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后,苏昀半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祁世廷在一旁守着。
“你可以走了。”她强撑着意识说,“出了事算我的。”
“法律可不是这样算。”祁世廷说。
苏昀让祁世廷帮她看看手机是否有未接的电话或讯息。
祁世廷翻看了一下:“暂时没有。”
苏昀用手背遮住眼睛,神情疲倦。
“哭了?”祁世廷问。
苏昀摇摇头:“累。”
祁世廷第一次见苏昀的时候,他们同在纽州康大念书。
他读建筑设计,有时需要采景写生,那时他在学校的知名度太高,到哪都有一群女生围着,只好偷偷戴着帽子和口罩溜到校园外去。
离校园不远有一处草坪极开阔,数株橡树参天,他最爱躲在橡树下随意速写。
有一次,他最喜欢的位置被一个女生占了,因为是亚洲面孔,亲切中多看了两眼,又觉得女生倚坐大树下的场景很美,举着速写本就画起来。
正画得入迷,头顶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画的是我?”
她说话用的是中文。
他一抬头,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对上他。
他自恋地合上画板,等待对方爱的告白。
女生说了一声“打扰了”,转身走了。
祁世廷把帽子和口罩摘掉,头发打理了一遍,找准光线,凹好造型,叫她:“喂!”
女生回过身,疑惑看了看左右,似乎不确认他在叫谁,又转身欲走。
祁世廷不敢相信有人会在自己的美色之前毫无反应,追过去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Justin Anderson,我还知道你的中国名。”
“你是谁?”
“这个无关紧要。再见。”
祁世廷的妈妈是个骨子里透着浪漫的中国美人,爸爸是在中国做国际贸易的美国人,半辈子围着母子俩转。
祁世廷自出生起就以逆天颜值收罗无数热爱,从不知挫折为何物。
这个女生看他与看橡树没有不同,说话也冷冰冰,他才不信那是真实的她。中国人的含蓄他了解,她既然连他名字都知道,无非是等自己出击,应了中国成语“欲擒故纵”。
祁世廷满校园找她,终于在图书馆发现她在凝神敲笔记本电脑。
问了几个人都说不认识,终于有个学商科的女生,认出这是管理学院的苏昀。
再打听,就是诸如“老古板”“自闭症”的评语,外加“优等生”“教授的爱徒”。
祁世廷跟几个男同学说,只要他略一出手,苏昀必然投入自己的怀抱。有人不服气,说中国姑娘也是欣赏才华的,光靠脸的那叫“花架子”。
祁世廷当即说,如果他第一句话没把苏昀拿下,橄榄球联赛他就不参加了。他是学校橄榄球的主力队员,这个赌注太刺激了。
于是一堆男生看着祁世廷拿着一束红玫瑰,走到苏昀面前,一边递花一边说:“做我女朋友好吗?”
周边好奇的、羡慕的、嫉妒的眼神混杂着。一群人在等待结果。
苏昀先是被突然出现的玫瑰惊了,下意识躲闪开,接着看到一张美神化人的脸对着自己深情表白。
认出是祁世廷,苏昀疑惑:“你干吗?”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苏昀看看周围,已经有人在忍不住低声私语。
她说:“这是图书馆。需要安静。”
“所以你答应了?”
“我拒绝。”
“什么?为什么!”祁世廷火大,他是第一次主动追女生,这结果他不能接受。
“因为我有拒绝的权利。你打扰我做课业了。请你离开。”苏昀把花拨到一边,“还有,你真的很吵。”
祁世廷气了个绝倒,不用想也知道,那群损友已经笑翻了天。他的脸丢得干净,像赌桌上红了眼的赌徒,非得赢一局才能罢休。
男同学们说,放他一马,别是第一句话把苏昀拿下了,只要拿得下都算他赢。
祁世廷使尽毕生所学,也没扳回这一局。他笃定苏昀是个同性恋,除此之外,别无理由。
直到大家在网球场上,看到苏昀为简昱明跟前跟后地拍照、递水,才恍然大悟:原来美人心有所属,属意的还是学校知名废柴。
更可怕的是,废柴有女友。苏昀与他女友同在球场,竟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
祁世廷被雷劈了似的,三观尽碎。
他到处打听消息:
废材的父亲是中国有名地产大亨。祁世廷鄙夷苏昀贪慕金钱。
废柴的父亲视苏昀为半个养女。他嫉妒他们青梅竹马。
苏昀日夜忙于课程、品学兼优。他恨她有眼无珠。
如此反反复复,苏昀的身影在心里越扎越深,导致他经常跟踪她。
某天路过教学楼,他看到苏昀在远远看着简昱明和新女友热吻。他躲在暗,苏昀在明,一对忘情的恋人在暗。
热吻持续了很久,苏昀看了很久,他偷看了很久,如同演绎一段漫长电影。
苏昀的神情他难以形容,那不是爱,爱是忍耐,是恩慈,爱不会是这种夹杂着无奈、束缚的阴冷,仿佛毁了翅膀的笼中鸟,认了命。
“看够了吗?”苏昀垂下眼眸冒出一句。
宿命的伤感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压得祁世廷透不过气,他悻悻从柱子后现身。
再后来,收到她与简昱明结婚的消息。
彼时他已回到国内,有人递来婚礼请柬,他撕碎了,没去。
简昱明婚后的荒唐行径是康大圈子、甚至是留美圈子的笑柄,但凡聚会,必有人提。
而他背后的那个女人,又变成祁世廷的心病。
他不自觉找人再次打听消息,终于了解隐情,一个所谓大师的可笑预言,竟要赔上苏昀的一生。回忆中已经逐渐淡忘的伤感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凝成暴雨倾盆。
卓立建造与华盛宜住的合作是他没想到的,当首席设计师则是他故意申请。如果真有宿命这回事,那他倒真想体会一番了。
苏昀发了虚汗,昏沉间口中喃喃自语。
祁世廷拿来毛巾给她擦拭。丝缎般的长发粘了水珠,有几缕搭在饱满的额头上,他伸手拨开,擦了擦她的额角和鬓间。
他擦到胳膊时,将苏昀的手放自己手心里:手掌很窄,手背皮肤细白,可以看到蓝色的血管,手指纤长,莹润的指甲盖上有小小的白色月牙。
又过了一会,她入梦了,浓睫颤动,手指微动间,指尖从他掌心划过。
这时简昱明深夜来电,祁世廷暗骂,全部按了拒接。
苏昀清晨醒得很早,醒来发现祁世廷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捂着额头回忆,又见自己衣服整齐,料想是他发挥校友互助精神,整夜看护自己。
手机上看了时间,还比较早。她起身洗漱,犹豫了一下,没有喊醒沙发上的人。
吹干头发走出盥洗室,苏昀发现祁世廷离开了,于是发了简讯表示感谢,另外提醒他一起出发去泊弗生的时间。
祁世廷换了一身黑衬衫黑西裤,更显肩宽腰细,走T台也够。
苏昀不禁多看了两眼,美色当前,但愿酒店的女孩子们别误正事。
泊弗生酒店在京城二环内,周边商场林立,西接城市公园,占着寸土寸金处的风水宝地,为了符合古都的建筑风貌,整体造型方正。
车辆把他们送至酒店进门处。酒店负责人早早做好了迎接准备。
苏昀交代几句,跟着负责人去会议室。
祁世廷紧跟其后。两人的副手和团队成员也依次跟上。行走皆是等级分明。
负责人将酒店现况简要汇报完,又把打印成册的原始建造资料分发至各人手中。
苏昀询问施工申请书的审批资料要求,以及政府方对改造的限制。
负责人说已经都咨询好了,会与设计方做好衔接。
苏昀又提醒道酒店接待外宾很多,且有相当数量是政界高层,施工过程要慎之又慎。
话题这才到了设计。
祁世廷让团队成员展示初步的意向图、大致的整改方向和支出名目。
“外部改造要减少。泊弗生靠的是自身口碑和网站流量。把这部分预算挪到内部设施的修缮和添置上。部分石料已绝版,要尽量保留。大厅要做出地域差别设计。”苏昀用激光笔点到预算名目,“这儿,不对。”
设计团队成员看到她指着光缆数量,解释道,这只是根据原始资料做的粗略预估,具体还要看现场勘测情况。
“即使是粗估,也要以改造量估计,这个明显过高了。希望在施工单中不要出现类似问题。”苏昀说。
那人发现了问题,立刻表示歉意。
会议一直开到下午。
结束后,苏昀和祁世廷逐层走遍酒店,其他人则留下来做测量和拍摄工作。
在酒店用完餐,已经到了夜间。
苏昀做完正事从不拘着员工,所以让随行的人自己玩自己的去。
看人都散了,祁世廷拉苏昀的胳膊说:“走,我们去后街酒吧。”
“还喝?不行。今天累了。”苏昀没休息好,又忙了一天,倍感困倦。
“那更要去,解乏。”说罢,祁世廷把苏昀拖上车。
苏昀拿他没办法,昨天他照看自己的人情还欠着呢。
在车上她昏昏欲睡。
电话突兀地响了,苏昀一看是简昱明,按了接听。
“今天一直在开会,现在出去走走。……昨天?昨天同学聚餐,我喝酒了。……抱歉没接到你的电话。……好的。……好的。”
祁世廷听不到电话那端的声音。苏昀声音一向温柔,但仔细分辨她的语气,还会有公事公办和感情高低之分。
以他丰富的经验来看,这次她是应付差事,公事公办。
“Alex真应该来看看你工作时的样子。”祁世廷说。
“为什么?”苏昀问。
“欣赏他的爱徒挥斥方遒。”
“这么厉害?”
“厉害。你现在是big girl。”
“我是说你会用这么难的成语很厉害。”
“你变了,苏。你变得会夸人了。不过,不要忘记我是中国人。”
“实话实说。你这么年轻就是卓立的首席设计师。前途无量。”苏昀继续吹捧。
他嘴角的笑容溢出来。
苏昀偏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说道:“所以设计图下周能拿出来吗?”
祁世廷的笑僵住了,原来她在这儿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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