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一行,虽分隔两地,却也没少麻烦老白一家,尤其是白帆,既帮他处理了半数名贵花草的打包售出,还背后为他化解过渡了几桩危机。
未曾见面,却好像事事都离不开她的功劳。
陈柏青腰伤康复,本该尽快进下一个剧组,但他还是挪出了一小段空档期,打算回去对老白一家有个正式的告别。
这对他并不容易,如果可以,他是想默默消失的,但这段时间受了老白一家这么多好处,他做不到不告而别。
回去面对老白一家,他是鼓起了十分的勇气的。
一别三个月,再见面时,白帆似乎清瘦了许多,也可能因为她头发蓄长了些,显得整张脸退去了之前的浮肿,格外小巧了许多。她这样重新留起长发,会不会是因为谢华亭?
傍晚照老规矩,拼桌吃饭,只是阿姨全都提前做好了。
老白一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其中便有一道新菜:醉蟹。
阿姨盛情:“小陈,听说你今天回来,你白叔前两天特意去海鲜市场挑回来的,家里正好有卢莞上次去绍兴参加什么研讨会带回来的花雕酒,我就小试了一把,照着网友的方子,腌了这道醉螃蟹,可是补骨添髓,养筋活血的,你快尝尝。”
看来,白帆最终还是对家里人说了他骨科手术的事。
“没想到,还能吃上这道名菜,阿姨,白叔,你们费心了。”
老白替他夹了半只螃蟹:“唉,好在你这回只是吃了个小亏,我听帆子说,你爸妈在云南照顾你,我们才放心…以后拍戏可别那么拼命了啊,这次回来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陈柏青只打算回来两天,已定好了后日的机票,告别的话,这时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白帆看他神色,替他圆说:“爸,人家还接着戏呢,剧组那么多人和事都等着他,你就别掺合人家的事了。而且,他那又不是什么大手术,这么长时间过去,早没事了。”
老白:“啧,伤筋动骨,怎么还不得养一百天?当初你就是不听话,哪有出院不到一个月就去上班的?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珍惜身体,等你们老了,毛病都找上门来,就知道后悔了。”
妈妈推了推老白,让他少提闺女的痛处。
白帆瞧在眼里,笑着缓和气氛:“我现在的颈椎啊,可真是铁骨铮铮,比谁的都结实。主任医生都说了,好多人做完颈椎手术,一个礼拜就出院上班了,我那会儿好说还养了一个月呢,都算娇气的了!”
老白:“嗯,你呀,我们倒是希望你能娇气些,也不要求你太多,有你弟一半的娇气就好了。”
白舟适时接话:“唉呀,爸,我哪儿娇气了?”
老白皱着眉头:“你还不算娇生惯养啊!别人家孩子都出去打工了,你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成天就知道玩游戏!”
白舟可听多了,早有一套章法对付:“爸,这可说不着我啊,当初是你们把我从外面叫回来的,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的,我自己可不觉得苦,可我一想啊,什么叫孝顺呢,孝顺孝顺,那不就是顺着你们?我这种听话的好孩子,可不多见。”
老白:“嘶!你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陈柏青赶紧给老白也夹了螃蟹:“白叔,别看白舟年纪小,他有大智慧,有顺才有孝嘛,呵呵,阿姨这螃蟹做得色香味俱全,我都吃了半只了,您快尝尝。”
老白家的热闹一如过往。
吃了醉蟹的陈柏青,脸色红润,彷佛一夜间消除了疲劳和愁苦,重新充满了电力。
花雕醉螃蟹,却不醉人,面对白帆,他还是清醒地感到心中隐痛,想问的话问不出来,想告的别也告不出来。一直等到散了晚饭,他还是憋着心里话,显得少言寡语,只是呆坐傻笑。直到白舟察言观色地提出要送他回家休息。
“陈哥,你今天赶路一定很累吧,我送你回去休息,好好歇一晚,明天再玩。”
“哦,我自己走就行。”
“唉,别客气了,你吃了点醉蟹,都上脸了。”白舟架着他的胳膊,便拉着他回家去。
安置好陈柏青,白舟走前,突然问了一句:“陈哥,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啊?”
白舟果然是大智若愚的。
陈柏青:“后天早上的飞机,下一部戏要开拍了。”
白舟倒也不算惊讶:“那这回出去要拍多久,以后还回来么?”
陈柏青被拆穿了似的,尴尬着笑了笑:“呵呵,当然要回来的…这回戏份比较多,可能要等过完年,开了春再回来…”
白舟:“这么说,下次见面要等小半年?”
陈柏青:“呵呵…现在还不好说…拍戏很多变化…”
白舟本该走的,却停了下来,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
当着白舟的面,陈柏青还算自在:“白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是,你姐要你来问我这些?”
白舟急道:“啊?可千万别告诉我姐!陈哥,你是不是想搬走了?这院子,能不能别退掉,转租给我吧,我来付钱,你的东西也不必急着搬走,可以一直寄存在这里。但这件事,能不能别告诉第三个人。”
陈柏青有些诧异,连白叔都没发觉的事,为何白舟早就猜到了似的:“你怎么会觉得我要搬走了?”
白舟笑了笑:“陈哥,你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你之所以搬到这里,是因为你曾经很想远离北京的生活和人事,一旦度过了低谷期,你是不会一直待在我们这种小地方的。”
陈柏青低着头:“呵呵,你这样说,我好像很没良心。”
白舟却没有这般意思,不舍道:“陈哥,别误会,看到你顺利,我是很为你高兴的。其实,我理解你,是因为你和我姐是一样的人,我希望你好起来,就像我希望我姐能好起来一样。不瞒你说,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我姐肯回家生活,家人在一起是最好的;但有的时候,我很难过,替我姐难过…她在上海有那么优秀的前途,她怎么能甘心回来呢,她什么都不说,但我都知道…有时候,我真希望做手术的人是我,我愿意替我姐去受,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出息,留在家里也心安理得…哥,我想不通,我姐那么善良,我们家人都从不做亏心事,老天为什么要折腾我姐呢…哥,别人不明白,但你肯定能明白。”
“…白舟,千万不要再说愿意替人去受的傻话,尤其是你姐,如果她知道你这样想,会很自责的,她最怕的就是连累你们。”
“我当然不会说,我永远都不会说。哥,你也要为我保密哦,今晚我跟你说的,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
陈柏青笑了笑:“放心吧。还有这院子,我可没打算退哦,好不容易按我的心意一点点翻修好的,我可不舍得退。而且,我还指望着回来吃你们家的醉螃蟹呢!”
白舟:“真的?可你半年才回来一趟,这不是浪费钱么?”
陈柏青笑笑:“哪就浪费了,花房里的花很值钱呢,你还小,不懂这些门道,你姐可是有数的。”
白舟:“啊?原来你俩都商量好了?难怪我姐天天扎在你这院子,进进出出跟自己家似的,我还寻思呢,她以前可没这么爱贪人小便宜。”
陈柏青:“哦对了,白舟,我给你留一套钥匙吧。以后,你姐说不定什么时候搬到老谢那,你留一套,我也方便找你帮点忙。”
白舟愣了愣,摆摆手:“你总共就两套钥匙,都给我和我姐了,你回来岂不就没钥匙了?而且,我姐跟谢哥早就掰了啊!她天天都在你家,你找她就行!”
“掰了?”
“昂,没人跟你说啊?都掰俩月了吧…反正啊,我觉得我姐不嫁人最好!你看秦哥人品好吧,可他还不是顾不了家?他们那行,就得家人为他们付出,里里外外都是卢莞姐在忙,她得多累啊!卢莞姐是独生女,没办法,但我姐有我这个弟弟啊,她没必要嫁人嘛,就这样悠闲自在,我看就很明智!”
陈柏青急着问:“为什么呢?两个月前,不是还好好的?”
白舟:“这我可没问,我们全家都没问,管他为什么?我姐不想谈就分啊,她开心就行了呗!”
想来,老白一家,为了女儿的情绪考虑,也不会多究问此事的。可两个月前的送行宴,她和老谢明明相处得那么好…怎么会转眼就分手了?
送走白舟以后,陈柏青百毫无睡意。
客厅书桌上摊开着厚厚一本书,是心理学家荣格的《The Red Book 》,这本书是他早几年买的,可惜读了一半就读不下去了,没想到她竟在自己的书架里挑了这本最难啃的,难道是小刘医生对她说了什么?不对啊,小刘在电话里还嘱咐自己要忍耐呢。
百思不得其解,陈柏青不知不觉趴在书桌,睡了一晚。
天亮时,浑身酸疼,腰也不太舒服。以至于白帆照旧来晒太阳时,他没办法起来招待她。
“白舟说,你明天的飞机?”白帆一进客厅,便直入主题,“你为什么不退房子?是为了我么?大可不必啊,小区幼儿园那边空着的物业大楼,最近刚改成了个活动室呢,没有院子,我也有地方去。”
陈柏青扶着腰慢腾腾挪动,心道:白舟这小子,明明说好两个人的秘密,怎么对他姐还添油加醋呢。
“不是为你,我以后要有个地方能回的,而且这么多东西也要有地方存着。”
白帆早有准备:“陈柏青,现在就咱俩,还用演戏么?物流的司机来搬花的时候,说原本的货单可不止那些,你突然改主意,特意留了一部分花不卖了。是因为我爸说,那些花对我治疗有用吧?你怎么那么傻,我那是为了让我爸把花房的事交给我,才那么说的,他哪是个有耐心养花的人…”
安静。
白帆赶时间似的:“你既然明天就走,今天抓紧时间把那些花处理了吧,我过两天会把书柜搬走,你买书柜时花了多少钱,我付给你。至于你搬家,能从北京搬来,就也能搬回去,没必要为我做多余的事,我这个人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陈柏青终于被逼出话来:“你说的,我们两个之间不用演戏…你跟老谢分手,和我有关系么?”
他说这话时,又心虚,又忍不住期盼,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亮。
“当然是…”白帆卖了个关子,瞬间笑起来:“和你没关系啊!哈哈哈,你不要伤心,我是个病人,神经病人啊,闪电分手也很正常吧。”
陈柏青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白帆,说好了,我们两个都不必演戏。”
看他这样较真,白帆顿了顿,叹了口气:“哪里演?我确实有病。我本来也以为焦虑症不算什么要命的大事,但当我意识到未来可能都要带着这个心理病活着,也许还会带一辈子…我是能接受,但对老谢不公平。之前,我以为早晚可以解决,所以瞒着老谢,这本来就是我不对。关于孩子的事,他已经退让过,我凭什么还要一次次考验他呢,不如直接分了好,我是不喜欢拖累人的。”
安静。
良久,陈柏青黯然道:“所以,不止老谢,就连我也不行,对吗?”
白帆望着他的眼睛,笑了笑:“谢谢你,陈柏青。”
还有一句,她未说出的心里话:陈柏青,真该庆幸,你我之间,不是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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