Tony要收费了。”江行简的手指动动,离开钟嘉韵侧脸的软肉,轻轻拽动她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柔,拽得一点也不痛。
可头皮上轻微的紧绷感还是让钟嘉韵莫名烦躁。她也不管手上的洗手液冲干净没有,拍开江行简的手。
钟嘉韵神情微愠,说:“别这样。”
“钟姐害羞了?”江行简开玩笑。
“我不喜欢这样。”与害羞无关。
钟嘉韵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目光聚焦起来,沉沉地落在江行简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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