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简用力地、缓慢地闭上眼睛,持续一秒后,目光转向宋灵灵。
“怎?公交站,你家开的?”
“把你小心思藏好了。”宋灵灵身体后仰,做口型提醒他。
“我能有什么心思?”江行简同样回她口型。为了证明自己,他长腿一迈,超了两位女生,向公交站去。
江行简站定在公交牌前。
他只是随意一侧头,便在熙熙攘攘中看到穿蓝色卫衣的人。
街上穿蓝色卫衣的人不止一个,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江行简突然获得了一种“特殊视觉”,总能在人群中瞬间定位到钟嘉韵。估计是老天知晓他决定花四个月的时间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特意赐他这能力,帮助他。
这只是观察。
通关观察钟嘉韵,内省自己的心。
他能有什么心思?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她们面前。宋灵灵上去了,钟嘉韵独自向公交站走来。
也向他走来。
江行简扭正脖子,目视前方的车流。车多,人多。路过公交站的车子都慢下速度来。
一辆黑色的车子拉下车窗。
宋灵灵扒拉在窗边。她故作恶狠狠的模样,瞪视江行简,屈着右手食指和中指,对向自己地双瞳,又对向江行简。
江行简无语笑了,耸肩表示自己的无辜。
这宋灵灵和钟姐吵架和好后,越来越过分了,之前不让他去“打扰”钟姐,他还能理解。现在怎么连看一眼钟姐,她都有意见。
车子驶过公交站,车窗缓缓上升。宋灵灵已经收回目光,但江行简总感觉车内还有一双一双眼睛盯着他。
他还没琢磨明白,车窗已经完全合上,走远。
江行简没纠结,只当是错觉。
他双手插兜里,随性地前后轻晃着身子,脖子不知不觉又歪了。
*
钟嘉韵没直行到公交站,而是拐进了小巷子。
上次钟嘉韵在食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后,回去便查阅资料,了解自己的身体。
人的身体,新陈代谢资源是有限,需要充足的氧气和营养。不然,无法思考、学习和分泌恰当的激素。
愤怒情绪上头时,会加剧这一倾向,导致身体系统紊乱,心跳加速,肺泵凶猛。新陈代谢失衡后,身体反应就会被放大。
就像此时此刻她的状态——
情绪上头,呼吸难喘,头脑卡顿。
愤怒给予钟嘉韵前进的动力。
她的前方,李束拿着手机给他身旁的臭人看,两人一起调笑。
“李哥,不是说好今天约出来一起玩啊。”
“下次。今天她家人来接,你们刚刚也看到了。”
“穿得那么骚啊,还是露肩的。”
“别说,那手感,又滑又嫩……”
“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点。”钟嘉韵一脚踹到李束的屁股上。
骤然的推力使得毫无防备的李束向前扑去,摔了个狗吃屎。
“你他妈!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弄你!”李束趴在地面大喊。
“你楞着干嘛!上啊!”李束踉跄地站起来,去捡手机。
钟嘉韵先一步抢到李束的手机。还没黑屏。她直接点开相册。
“呵,女生照片不少。”钟嘉韵冷哼。
李束的伙伴疑惑地看向李束,“你脚踏几条船啊?”
“滚,老子看得上她这个颠婆!”
钟嘉韵闻言,一个眼神杀过去。
李束的伙伴见状,更加确信自己的误解。
“情感问题我不插手啊,你自己解决,兄弟先走一步。”
钟嘉韵手指点点,清空他手机相册里的女生照片。
李束上手拉拽,“你别太过分!”
钟嘉韵提膝顶他的要害,将他推远。随后,她点进相册的最近删除,把照片删彻底。
她拿着手机靠近李束,李束却姿势僵硬,扭捏地往后退了几步。
钟嘉韵停在原地,将手机抛给他。
“你要是把这些心思放在练球上,以你的球商,不会都十八岁了还在区县羽毛球代表队待着。”
李束接过手机,钟嘉韵利索回头。
“你什么意思啊?”李束忍着不适挺直腰,拉住钟嘉韵,“你偷偷关注我?你不会真的对我有意思吧?”
“没那闲工夫。”钟嘉韵冷脸,甩开他的手。
李束坏笑,继续纠缠,被突然窜出来的江行简挡住。
钟嘉韵没回头,独自先行。
待李束走后,江行简才迈大步子跟上钟嘉韵。
“什么时候来的?”钟嘉韵问。
她心底里还是不乐意被江行简看到自己动手打人的样子。
“有一会儿了。”
“怎么不出声。”
“一开始感觉你能处理好。”江行简走在钟嘉韵的右手侧,斜眼看她。
刚刚呢?
钟嘉韵察觉他的目光,回视。
“你不想搭理他。我能看出你的厌烦。”江行简扇着睫毛目视前方。
钟嘉韵看着他的侧脸,耳边响起他某天说过的话——
“我会正视尊重你所有的情绪。”
钟嘉韵揣衣兜里的拳头松开了,但她心里还堵着一口气,胸闷心慌。
在踹李束之前,钟嘉韵一直期待自己能保持成熟的冷静,想出除暴力外,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是,她没有。
偏偏,暴力就是威力,能保护自己,能维护自己在乎的人。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一言不合就用暴力解决问题。
钟嘉韵想掀开头顶卫衣的兜帽。她想要获得更加多的氧气。这是她修理自己大脑的第一步。
她要停止大脑对自己的讨伐。
我没有在伤人。我只是在维护自己的朋友。
我不是一个蛮不讲理只会使用暴力的混蛋。我不会变成他!
与宋灵灵分别前。宋灵灵用钟嘉韵的卫衣兜帽抽绳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系法和钟嘉韵的不一样。
此时,钟嘉韵解不开。
蝴蝶结在钟嘉韵打架的手指下面变得扭曲,越缩越紧,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团。卫衣的兜帽也被她拽得紧贴头皮。
像是被透明的保鲜膜附在脸上,整个头颅被透明的塑料膜缠绕打包起来。
钟嘉韵喘不过气,手上的动作更加急躁。一周未修剪的指甲,在手指皮肤上刮出一道道划痕。
“慢慢来。”
江行简又按住钟嘉韵的肩膀。这次是站在她的前面。
他拿着已成死结的绳结,转动着观察可以松动的地方。他长得高,抽绳往上一提,把钟嘉韵的头勒得更紧了。
像个蓝色的卤蛋。又想哆啦A梦的脑壳。
可爱。
江行简心想:钟姐可不喜欢别人说她“挺萌”“可爱”之类的。
他压着嘴角,两只手掌插进钟嘉韵脑袋两侧和帽子之间。
暖烘烘的。
衬得钟嘉韵看向江行简的眼神更加的冷。
“你别这么看我。”江行简将勒紧的帽檐撑开,“我是在帮你。”
钟嘉韵的眼帘向下拉,眼神柔和了一些。
江行简不敢太用力,艰难扯下帽子。
钟嘉韵重新被大量氧气包裹。
氧气像无数颗微小的、冰凉的水晶,融化成清冽的洪流冲开她胸膛中的群山,舒展成一片开阔的平原。
她的心,定了下来。
江行简弯下腰,手指重新握住那个蓝色的死结。他抠了好一会儿,纹丝不动。
“钟姐,你劲儿可真大。”
“有剪刀吗?”钟嘉韵扯回绳结。
“唉哟。”江行简看向钟嘉韵的眼睛,“你着急走?”
钟嘉韵摇头。
“那慢慢来嘛。”江行简重新握起绳结,“会有解法的。”
寒暖在小巷里交错。
锐利的冬风,挫走暖意。而日正的光,是慈悲的,它从澄澈的高空直泻而下,不带一丝暖昧,精准地落在钟嘉韵的肩头、手背……
钟嘉韵仰头晃了晃脑袋,以风为梳,将眯眼的头发梳开。
发尾扫过江行简的手背。痒痒的。他呼吸声渐渐大。
钟嘉韵垂眼,目光落到他眉眼之间。
目光灼灼,江行简下意识地抬眼看她。
“你呼吸声很大。”钟嘉韵对上他的双眼。
“我……”江行简喉结上下滑动,咽了一口口水,此时他口中干涩得很,说话卡顿,“我紧张啊。”
钟嘉韵蹙眉。
你紧张什么?
江行简避开她探究的眼神,低眉继续摆弄绳结。
“弄半天,解不开,岂不是很丢人?”他解释。
“你放心弄,我不催你。”
弓腰,腰酸。入神的江行简无意识直起身子,把绳结拉到自己眼前。
钟嘉韵毫无防备,被勒着后颈,仰头。
“我不是故意的。”江行简抱歉。
“赶紧。”钟嘉韵上前一步,靠近他。那种被人掐着后脖颈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刚刚还说,不催我……”江行简嘀咕着。
还挺能娇嗔。
钟嘉韵听到了,轻笑不说话。
江行简撬动绳结的一角,死结有一丝松动,后续解开就越发顺手。
抽、引、拉……他眼帘低垂,目光胶着在几乎松开的绳结上。
他的唇角极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竟然有一点不舍得将最后一缕纠缠即将归于顺直。
“多谢。”钟嘉韵主动接过抽绳,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两条抽绳就这么松松垮垮地交错着,落在她胸前。
江行简酝酿良久,终于在钟嘉韵说出“走了”的下一秒,脱口而出。
“钟姐,我肚子饿了。”
啊?
钟嘉韵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又不是厨子,能现炒一个菜给他吃。
“那就,快回家吃饭。”
“家里没人。”江行简双手揣兜,倒着走在钟嘉韵的面前。
“钟姐还记得欠我一顿披萨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钟嘉韵恍然。
“记得。”
“那择日不如撞日?”
“撞不了。”钟嘉韵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舅舅这会儿已经开始做饭了。
“啊……”江行简有气无力地垂下头,“我真的要饿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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