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姜轻霄不仅烧退了,红疹也消了大半,也有了力气和食欲。
她不敢耽搁,甚至来不及披件外衣,便伏到桌案前记录自己的体感。
直到青年推门而入。
“轻轻,你怎的下床了!”
柳惊绝见状,墨眉微蹙,将熬好的粥放在一旁后,连忙拿过外套给她披上。
“谢谢,我没事。”
姜轻霄轻咳了几声道谢,待写完所有备注后,才抬起头。
她热刚消,面上的红意还未退,唇瓣干涸,可茶色的眸光却异常的晶润灼亮。
声音遏制不住的激动与欣喜,“阿绝,这涅槃草当真有用,我现在感觉已经好了七分了!”
闻言,柳惊绝望着她抿唇浅笑,心口处虽疼意仍甚,可看到姜轻霄如此开怀的样子,便觉得再疼也值了。
“能帮到轻轻便好。”
说着,他端起一旁熬得稀软的小米粥,递到了姜轻霄的手边,温声道:“轻轻,你刚醒,喝点粥暖暖身子。”
谁知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反而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粥碗。
柳惊绝心中一慌,连忙颤声解释,“轻轻,我已经知错了,我没有再......”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姜轻霄温声打断了,“你手怎么了?”
柳惊绝闻言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觉得手上一轻,碗便被姜轻霄放到了一旁。
“既然烫到了,为什么不与我说呢?”
她边说边拉开身前的抽屉,找出了一盒烫伤膏,淡蹙着眉不由分说地拉住了青年的手指。
接着,仔细地为他涂起药来。
青年闻言眨眨眼,咽下了慌得即将要跳出腔子的心。
看着女人温柔又专注的眉眼,柳惊绝心口涌起一阵甜热,他方才还以为轻轻仍在介怀自己迷晕她的那件事。
以至于不肯再吃他煮的东西,没想到是在关心他的伤口。
渐渐的,柳惊绝的眼尾又禁不住湿润了起来。
仔细地涂完药后,姜轻霄直起身,轻声嘱咐,“这几日先不要碰水,有什么事喊我来做就好。”
柳惊绝眼眸湿软地望向她,乖顺地点了点头。
接着,姜轻霄自然地端起一旁有些放凉的粥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并在青年微讶的神情中,温声夸赞,“做得不错,很是香甜。”
柳惊绝闻言,忍不住哽咽地唤她,“轻轻,我......”
“那日是我不对,你明明是为了我好,我还那样对你。”
姜轻霄轻声开口,眸光满是自责与伤怀,“我当时更多的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气我自己没用,医术不精,找不出办法去挽救那些孩子的性命......”
说到最后,她声音甚至开始变得低落沙哑起来。
“不是的!”
谁知青年当即高声反驳,“轻轻你特别好、特别优秀,医术高明,对待患者既认真又负责。”
柳惊绝说着,甚至抓紧了她的手,神情急切又认真地说道:“轻轻,你相信我,这场瘟疫不是你们人能治的了的!”
闻言,姜轻霄温柔浅笑,“谢谢你安慰我。”
谁知,青年甚是认真地回道:“不是安慰,是真话。”
“轻轻你真的很好,很多人都特别喜欢你......”
我也是。
在确定涅槃草可以治疗这种类似于荨花的瘟疫后,姜轻霄便一刻不停地开始给那些患病的孩子们用起药来。
而柳惊绝也几乎是每隔一日都要去山里采药一趟,每次回来,面色都憔悴苍白得吓人。
姜轻霄原以为他是病了,想为他把脉瞧瞧却被青年给拒绝了,推脱只是太累,睡一觉便好。
她转头想要自己去采药,询问柳惊绝地址时,他也一直在含糊其辞。
反复多次后,姜轻霄料想其中定是有些隐情在,便决定尊重他不再追问。
三四日过去后,前来就医的孩子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姜轻霄看着他们脸上逐渐恢复的生机,不由得长吁了口气。
这日,她刚喂完一个孩子喝药,便见院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姜大夫,俺求求你救救俺家孩子吧,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俺求求你!”
是废了一条手臂的董二。
她头发散乱,形容憔悴,完好的那只手中抱着一个正在襁褓中的婴儿,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
用力之大,没几下便磕出了血。
身边有的人认出了她,都无比对她露出了厌恶之色,有的甚至抱起了自家孩子离她远远的,生怕沾染了晦气。
姜轻霄见状眉心微蹙,很快便上前制止了她的动作。
此时的董二,昔日的风光与蛮横荡然无存,脸上头上糊满了污血和泪痕,声音嘶哑。
“小姜大夫,那日都是俺的错,俺死不足惜,可俺女儿是无辜的,只要你能救她,让俺去死俺都愿意!”
她说着,浑浊的双眼又流出泪来,恳求道:“求求你了,小姜大夫,救救她吧。”
董二说着,试探着将手中的孩子递给面前站着的女子,眸中满是小心翼翼的乞求。
姜轻霄微微眯眼,心中复杂。
原来,有些人可以无恶不作,也可以舐犊情深。
片刻后,姜轻霄从她的手中接过了奄奄一息的孩子。
董二见状,瞬间感激涕零,又跪在地上朝她磕起头来。
“谢谢小姜大夫,谢谢小姜大夫愿意救俺闺女性命,谢谢小姜大夫愿意原谅俺......”
闻言,姜轻霄回屋的脚步一顿,少顷背着她言道。
“治病救人是我的事,可原不原谅你,不是我的。”
说罢,她转身进了屋。
傍晚的时候,姜轻霄在磨药,柳惊绝来到了她身边,告诉了她董二向下跪磕头,求他原谅的事。
姜轻霄抬头浅笑着看他,“所以阿绝是怎么想的呢?”
柳惊绝微微眯眼,“我原谅她了,毕竟她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废了条胳膊,并终生不顺,一定会让原本凭借着武力与家室横行霸道的董二生不如死的。
姜轻霄心中有些意外,她原本都做好了柳惊绝选择不原谅董二的准备,毕竟对方带给了他极大的心理阴影,任哪一个男子都会介怀。
并计划着无论是治疗中还是治疗后,都要求董二不要再出现在柳惊绝的面前。
这么一比,反倒是她心胸狭窄了。
姜轻霄浅笑着点了点头,并在柳惊绝生性单纯善良的认知上又多加了一个大度。
治疗到最后一个疗程时,还需要再采一筐涅槃草。
可此时的柳惊绝,身体状况差到几乎卧床不起。
趁他沉睡的时候,姜轻霄忍不住仔细为他探查了一番脉象。
却越把越令她心惊。
若不是今日青年还在朝她笑着讲话,姜轻霄都差点以为自己此时把的是一个垂死老者的脉搏。
脉象微弱得近乎于无,精血也好似耗尽了似的,面色白得几乎透明。
姜轻霄蹙紧了眉,眸光流露出心疼与疑色,很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上山采了几次草药而已,为何会变得这般虚弱。
想不通柳惊绝究竟是何症状的姜轻霄,又开始翻起了书来。
“涅槃草、涅槃草......”
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再翻遍了《本草纲目》与《神农本草经》等药草著作后,仍没有找到有关这个草药的记载。
姜轻霄颓唐地倚在椅背上,疲倦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她此前虽未见过涅槃草,却耳熟这个名字,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呢?
姜轻霄深叹了口气,头朝后扬起,视线无意地落在了一本书的书籍之上。
她蓦地蹙眉,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迅速起身将那本书从身后的书架上抽了出来。
按照记忆找到了那张记载着血月和疫兽蜚的故事页面。
目光快速浏览片刻后,猛然顿在了一处。
【涅槃草味芳馨,疫兽蜚极惧其味,用之可驱,治百病。】
【然,涅槃草生于阴阳交界之地,活人不可进。】
直到傍晚,青年方悠悠转醒。
柳惊绝一醒,便惦念着还有最后一筐涅槃草的事,当即便要去拿竹筐和药铲。
谁知中途便被姜轻霄给截下了。
女子定定地站在他面前,蹙着眉道:“你身子太虚弱了,这次便让我去吧。”
柳惊绝蓦地抬起头,眸中有一瞬的慌乱,“不行的轻轻,你、你不知道地方。”
姜轻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面上的神情,温声继续道:“那不如你告诉我在何地。”
“抑或是我同你一起去。”
闻言,柳惊绝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微微地别过头,着急得额角都沁出了热汗。
不敢正面回答她,只能不住地小声恳求,“不行的,轻轻,不行。”
片刻后,面前的女人终归是心软了。
姜轻霄敛下了眸中深沉的探究之意,让了步。
“那好吧,早去早回。”
闻言,柳惊绝如临大赦,刚走出去没几步,却又被她给唤住了。
姜轻霄快走几步上前,手中拿着一个精巧又素朴的香囊,“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香药囊,挂在身上可以驱蚊虫。”
说着,她微微躬身,为柳惊绝紧紧地系在了腰后。
青年心中只觉欢喜不疑有他,抿唇软声道了句谢。
姜轻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叮嘱道:“早去早回。”
待柳惊绝入了山林,夜色渐渐浓重了下来,他只顾闷头走着,并未发觉姜轻霄系在他腰后的香药囊开了线。
东西一路走一路洒,在他的身后,拖拽出了一道逶迤的细线。
散发着淡淡萤光。
姜轻霄在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后,抬头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后,便循着痕迹,朝着山中慢慢走去。
待行到一处山谷时,萤线突然断掉了。
姜轻霄找遍了附近,都没有再发现柳惊绝的身影,周边也渐渐弥漫起浓重的雾气。
就在她以为要无功而返时,一个不小心被身旁的荆棘刺破了手背,沁出了点点鲜血。
顷刻间,身旁的浓雾尽数散去。
姜轻霄似有所觉地朝身侧望去,透过层叠干枯的荆棘枝,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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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春初时,这场延绵许久的瘟疫才将将停歇。
姜轻霄也是从行脚的陈大娘那里才得知,除了问晴山周围几个能来到她这医治的村镇,数百里外的那些地方的孩子,大多数都没挺过去。
提起来,陈大娘都唏嘘不已,“惨的呦,路边河里扔得都是小孩的尸骨,被野狗叼得零零碎碎的,肠子扯得老长。”
为了感谢姜轻霄的救命,问晴山附近的几个村镇一合计,决定为她举行一个为期三日的答谢宴。
几个村的人都聚在一起热闹热闹,还有许多家长带着大病初愈的孩子,要认姜轻霄干娘。
姜轻霄自认没有真切帮到他们什么,担不起这么多孩子干娘的名头,于是一一婉拒了。
随即那些淳朴又好客的村民,又接连向她敬起酒来。姜轻霄推脱不过,喝了许多又辣又上头的浊酒。
她虽会饮酒,可酒量却不深,加之又为柳惊绝挡了不少,没过一会儿便有些醉了。
太阳落山了,柔软的云杪被余晖彻底点燃,赤红重紫的云烬涂满了大片天空。
仿佛将先前所有的阴霾,烧了个一干二净,天地间顿时开阔了起来。
柳惊绝扶着有些醉了的姜轻霄,慢慢地走在橙黄温暖的余晖之下。
二人的影子挨得极近,远远望去几乎分不出你我。
待到两人行到自家院前时,渐渐地停住了脚步。
姜轻霄看着不远处一直徘徊在她家院前,不时朝里张望的许秀才,微微眯眼,接着缓缓挺直了脊背。
酒也醒了几分。
见到柳惊绝回来了,许秀才面上一喜,连忙走上了前。
“柳公子,汝终于回来了,吾等你甚久。”
许秀才自诩读过许多书,平时说话也文绉绉的。
柳惊绝淡淡蹙眉,一时没想起对方是谁又为何等他,却碍于姜轻霄在场,还是客气地回道。
“不知这位小姐有何贵干。”
闻言,许秀才抿了抿唇,又羞涩地挠了挠头,接着从已经有些破损发毛的袖口中拿出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
递给了柳惊绝,“这、这是吾为汝特意做的一首诗,希望汝欢喜。”
说这番话时,许秀才恨不得将头垂进胸腔里,不敢抬眼看他。
柳惊绝见状愈发蹙紧了眉,自心中涌起一股烦躁,声音也冷了几分,“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阁下为何要为我作诗?”
许秀才闻言,怔怔抬头,吞吐道:“不、不是先前汝夸吾字迹秀逸吗......”
经她这么一提,柳惊绝才想起她原是那日向轻轻买个药还要赊账的穷酸秀才。
他那日确实是夸了她一句字写得挺漂亮,可后来待看到姜轻霄的字后,才发现对方远没有姜轻霄写得遒劲有力,美观与风骨兼备。
随即便将她抛之脑后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姜轻霄缓缓地从他手中抽出了手臂。
声音冷淡,“你们聊,我先进去了,失陪。”
话毕,未看他一眼便朝前走去。
柳惊绝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常,更怕她走不稳跌倒受伤,随即便想追上前去。
“轻轻、你等等我......”
谁知还未走几步,便被身后的许秀才抓住了手臂。
“柳公子,吾等了汝许久,汝一定要收下吾的心意......”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两道冷冽的声线便将她镇住了。
“放开我!”
“放开他!”
青年斜乜过来的眼神,一改那日的温润有礼,冷得如同数九寒冰,甚至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许秀才还是第一次在一个男子眼中看到这么尖锐狠厉的眼神,当即力道一软,心有戚戚地松开了手。
姜轻霄见她放开了对柳惊绝的钳制,并未再纠缠他,随即强压下了心头的燥怒,大力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轻轻。等等我。”
柳惊绝紧随其后,又啪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许秀才被挡在了门外,缓了好半晌后才涨红了脸,捏着自己誊写了好几遍,反复斟酌才做出的诗,不住地说着‘岂有此理’。
最后愤愤离去。
进到屋中后,姜轻霄站在桌边,给自己接连倒了数杯凉茶,可怎么都浇不熄心中的火。
直到听见柳惊绝追了过来,心中诡异的那团怒气才稍稍平息。
“轻轻......”
柳惊绝捏紧了长指,看着背对着他默声喝水的女子,颤声轻唤。
胸腹处惊慌无措地绞成了一团,隐隐作痛。
他张口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怕极了姜轻霄会误会他是个水性杨花的男子。
从而厌恶了他。
柳惊绝虽常居山中,可到底也是知道的,在这凡间会有女子送心仪的男子自己写的诗。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同那个秀才见过一面,对方便会写诗与他,还当着姜轻霄的面。
此时此刻,柳惊绝无比的懊悔,自己随后道的一句话,竟将自己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轻轻......”
他哑着嗓子轻唤,妄图女人能够转过头看他一眼,听一听他的解释。
说话间,眼尾已然红透濡湿了彻底。
柳惊绝抬手想要去握姜轻霄的手,可上次轻轻躲他的情形,仍让他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随即顿在了半空,生生遏制住了想要触碰她欲.望。
可胸腹中徘徊的委屈与酸楚更甚。
好半晌,柳惊绝才望着姜轻霄的后背,凄然又胡乱地乞求道:“轻轻,我错了,你别生气......”
谁知他话音刚落,女人便缓缓转过了身,看到了他伸出又僵在原地的右手。
柳惊绝被她探究的眸光一烫,刚想收回手时却被女人给握住了。
姜轻霄握他手的力气很大,手心炙热。
柳惊绝被烫得心口一跳,泪眼朦胧地抬眸看她。
姜轻霄望见他眼尾隐隐欲坠的泪水,低低叹息了一声。
再也无法忽略心口如海浪般一下强过一下的悸动。
手下用了几分力气,将怔愣的青年拉入了怀中。
紧紧地拥住了他。
随后,缓声言道:“不是生气.......”
“是在吃味。”
接着,姜轻霄再克制不住内心涌动的情绪,抬起了青年的下巴,垂头吻了上去。
下章入V,文案剧情掉落、万字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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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十二个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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