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周,早晚偏凉,白天气温回升。
礼拜六清晨薄雾不均,教室窗台外沿和窗玻璃上落下一层细密潮湿的水汽。
景迎考试位置刚好在窗边,教室的第一排,待会儿考英语听力的小喇叭就挂他正前方四米处墙角。
监考老师已经站在讲台,是熟人,一班的班主任,因他这张脸,进来后看了他好几眼。
景迎一动不动望着窗外,想睡觉,想趴着,不想被人看,也拒绝接下来任何可能性的交流。
他想起她的话,“哪怕蒙一题,都比交白卷好,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目前的水准。”
傻女孩,他是真的烂啊。
试不试有什么意义。
监考老师拆开纸质卷封,把试卷发过来,景迎扣了一张给自己,其他往后面传。
他拿起笔。
又想起她说,“笔给你准备好了,不要让它无功而返。”
景迎写下姓名,认真看听力题目。小喇叭响起后,他却一点一点地皱起眉头。
“……”
他妈的根本不认识它们。
又再想想——如果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说不定她会语气轻松地安慰,‘没事儿,你能认识26个字母就很好了。’
她心真大。
对他是真的宽容,感觉没什么要求,让他觉得就算他再烂一些,她也会向着他。
景迎舒展眉头,唇角上扬,凭感觉填完选择题。
一场考试下来甚是煎熬。
写错答案没什么,有什么的是你根本无从下笔,那感觉和你不会游泳却被绑住手脚扔进大海里没什么区别。
终于捱到交卷。
他起身的时候,监考老师点点头,交卷的时候老师看了眼卷子,又蹙起眉摇摇头。
景迎懒得揣摩对方点头摇头的意思,无非是“没有提前交卷”和“写得一塌糊涂”。
他咬了一根烟迅速下楼,去石壁屏风后面思考人生。
过了小会儿,收到短信。
小稚:【你在抽烟啊?】
景迎挑了下眉,侧头朝不远处望,松竹间隙里,女孩正握着手机和他挥手。
他低下眸子,戳了两个字发送出去:【小心。】
时稚看过一愣,下意识转头,卫嫣出现在她身后,鬼鬼祟祟地想要吓唬她。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卫嫣张望。
“我……”时稚下意识指屏风,小景已经不在那了。她收回手指,挠了挠头皮说:“没什么啦。你考得怎么样?”
“呜呜,英语听力和完形填空都有点难。”卫嫣挽她胳膊边走边哭诉。
第一场考试和第二场间隔二十分钟。
时稚回考场途中,问:【你什么时候交卷的?】
【不会开场即交卷吧?】
小景说:【管好你自己。】
时稚:【加油哦。】
进了考场,她把手机关机,和其他同学一样放讲台上。
等监考老师下发试卷。
其实她知道,如果学习底子不好,再努力都不会有什么用。之所以鼓励小景,是因为不想看到他对什么都无欲无求。
她大概永远忘不了医院里脸色苍白的小景,也不想以后再看到那样的小景。
时稚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检查全卷,看了眼墙壁时钟,提前二十分钟交卷。
外面交卷的学生不多,她候在小景的考场楼下,剩十分钟到交卷时间时,小景从教学楼里现身,看她的第一眼,面上闪过两分惊讶。
时稚拿过他的笔袋,装进自己的书袋里:“怎么啦?”
景迎的印象和认知中,三好学生普遍不会提前交卷,所以他有些诧异:“提前的?”
“嗯,我检查过了,感觉没什么问题,交了过来等你。”时稚发现他侧脸颊上有被压出的红印子:“你考试睡觉啦?”
“没有。”景迎说实话。
时稚抬手,指背飞快拂过他的脸,无情拆穿他:“证据确凿了还想狡辩?”
景迎摸了一把,的确有印子,想说我只是趴着看窗外风景,后知后觉刚被女孩摸脸,他神色憋了憋,最终没说什么话。
操场走过大半,教学楼那边传来交卷铃声。
进了食堂门,时稚随手把书袋塞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坐那边,你去占位置,我帮你打饭。”
“……”
到底谁是男生?!
景迎目送她往窗口冲,极其无语两秒后,走向她指的位置,把书袋和手机放桌上,再去她那。
“不要菠菜,给我花菜吧阿姨,多来点儿,诶您手别抖啊,我不要其他素菜!”时稚道。
“你吃得完啦?花菜实称,小姑娘不要浪费哦!”阿姨抠搜搜地给了第二勺。
“谢谢阿姨!”
时稚让他先把这份端走。
景迎接过餐盘,看花菜皱了皱眉,像皇帝通知太监似的:“我不吃花菜,重打一份给我。”
时稚:“……”
您老人家完全肉食动物呗?
吃饭期间,他又在挑葱,葱花基本是每道菜里的必备点缀,厨师不可能为了一个人不放葱花。食物讲究营养均衡。
时稚怂恿:“试试吧。”
景迎:“不要。”
“不吃葱就吃其他的,你尝尝花菜,花菜不是绿色的。”时稚记得他说过不喜欢绿色。
景迎表情嫌弃:“难吃。”
他甚至没有施舍花菜一眼,仿佛看一眼会失去胃口。
这食挑得太严重了。
时稚虽然不挑食,但不怎么爱吃花菜,现在只好硬着头皮往嘴里塞,不过阿姨给太多了。
浪费食物的话,时稚估计以后在阿姨这要信誉扫地,只能哄骗对面这位帅哥帮自己承担些:“你要是尝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不稀罕。”景迎心如磐石。
“我从来没答应过这种事,”时稚不信邪,耍起可怜,“不要打击我积极性。”
景迎看了她一眼:“第一次?”
时稚点头:“嗯。”
“那没办法,我也从来没有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
景迎挑完葱花,冲她无情微笑:“没兴趣。”
时稚一副“你说的太好了”的神情,竖起大拇指:“刚好,你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我还挺想要你的第一次。”
景迎上一秒低头开吃,下一秒就被饭粒呛住喉咙,闷声咳嗽,桃花眼尾很快晕染了红。
“慢点慢点。”时稚把插了吸管的酸奶推过去,继续道:“你难道不想要我的第一次?”
景迎:“……”
女孩语气太过纯洁,眼睛清澈分明,这种不要脸的话被她说出来倒显得他比较畜生。
“我第一次想揍你。”景迎咬着后槽牙说这话。
时稚笑着说不至于,根本不怕他,嘴角的小梨涡很甜,两颗圆圆的杏眼眯起来,像两轮覆满了星辰的璀璨月牙。
饭后离开食堂,他要抽烟。
“你今天抽多少根啦?真不怕以后得肺癌?”时稚担忧问。
树叶间隙斜漏下的阳光,贪恋地吻住少年精致侧脸。
他笑得跟个妖孽似的,屈指弹了下她脑门:“无知妹妹,我和你说过什么,少管我闲事,让我自生自灭,好吗?”
时稚捂住额,看他漫不经心咬住烟,手插裤兜慢慢走远。有迎面而来的女生镇定如斯走着,等和他经过,又忍不住回头看,红脸碰了下旁边女生,两人凑头说起了悄悄话。
时稚心头一酸,轻轻抓了把胸口衣料,里面的小怪物像个柠檬精,酸得她浑身不舒服。
视线低垂——
手里拎着的书袋闯进视野。
时稚垂眼看了会儿,接着似飞蛾扑火往前追:“小景,你忘了你的笔袋!”
–
下午写完数学卷,时稚检查过后想打盹,衡量一番,还是决定提前交卷。
下楼后径直来到松竹外围。
果然见小景靠在石壁屏风边角,指间烟雾缭绕。
校园宁静。
她观察其他地方有无行人,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等到快要靠近,突然跳他面前。
“你……”
话音阻断在屏风后七八个男生同时望过来的惊诧眼神里。
时稚吞咽口水,向他们点了个头,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们了。”
不过男生们都没理她,继续抽烟小声说着话。
女孩脸皮薄得很,仅仅这样脸颊就刷地红了。
景迎看得有些烦。
时稚小声问:“你怎么没有被我吓到?”
景迎:“谁让你过来的。”
时稚听他语气冷淡:“我写完提前交卷,发现你一个人在这边站着,就过来看看。”
没想到这么多人。
“看到了?”景迎将不耐烦表现到极致:“看到了就走,好学生不要来这。”
时稚不言语,低下头。
女孩生了张精致的娃娃脸,遮住唇鼻只看上半张脸,又漂亮得很仙女,鼻梁高挺,较低的山根显得面相更柔美。
这会儿她微低脑袋,前额碎发落下几许,透着被欺负过后的清冷感,顿时让他没脸命令她做什么了。
景迎语气变软:“冷不冷?”
时稚看身上宽松长袖,又看了眼他外套,摇头,感觉他口吻不似方才冷硬,抬脸观察他表情。
景迎表情温和:“外套呢?”
时稚很乖:“刚考完,有点热,留在考场了。”
“嗯,考得怎么样?”景迎咬着香烟,眉眼晕染几分笑,话音懒洋洋的。
“我觉得还行。”蝴蝶效应,时稚也笑了笑,“你呢小景?”
景迎“啧”了声,这个称呼他已经忍很久了:“你能不能不叫我小景?”
“啊?”时稚眨巴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为什么?”
景迎口吻疏淡:“大你两岁。”
“可我记得我们认识的时候,我问你全名,你不肯告诉我,让我喊你小景。”时稚道。
“……”
景迎错开眼看别处,眉眼的笑意肉眼可见淡了几分。
好像不太喜欢提医院那会儿。
时稚代入对方想了想,觉得他这反应正常,没人喜欢自己状态不好的时候。
“那我喊你什么?”
景迎无所谓:“随便。”
时稚:“小迎?”
景迎气笑了骂:“滚远,再让我听见小字,揍你信不信。”
最后一句故意恶狠狠。
时稚忍俊不禁想继续说,颈前忽地一烫,有什么东西从微敞的领口掉进去了。
“啊。”
景迎踩灭地上烟蒂,抬眼就看见一抹火星划弧线飞了过来,从女孩白皙娇嫩的脖颈滚进领口。
一声短促惊叫。
景迎即刻揽过她肩膀,面朝屏风挡住他人视线,一只手压下女孩后背,一只手撑开松紧衣摆,却没有东西掉出。
他眉头一皱,压根没多想,手从衣摆下方伸进,指尖小范围摸索,眨眼抽出,摊开手掌,赫然是一枚尚未熄灭的烟头。
景迎眼眸冷冷眯起,烟头攥熄在掌心里。
女孩单薄的身体正在他怀里发着抖,眼尾被委屈染红,迅速逼上泪意,眼神透着无辜和惊诧,显然受到不小的惊吓。
景迎脑子里忽地想起什么,眼皮子陡然一跳,手又一抖,烟头从掌心落下:“我……”
时稚人傻了。
电光火石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东西掉进来烫着胸口,她想伸手抓出来,有只手比她更快。这会儿,被烫那处隐隐作痛,她手里揪住烫出洞的布料,格外娇小的身体被他囿在臂弯和胸膛间,稍微用力就能囿碎她似的。
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越界接触,让她的脑子里仿佛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化学反应,像有沸水不停欢腾,咕噜噜地冒着泡。
景迎想问她情况,忽然听见那边传来某个男生的轻声戏笑。
他抿直唇线,眼神愈发冷,沉脸脱掉外套,宽大的衣服罩在女孩身上,低哑哄道:“回你的考场去,行不行?”
眼见女孩没有反应,景迎缓声,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时稚忙不迭点头。
“走,不要停。”景迎轻轻推她,说话不咸不淡的:“考试快开始了,跑起来。”
时稚一鼓作气走出屏风。
没走几步,屏风后骤然响起一道怪声,是想要叫喊,却被戛然而止的动静。
她顿住脚步,心生迟疑,很乱很慌的感觉仍在。
思及他刚刚的话,也出于对他的信任,时稚裹紧身上极具安全感的外套,低头快步离开。
–
石壁屏风后。
景迎反扭了一个男生手臂,将人死死摁着,捂住男生的嘴,堵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
男生身体前面几乎整个贴在粗粝的沙石墙壁上,头部被迫后仰,后仰的角度残忍又折磨人,脖子要断了似的,喉结突痛,吞咽困难,嘴巴被身后之人的大手牢牢捂住。姿势已经到了极限,男生脸色憋红,眼睛害怕瞪圆,巩膜因疼痛迅速泛起血丝,另只手根本无从反抗,只能艰难地拍打墙壁,求饶的呜呜声自指缝间溢出。
“噓。”男生听耳边有似恶魔在低语,压轻声线阴沉警告:“敢叫我弄死你。”
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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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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