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嘉韵回到教室,课室里还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学生。
她莫不作声,静静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带上耳机,闭上眼睛,默数十个数,强迫自己内心平静下来,再开始学习。
进入学习的海,钟嘉韵完全屏蔽外界。
或者说是她已经花光所有的精力让自己关注纸上的字符,没有余力让自己关注其他。
她隐隐约约听到耳机外有人喊她的名字。但她必须要完成笔下的这道题才能分出注意力去摘耳机,回应外界的声音。
等一下,等一下。
钟嘉韵内心有个声音说。
就在这时,有人蛮力扯下她的耳机,硌到她耳朵。
“钟嘉韵!有人找!”
这又急又躁的声音,比耳机硌碰更辣钟嘉韵的耳朵。她不满地看向扯她耳机的人。
不知不觉,课室就剩下两个人。
可乐瓶般厚实的眼镜下有两粒豆豉眼,眼里同样有不满:“吵死了,你不学,还有人要学。”他把耳机扔回给钟嘉韵。
钟嘉韵下巴挨了一下,算不上痛。可他凭什么?她自认自己没有惹他半分。
她边往外看谁来找自己,边将凳子后撤一点,桌肚下的左腿伸出,收回。动作很快。
豆豉眼走着,忽然踉跄,脚步不稳,要往前扑去。
被江行简扶住了。
“兄弟,对不住啊,是我吵,你该来找我算账啊,怎么找一句话没说的女孩麻烦?”江行简笑着,眼睛里却无笑意。
“他不敢。”钟嘉韵淡淡地说。
江行简失笑,让钟嘉韵这句话嘲讽力拉满。
江行简很快压下嘴角,拍拍他的肩膀:“跟人家道个歉呗,人家挺无辜的。”
“你怎么不道?”豆豉眼推开江行简。
“钟姐,对不住。打扰你学习。”江行简走到钟嘉韵座位旁边,放了一瓶钟嘉韵常喝的奶,“赔罪。”
钟嘉韵点头:侧眼看向豆豉眼:“他道了。”
你呢?
豆豉眼深吸一口,下巴扭动,黏黏糊糊吐出一句“不好意思”。
钟嘉韵上下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也没点头。
这可把江行简给看乐了。原来,他在钟姐这里的待遇还不错。
钟嘉韵不再多给他一个眼神,抬眼看向江行简:“有事?”
江行简蹲下,压低声音说:“吃完饭遇到薛笙宜,我请我们旅游地理小组去学校超市,怎么说,都不能把我们小组长给漏掉啊。”
他哗哗啦啦在上衣下裤四个兜里掏出零食。
“啧!”
江行简眼睛瞪大了一圈,连同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抿唇,拇指和食指捏着零食包装带,小心翼翼地运到钟嘉韵座位下的书箱上。她的桌兜堆满了书,没地方。
“碰!”摔书声。
“还让不让人学了!课室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江行简呼吸都轻了,用嘴型对钟嘉韵说:“好凶哦。”他把零食放好,指指门口,“我先走了。”
“7班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真不知道有些人怎么好意思……”这句话声音压低了,但在空荡荡,静悄悄的课室还是挺突兀的。
江行简听到了,无所谓地笑笑,站起来,双手插兜,侧身看向后面:“兄弟,我好意思啊。”
豆豉眼没想到江行简脸皮那么厚,被他的坦荡直白击得一时说不出话。
“有可串班的朋友都不会不好意思吧?你不好意思吗?为什么啊?”
江行简说话暗暗带着攻击性,语气却是随性散漫,脸上带着笑,一幅懵懂求知的样子。让人听着不痛快,但因此生气的话,倒是显得对方斤斤计较了。
这俗称,绿茶。这时候的江行简,茶味还不算浓。
“可能是因为没有朋友吧。”钟嘉韵非得把话挑明。
“这样啊。”江行简了然,点头。
后面在霹雳啪啦哗啦啦地翻着书。
钟嘉韵“啪”一声合上练习册,带上一支笔就起身离开:“太吵了,走了。”
江行简跟在她后面,小声追问:“我吗?”
“不止。”钟嘉韵拐弯时,目光冷冷地看向课室最后一个人。
豆豉眼对上钟嘉韵的眼,动作被冻住。
钟嘉韵大步走向楼层尽头的书吧。
掏出耳机,重新调整状态,赶在午休打铃前,把剩下的学习任务完成。
她不是没有没有察觉江行简的目光——静悄悄,明晃晃。但是,她现在有比理会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完成学习任务,正确率百分百,钟嘉韵脸上有浅浅的笑。
回视江行简时,笑意还未收。
江行简眨眨眼睛,把课外书立起来。
钟嘉韵合上书,将要起身。
“钟姐,我们是朋友。你刚刚在课室说的话,我没理解错吧?”
钟嘉韵起身,推好椅子:“可以不是。”
江行简仰脸灿笑,“不可以不可以。”
他伸出拳头,邀请钟嘉韵碰拳:“庆祝一下,我们都交到了好朋友。”
钟嘉韵拧眉,仿佛在说:谁跟你好。
“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钟嘉韵喜欢这句话,喜欢自己在一个向上的趋势。她会越来越好的。
双拳轻触,随即分离。
钟嘉韵回宿舍午休,江行简还在书吧。
江行简在反思自己。
反思自己对褚瑞轩是不是偏见太大,他说得并非全都是胡话。出动出击,和钟姐成为朋友,真的可以改变他郁闷的心情。
叮叮铃铃。
午休铃声响起,宿舍一楼即将锁门。
江行简把书塞回书柜,在教学楼和教学楼之间飞奔。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铺在水泥地上,亮得刺眼。江行简就在这明暗交错的光影缝隙里奔跑。
他的白衬衫被风鼓荡起来,像一面满涨的帆。
不过,钟嘉韵很快后悔了。
她后悔同江行简做朋友了。
他的热情和宋灵灵比,并不逊色。甚至有些不知分寸,如同永不日落的太阳。
“钟姐,你这发型没弄好。”江行简扯下她的发簪。
“钟姐,一起去学校超市啊?”江行简推着她的肩膀往超市跑。
“钟姐,这道题我还是不懂。”江行简拉着藤条椅子,靠近钟嘉韵。
钟嘉韵从练习册中抬起头来,对他说:
“看题,不要看我。”
“哦。”江行简垂下眼,迟迟等不到钟嘉韵开口。他重新抬起头。
“专心。”钟嘉韵笔头敲敲习题册,“你走神,我不会再教第三遍。”
“都是朋友,你怎么对宋灵灵格外有耐心……”
“她不会浪费我时间。”
什么意思哦?说我浪费她时间?这么嫌弃他吗?
江行简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
“我也不会你的浪费时间。”江行简勉强笑笑,“我自己再想想。”
江行简撤回自己的数学练习册,钟嘉韵抬手,点头。
钟嘉韵靠坐在竹藤椅上,她偏头望向天空。
树木以躯干为砖,枝叶为瓦,交叠、垒砌起一道墨绿色的高墙。
没有天空。一堆无法拼凑的蓝色碎片。
江行简回头看她一眼。
哼,教他做题是浪费时间,在这里发呆就不浪费时间了么?
“钟姐。”
“说。”江行简叫她第二遍,她才回头。
“要还是想不明白,能再来请教你吗?”
树木茂盛,鸟儿不怕人,在树枝上雀跃。
钟嘉韵看着江行简好一会儿,点头。
OK!这么说的话,他们还是朋友。江行简的意志力压制不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算了。想笑就笑。他能有什么自制力,上学那么辛苦,可不能还自己苦了自己。
遂,江行简笑意不管不顾,从内心发芽,在脸上开出一朵花。
“拜拜!钟姐。”江行简边倒着走,边跟她挥手。
钟嘉韵轻点头,表示回应。
江行简不满足,伸出另一只手,食指指了指自己在挥动的手掌。
钟嘉韵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放平时,她绝对不会顺着谁的意。只是,此时此刻,钟嘉韵怕自己再不伸手,他就要楼梯口摔死。
右手手掌举到胸前,敷衍地挥了几下。
江兴简的背影消失在楼梯。
钟嘉韵继续抬头看树。十一月,云莞的异木棉花开了。不知怎的,今天的花开得格外好,让人心情愉快。
“钟姐!”高二高三连廊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的目光上移,锁定。有光点跳进她的眼中。
果然是他。
他屈肘,后拉手臂,扔下什么东西。
下一秒,宋灵灵冲出来,推了江行简一把,占据他的位置,轻轻蹦着,向钟嘉韵招手。
钟嘉韵总是会被宋灵灵这副充满生命力的样子感染,她浅笑挥手回应。
一架黄色的飞机摇摇晃晃飞过来。
宋灵灵指着这架纸飞机,拍自己的胸脯。
钟嘉韵捡起,还没来得及展开,上课铃声就打响了。
楼上,宋灵灵和江行简两人还在争吵。
“你天天下去干嘛!不知道下周又要月考了吗?前几周热爱学习的劲呢?”宋灵灵不满江行简下去找钟姐。
“学习啊。”老师还没来,他交叉着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老师进课室。
江行简往前靠,调整坐姿。宋灵灵向后仰,咬牙切齿地说:
“你有什么问题,问老师,问咱们班的同学,不准下去找钟姐。”
起立问好。
江行简没有应答。
宋灵灵后撤一步,回头瞪他。
江行简勾起一抹欠揍的笑,左右晃了一下脑袋。
宋灵灵啧了一声,踹他的桌子。
她认识江行简这么久,从初二起,就在一个画室学画画,虽说之前只是点头之交,这个学期因为同班,能说上几句话了,怎么就这么欠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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