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记忆碎片1:

「“递归是个好策略,嗯,高科技。”

“我们这‘手动递归’算哪门子高科技?”

“人类智慧的递归。”」

————

醒来时,甄巧发现自己正站在工作室里,正对着台式打磨机发呆。

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机械表。

18:15。

已经第二天了?而且还是第二天晚上了?那昨天断片之后,是谁把自己送回了学校,而且还直接送到了工作坊?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噩梦一场,她只想昏睡一天。

然而,不真实感占了上风。

为什么会出现在工作室里?梦游?

满心疑问却得不到解答,甄巧慌忙打开手机日历,开幕雷击,让她立刻眼前一黑。

什么?今天星期五!

那岂不是旷了两节本科生的课?

教学事故!

就知道喝酒没好事,就算是莫吉托也一口不该喝!

她差点把手机摔出去,不敢打开邮箱,生怕看到被教务处警告开除的通知。气血上涌,她三秒内编了三十个借口。

突然。

她发现左手一直握着一把菜刀。难怪刚才操作手机有些别扭,原来左手里有把刀呢。

定睛一看,是那把崭新的“赵麻子”菜刀,是王教授说他花重金买来的米其林好刀。

甄巧陷入了沉思。

明明已经做完才对?怎么还有一把?

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

星期五?

今天真的是星期五吗?昨天不是星期五吗?

甄巧放下菜刀,拿起手机,在看到上面的日期后,她大脑一片空白。

9月22日。

其它日子可以不记得,但这个日子必须记得——莫向晚的生日。

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把菜刀仍是崭新的了。昨晚六点多,是自己刚画好设计图纸,正要开始改造的时候。

世纪大道,警车,警戒线,询问联系方式的警官。包括那该死的调酒师的表情,都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说这是一场梦,那她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

甄巧手指轻抚刀刃,火辣辣的疼痛从指尖传来,一抹红印渗出了血。看来现在不是梦,死亡与莫吉托才是梦,噩梦。

为确认这一点,她拨通了莫向晚的电话。响铃几声后,便顺畅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让她重重松了口气。

“喂,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打电话给你。”但话一出口,甄巧觉得莫名像小情侣,怪怪的,立刻若无其事补上一句,“你在哪儿?”

“我在校外的DHL办点事。”莫向晚的语气很平,也听不出来他手边的事紧急不紧急。

“你不会忘了今天晚上要聚餐了吧?”

“没忘。”

甄巧当然只是调侃。她知道,凭莫向晚那个记忆力,就连一年前的今天红烧肉吃了几块,都不可能忘。

“那我现在去找你,我们一块走?”

“直接世纪中心见就好,这样效率比较高。”

效率。

甄巧默默撇了下嘴,无声地回应这个典型的莫式发言。

“好吧,晚上见。”

“晚上见。”莫向晚每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是可以当演员的程度。不过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确实算半个专业演员,毕竟他妈妈就是个音乐剧演员。

短暂的沉默后,照例是甄巧先挂了电话。他们的通话模式一直是这样,除非有急事,莫向晚是永远不会先挂的一方。

她曾以为这是他习惯性的绅士行为,但莫向晚给出的说法是,怕你落下几句话没说,一会儿又要打回来。

甄巧将手机扔到桌子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尚未运转的打磨机和金工器具。现在刚刚开学,学生们都还没来过工作坊,机器上落了不少灰尘,颇有古董的意味。

坐地铁到城里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如果八点到那里,七点就要出发。

她决定这一次要准时赴约,而且认真赴约。那个梦境恐怕是上天给自己的警告,如果一不小心耽误了什么,就会留下永远的悔恨。

甄巧又看了一眼那把菜刀,将它收到储物柜里,打算周末再抽空帮王教授改造了。反正梦里预演过,现实中能做得更快。

回青年教师公寓收拾收拾,换身衣服吧。

路过镜子的时候,她看到了镜中灰头涂脸的人,无奈笑了一下,这简直就是科研民工本工,和参加聚会的万人迷一点都不搭边。

总是莫名有点不安。

坐校车前往公寓时,甄巧看着窗外满枝金黄的桂花树,时而熟悉,时而陌生。她不知道陌生感从何而来,明明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回公寓后,她换上了很喜欢的那件裙子,迷人的苹果绿,外套一件短风衣,一切都是能想到最美的模样。

因为噩梦总在脑海里阴魂不散地告诉她,如果不好好对待每一分每一秒,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她甚至还抹上一层淡妆,掏出了日常在角落吃灰的眼影盘。

虽然某位大直男估计也看不出来自己化了妆,但她还是化了;毕竟看到镜子里漂漂亮亮的自己,能暂时忘掉过去一周被甲方拷打的日常。

18:46。

甄巧直接提起了手提包,向地铁站进发。万事宜早不宜迟,万一路上有突发事件会耽搁呢。

而且,她也想提前到世纪大道看看情况,用温柔的现实安抚受伤的心灵。

**

刚下地铁,不远处一群人围观着什么,七嘴八舌。

甄巧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还是停下了脚步。因为一瞥的那一刹,她从人头的缝隙中看到,一个老人倒在地上半死不活。

所有人都在议论,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帮老人。

甄巧咬咬牙,血液一阵沸腾,冲进包围圈。摸摸老人枯树枝般的手,都快凉透了;再摸摸胸口,生命体征异常微弱。

好在她CPR掌握得不错,甚至还在教工保健大赛中获过一等奖。她咣一声跪到地上为老人做急救,也不在乎长裙是否会被水泥地弄脏。

身体一压一压,她抬起头,冲身边最近的一位阿姨吼:“阿姨,帮忙打个120急救,没时间了!”

这声堪比河东狮吼,把围观的人吓了个够呛。

这是心理战。如果无目的地请求周围所有人,一种群体内的推责心理会导致没人行动;但如果指定一个人,通常会得到反馈。

而那个打扮精致本无动于衷的阿姨愣了一下,掏出手机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普通话沟通顺畅,不到三分钟就报好了位置。

大家纷纷掏出手机,开始录视频,也不知是为了发到媒体上博流量,还是帮小姑娘防止碰瓷。

老人的手渐渐回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这时一个陌生大哥跑来,他看到一个小姑娘独自做心肺复苏,实在过意不去。

接力棒交了过去。

甄巧大喘气打开了手机,看一眼时间,19:32。噩梦又浮出水面,她最后看了一眼老人和大哥,向世纪大道的方向狂奔而去。

世纪大道上,行人出乎意料的少,甚至可以用空旷形容。

远方隐隐传来了手风琴的声音。

那是东边的购物广场上传来的,由一个常驻麦当劳外的盲人演奏,每天人流量大的时候,都会为行人们演奏当红的流行歌曲,可以称之为S市中心的地标。

尚没看见莫向晚的影子。

正想在路边坐下等待时,她注意到了另一个突发状况:一个人倒在地上,就像那位老人一样。

不同时空交叠,魔幻感加倍。

灰色外套和卡其色长裤都很熟悉。

眼睛聚焦后,心脏骤停。那个倒在地上的瘦长身影,那高鼻梁的白皙侧脸,不就是莫向晚吗?

疯了一般冲过去,她的手掐向他的胳膊,发现那苍白的皮肤很凉,完美融进了九月末的风。

她尝试像之前一样做心肺复苏,却惊恐发现,莫向晚整个人跟被抽空了一般,甚至都不知道胸腔里的是器官还是氢气,按下去的手感极为诡异。

什么情况!

这究竟是真人,还是充气娃娃?巨大的恐惧拔地而起,甄巧吓得跌坐在了地上,眼前一黑。

莫向晚还是死了。

就和噩梦中的一样。

甄巧掏出手机。

这一次,是19:38。

不该相信那个梦,毕竟那只是个梦。

甄巧这才反应过来,警方推断的死亡时间一定是不成立的:怎么可能是19:45前后死在这里。

因为,莫向晚从来不会卡点赴约。

他是个守时到变态的人,一般会提前十五分钟到约定地点;如果想要19:45到达世纪中心,经过这里时,应该是在19:35左右。

是了,这么奇怪的死亡方式,鬼才能推断准确他的死亡时间。

甄巧看着已无生命迹象可能的莫向晚,一动不动,眼皮甚至都没动一下。她不知道该做什么,面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理性是最大的美德,你现在开心了吗?没有哭的她如此想着。

十分钟后,一个热心肠的路人经过这里,跑来帮忙,并报了警。

“谢谢。”甄巧木木吐出两个字。

警车到来的时间是20:05。之后便是那套熟悉的情节:鸣笛,闪灯,巡警制服。

甚至连打头的警官都和梦中的一模一样,身材矮小,右脸有一道疤。

梦还是现实?

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本就如此荒谬?

甄巧麻木地走向那右脸有一道疤的警察。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麻木,而不是冲动地哭泣,大约是那噩梦太过真实,真实到在心脏下面铺了层安全网。

那警察迎上来问:“您认识被害人吗?”

一道闪电在头脑内闪过。

“我是他朋友,他父母在国外,系统里的电话已经不用了,我给你们新号码。”甄巧无意识间连续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警察懵了,这种反应是他所没料到的。出乎意料的镇静与理性,他甚至什么不需要问,就得到了全部答案。

这一次,作为案发现场的目击者,甄巧被带回派出所做了笔录。她什么都不知道,回答得很乱,但警方写下口供时深信不疑,也没怀疑过她撒谎。

奇怪。

直到她看到了监控。19:34左右,监控的角落闪过一个无法辨认的身影,然后莫向晚倒地。而那个身影明显是个男人,当然与自己无关。

甄巧第二次坐上了返回大学城的地铁。如果不出所料,她将会在换乘的时候,接到酒吧的那通电话。

说来也怪,再想起那神色冰冷高傲的女调酒师时,甄巧内心泛起一丝亲切感。

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以前讨厌这种小人讨厌得不得了。

甄巧闭上眼睛,怎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讨厌与偏见没有用,还不如去接受,或许自己抱有这样一种心态吧。

递归。

脑子里突然没缘由蹦出了这么两个字。

“递归”是一种算法逻辑。它指运行过程中不断进行条件微调,重复调用自身进行实验,直至某次改变后问题解决,得到最终结果。

工业设计也需要编程,这个名词甄巧早就烂熟于心了,但莫名想起仍是件诡异的事。

她突然发现,某处记忆好像糊了层墨,无论如何都擦不去。这个名词好像是从墨里掉出来的,勉强能想起来,却被染得难以窥见全貌。

她开始头疼了。指尖重新传来摸到莫向晚躯体的触感,凌乱、恐惧与绝望在胸腔旋转。

半小时后。果不其然,手机铃响了。

还是最爱的《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小提琴和钢琴永远差一拍,永远隔着一拍的距离。

就好像她和莫向晚永远差着一拍,而且就差那该死的一拍。

这次甄巧没有犹豫,直接给出了答复。

“二十分钟后。”

走进Le Temps时,柜台后的女调酒师仍在调上一位顾客的马丁尼。冰冷,高傲,就好像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顾客。

“我是甄巧,我来取莫吉托。”甄巧直接坐到吧台前,她正对面。

女调酒师点点头,不紧不慢调完马丁尼,才拿出朗姆酒和苏打水。

再接到那杯莫吉托时,甄巧盯着在黄色绿色中漂浮的冰块,心跳越来越快。

冰块反射出酒吧内的紫调灯光。

递归……又是递归……

莫向晚依旧死了,没达到递归终止的条件——那么,喝下这杯莫吉托还会回去吗?

甄巧抬头,恰巧与女调酒师对视了。依旧是那个复杂的表情,怎么也读不懂,但内心对那表情的厌恶感少了些。

这次,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等等,这不是醉酒,分明就是真实的昏厥感,堕入了无边黑暗……

而再睁眼时——

这一次,手上没有菜刀。

只有一支激光笔。

划重点:作者君只写HE,只写HE,只写H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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