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薄雪被人踩得早已泥泞一片，放眼望去，山尖围绕着白云，登顶这一目标仿佛近在眼前。

苏楠一眼认出是江宿。

爬山的人不少，她却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他。

心脏漏了一拍似的，她身体先行一步，苏楠说：“程年，你俩先爬吧，我身体不舒服，我先下去了。”

程宥景闻言眉间一紧，关心道：“你怎么了，我陪你下去。”

“不用，就是...就是我觉得...”苏楠眼睛转了转，“我妈给我打电话，家里有点事情。”

她很少撒谎，这话一说出口她甚至感觉到耳畔有些发热。

江宿已经要走远了，她心一横，也不管那么多了：“我先走了，抱歉啊，改天请吃饭，”说完跑了下去。

松树被风吹的哗哗响，这动静真像是嘲笑程宥景。

程宥景紧紧抿唇，半响骂了句脏话，狠狠踹了一脚树干。

程年不解道：“你干啥，人家有事呗，咱俩爬。”

话说出口她突然灵光一闪，嘿嘿一笑。

“程宥景，你喜欢她啊。”

程宥景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哎呀，怪不得来爬山呢？”

程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俩差不多高，走在路上跟兄弟似的。

“我跟她表白了，她不同意。我在追她呢。”

程年看着他这副模样也不嘲笑他了，安慰道：“我俩一个寝室的，我帮你。”

程宥景眸光亮了亮。对了，她和程年一个寝室的，以后还有机会。

苏楠答应他的，还有一年十个月呢。

江宿缓缓向下走着，心里苦闷。

程宥景家庭幸福，有个好父亲，全世界都是他的。倘若苏楠答应他了，江宿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他还是喜欢她。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江宿回头望去。

苏楠一路跑过来，小脸被吹得红扑扑，一双大眼睛冒着水光，头发甚至还翘起了一缕，呆萌死了。

他看愣了。

苏楠轻轻喘了几口气，叫他：“江宿。”

江宿回神：“嗯。”

“你怎么在这啊？”

“来找你。”程宥景不也在吗，他为什么不行。

苏楠听他这么说，扬起一抹笑容：“你来找我干什么啊？”

江宿想说我想你，喉结滚了滚，改口说：“我的软件出了点问题。”

“问题？”

江宿点点头，此时他们离下山还有段距离，他开口道：“下去再说吧。”

苏楠点点头。

这一处没有松树，两侧是些假的花朵，没有松树庄严的气调，更偏向于柔和的美。

苏楠找了块大石块，也没有擦，一屁股坐了上去，江宿坐在她身边。

他没抽烟，这里不让。

也不想让苏楠闻到。

苏楠翻翻背包，她是没有带相机的。这里一片假花花海，衬得她更加美好，江宿看着她翻背包，视线蔓延到她好看的侧脸上。

记得当年那个脸上灰扑扑，额头还有伤的小姑娘，再看看现在的模样，丝毫不像当年了。她不一样了。这样的姑娘上了大学一定会被追求，他的弟弟也在其中。

江宿想到这里，心里一阵苦笑。他还要很努力很努力，要配得上她。

苏楠拿出了她的手机：“江宿。”

江宿抬眸看她，眼神问她怎么了。

“我们拍一张照片啊？”

空气静止了，江宿瞳孔微微放大，愣着看她。

苏楠看他没反应，又开口：“江宿？”

江宿眨眨眼睛，长睫低下：“你刚刚和程宥景在一起？”

“我室友是他表姐，叫程年。我没想到他来。”

“嗯。”

苏楠歪歪头看他。

她总觉得江宿吃醋了。

江宿低头笑笑，又拿起她的手机：“你想怎么拍。”

苏楠点点头：“都好。”

于是江宿点开相机，选择了自拍模式。

摄像头反映出一片鲜艳的花，被风吹着轻微发抖，中央是一对璧人。

哪怕江宿胡茬堆了满嘴，眉眼依旧俊朗，这颓废的样子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苏楠离他很近，咔嚓一声，照片拍下来了。

这距离让江宿有点恍惚，明明花是假的，他却嗅到一股花香。

他们也没有在这里小憩，江宿大半天没吃饭，有点饿了，便匆匆忙忙地下山。

景点旁边的餐馆都是有些贵的，苏楠在这里花钱不值当，好在附近有地铁，他们辗转到下一站找了家家常菜馆。

苏楠刚坐下点完餐就迫不及待的问：“你的软件出了什么问题啊？”

江宿起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

半晌，他哑着嗓子轻声开口：“有人先我一步发了出去，我的软件现在是个半成品，他先发出去了。”

苏楠一瞬间就意识到：“有内鬼？可他们不都是你的同学吗？”

江宿点点头：“他们都在上大学，这些年没怎么见面，但关系一直不错。”他抹了一把头发，发丝向一侧靠了靠，“都是很多年的朋友，我叫他们帮忙，他们放假都来了。现在都回去上学了。我还是看了监控，没有任何不对。”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对苏楠。

苏楠皱眉：“有黑客？”

“不可能的。”

苏楠摇摇头，她也想不出来什么可能性。

餐点被服务员上齐。

江宿点了一碗面，他看着面条，眉头微不可察皱起。

苏楠看到了他的微表情，伸头看了眼：“你不喜欢葱花？还是香菜？”

“葱。”他道，“我忘记跟他们说了。”

餐馆的厕所在前面靠边的位置，江宿跟苏楠道：“我上个厕所，你先吃。”

苏楠点点头。等江宿起身走了以后，苏楠将他的面拿了过来，仔细挑起来葱花放在一旁的小碟子上。

屋外不知何时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看起来天气预报没错。

她挑完给江宿放好，看了眼窗外，给程年发了一条短信。

等江宿回来，认命的拿起一次性筷子，准备吃的时候才发现。

葱花全都不见了。

他抬头。

苏楠也在看他。

江宿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竟然有些想哭。

“这下你吃吧，一点葱都没有啦。”苏楠软软的声音响起来。

“谢谢。”

江宿低头吃起来，还是有股淡淡的葱味，心里却多出一股暖意。

苏楠的手机响了一声，程年回了她信息。

【楠楠，没事，你放心吧。我和程宥景在景区附近吃饭呢。】

苏楠慢慢打字：【好。】

过了不到五秒，对面又发来：【你怎么样啊，家里还好吗？】

苏楠很珍惜朋友，无论是程宥景，许久不联系的章欣还是程年都一样。她缺失了必备感情中的亲情，就注定在别的感情中弥补。

也许这也是她不好意思面对程宥景的原因吧。

她想了想，回道：【一切都好的，你放心。天气预报说雷阵雨，你可以多吃一会儿。】

回完她就把手机放下了，一抬头，江宿正在看她。

“怎么了吗？”江宿问。

“没事，程年担心我。”

江宿眼波流转间不经意的勾唇：“苏楠，你男女通吃啊。”

餐馆很温暖，一点不像外面刺骨的凉，苏楠是北方人，北方的冷是真的冷，不是凉，那是可以冻死人的。这也让她适应，接受了南方的温度。

但此时她又有些感到冷了。

她说：“那你呢？”

江宿没反应过来：“我喜欢女的。”

苏楠笑笑不说话。

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是邓美玉。

她两个月没见她，她不想接，犹豫着还是点了接通。

“您好。”电话那头出了声。

苏楠记得这个声音，这是邓美玉被杀猪盘时，那位警察的声音。

她连忙回应：“您好。”

江宿感觉不对，看了她一眼，苏楠把声音调大，放在他们中央。

“邓女士的精神不太好，她今天吃了小半瓶安眠药，目前在医院......”

苏楠听完表明自己会尽快回去，双方又谈了具体事宜。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一滴一滴掉在苏楠的心尖上，最终成为身体中流淌的血。她身上一半的血都来自于邓美玉。

她的内心再次平静了。

江宿正好也该回去：“我定两张票。”

苏楠点点头。

因为是和苏楠一起回去，江宿没有定火车站票了，选择了高铁。

到了站，两人下车，相同的景象两个月前也在发生。

苏楠给导员发了消息，她说妈妈住院了。

但是这次是真的。

紧赶慢赶，她和江宿去了医院。

白色的房门推开，床上躺着一位穿着病号服，插着输液管的女人。

苏楠上前到床边坐下，江宿站在她身边。

邓美玉缓缓睁开了眼睛，轻轻转头看着苏楠：“你来了。”

她的头发不再是乌黑，长了些突出的白发，眼下的乌黑清晰可见。嘴唇也因为干燥起了皮。

苏楠抬眼看她，点了头。

“我被骗了。”邓美玉的声音细若蚊虫。

苏楠没吭声，等待她继续道。

“那个男人一直追我。楠楠，我很孤单。”邓美玉有些哽咽了，“我想你爸。楠楠，对不起。妈妈这些年，对不起你。”

邓美玉此时也不在意江宿在不在场了。

苏楠顿了顿：“嗯。我去缴费了。”

说完逃也似的和江宿离开了病房。

需要交费两千多，她还是有的，却被告知已经被人交过了。

苏楠第一时间看向江宿，江宿也很疑惑。

他们都刚刚到，能是谁交的费用？

苏楠手机响了一声。

她拿起一看。

【我让我爸交完了。今天没爬山，哪天请我吃饭吧。】

是程宥景。

江宿侧眼一看，顿时神色一变。

他舌尖抵住上颚，但没对苏楠说什么，低头拿出自己的手机。

开学两个月让他赚了一笔小钱，新学期新气象嘛，大部分高中初中对于发型管的很严格。江宿没有再给程父大部分赚的钱，每个月赚的十分之一会打给他。

过了一分钟。

苏楠手机跳出消息。

【江宿向您转账3000元。】

江宿扭头，深深的看着她，半晌，轻声开口。

“别欠他的。”

欠我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